第二卷 雪蝶
八、靈
黃海從暈迷中醒來，葉兒有些不好意思，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她這才想到，人家本就是義務來幫自己看病的。
祝雲摸摸半禿的頭，不很在意祝童的調侃：「師弟，幾個胖子如何夠用？咱們今年有二十三個道場。和尚要心寬體胖才象樣，道士才要有清瘦仙氣。帶他來這裡是培訓，鳳凰城如今是淡季，賺不到錢的。他媽的，每天只這幾個胖子就要吃掉我不少錢。這個胖子以前大小也是個官，在家什麼事也不做了，說廢話倒是好樣的，干這個正合適。我一請，屁話也沒有就來了，不過不好伺候啊，最喜歡喝酒洗澡，還總想找小姐。」
祝童看向街對面。
「梅小姐，你看這個字寫得如何？」祝童看葉兒提筆的架勢就知道，她沒正經練過毛筆字。
如果一個女子生了雙杏仁眼，八成就是美人了，逍雲莊主偏偏也長一雙標準的杏仁眼，卻是個豪爽健壯的昂藏男兒；杏仁眼使他給外人的印象中少了點粗魯，多了幾分溫柔與精明；唯一不妥當的是他稀疏的頭髮，中間幾乎已經全光了。
一小時前，幾個人剛進門，熱情的店主、一對福像的老夫婦就認出葉兒與黃海；祝童看到，門廳里掛著的那幅油畫，八成就是葉兒的手筆。
先是賣燒烤的送來個炭爐，一會兒，各家送來的吃食就擺一桌，米酒也熱好了，用個鋁壺裝著送上來。
只有梅蘭亭看出祝童這一手顯示出的實力，那是以深湛的內力為基礎的機巧手法；而葉兒與黃海只對李醫生的神奇醫術多了分佩服。
「你的弟子中有幾個胖子啊。」祝童笑著看二師兄身上的便裝，「你的頭髮又少了，更換身行頭，也有幾分仙氣。」
祝童看葉兒羞紅了臉，端起臉從她手裡接過毛筆。
「鳳凰之美，最在沱江里順流搖曳的河燈，是要在清淡的燭光下細品的。那是任何畫筆也描繪不出的情境，河邊酒吧里的喧囂，也打擾不到她獨有的這份幽雅。」
老闆很和善的兩個老年人，都是本地老戶，也許與湘西風水有關，個子不高，很實在。
「酒要熱的，肉要嫩的，花生要煮的，別的老闆隨便張羅。」
「老帥哥就和老處女一樣，都不是什麼好話，今後注意點別亂說。」祝童在成風頭上彈一把，端詳著成虎：「你越來越象師父了。」
說著，祝童也寫完這個「靈」字，駐筆到最後一點時，心頭震動，轉頭看一眼黃海和梅蘭亭。
說到這裏，黃海嘿嘿笑起來：「可能現在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倒霉，我做警察的第二個月就把他們全抓進去了，現在，那幾個大哥還在監獄服刑呢。但是葉兒知道，她是最聰明的
「我媽媽，她很喜歡葉兒，說是只有葉兒能管住我，還說是葉兒救了我；她要我等葉兒一畢業就結婚，那時我已經是正式警官了，你知道，我比葉兒早畢業一年。如果不是出來旅遊，如果不是遇到這場病，可能我們已經結婚了。」
「打架、泡妞，我甚至還去偷錢包，不是為了錢，是為體會那種刺激。如果按照校規，我早就應該被開除了，校長是看著我爸爸的面子才容忍了我。」
「有問題，就是有問題，不是葉兒，是我有問題。葉兒說我是個男人，我……」黃海沒堅持，眼睛看向窗外的沱江。
葉兒在這裏混的不錯，外面已黑透，葉兒剛收拾好，胖胖的店主來請。
祝童哈哈一笑：「兩位小姐，還你們個護花使者，我要獨自清凈一下，少陪。」站起來轉身就走。
「在這裏發生什麼事了？」祝童終於問了，他看到葉兒已經放完河燈，與梅蘭亭一起走向這裏。
外面傳來悠揚的胡琴聲，葉兒問：「他還是每天拉琴。」
店主人果然去各個攤檔上走一遭，回來就進去熱酒。
六個人都坐上飯桌，吃著熱騰騰的血粑鴨和炒蠟肉，喝著本地作坊酒，祝童也有些喜歡這裏的氛圍了。
酒精上頭的人一般來說沒啥心眼；黃海剛才就喝了不少米酒，現在又喝下幾瓶啤酒，祝童希望他更醉一些。
兩瓶酒金百威喝完，黃海把頭轉過來，掏出煙。
門廳里擺著一桌豐盛的飯菜，女主人袖手笑著站在旁邊招呼：「前兩天還在念叨蘇姑娘，我們開店這麼多年，你是最漂亮的一個客人了，難得還每天陪我們兩口說話；老陳也好高興的，跑去買了河蝦和鴨子，還有血粑，讓我做血粑鴨，說是要好好招待你。」
「咱們尋個方便地方吃，你沒來過吧？我知道有個地方，熱鬧的很。」祝雲扯住祝童的手就走。
祝童也在審視這個「靈」字，在他眼裡，這個字代表的是內斂與空靈；老人寫字時，他看明白了其中每一筆的其始，也知道每一筆蘊涵的心法。祝童在考慮，怎麼把這些玄妙的東西說出來，他還在想，這個字對葉兒的病究竟有多少用處。
這一刻，祝童有股衝動，要回到那個小鎮上去，去再見一下那個神秘的老者，他一定以這個「靈」字隱藏了自己的實力，那應該是個十分高明的祝門前輩。
「我那時真苯啊，連看……都不敢看她，我……還流眼淚了，不不不，不是你
祝童看著和尚龐大的身體，奇怪的問：「師兄，請真和尚來了？」
江中跳岩上，葉兒正好回頭看向這裏，伸手揮舞幾下，又彎下身子放河燈；祝童對梅蘭亭打出個手勢，讓她盡量把葉兒多拖一會兒，他希望讓黃海把話說完。
「在這裏我才知道，原來世界上有很多天使，天使與天使是不一樣的。哦，李醫生，葉兒來了，我不能再說了；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讓你見個人，記得啊。」
吃虧是福；在眼前這件事情上，乃不二真理。
「寫這個字時，要靜心凝思，每寫一筆若力從心生，肆外閎中。不要在意好不好看。老先生以一股剛直正氣寫的這個字，你要學是字魂；蘇小姐，開始寫的時候不必在意字寫得好不好看，重要的是保持內外氣息的連貫，不能閉氣。瞧，靈字以這一橫為開始，代表著你身體內的正氣，後面的每一筆都為扶植、培育它……」
陳阿婆點點頭：「雨停了，他是一定要拉琴的。」
祝童這才發現，外面的石板街上真的沒了雨聲。
葉兒經歷過一番折騰剛從床上爬起來，就對祝童說出這一段喝醉樣的話語；前提是：冒牌醫生在與梅小姐的交談中，透露出對小城商業氣氛過濃的詬病。
葉兒與梅蘭亭呼叫著跑到江邊，幾個孩子坐在石階上，各自守著竹籃，裏面滿是輕巧的花瓣，紙做的，中間是枚小蠟燭。沒客人的時候，他們也會間或放幾盞，一來拉攏生意，也為沱江添些風景。
葉兒仔細看著筆畫，捏起毛筆遲遲不知如何下筆。其實在她內心裡，對這樣神秘的東西還是不相信的。受過現代教育的她，怎麼會相信只寫字就能治病？
明明是三個字，祝童看著黃海伸到自己眼前的兩根手指，判斷他已經醉了，輕輕把他眼前的酒瓶拿到一邊。
逍雲莊主果然瀟洒，來到在家賣米酒的小店旁，店主就搬出桌椅，笑問：「還是老規矩？」
「不錯。」梅蘭亭笑盈盈誇一句，「蘇小姐悟性不錯。」梅蘭亭的后一句才說出實話，葉兒的字沒一點勁力，浮夸誇的。
「李醫生
葉兒不好意思，笑著拉黃海坐下；祝童與梅蘭亭也被勸著坐下，葉兒低聲說，客氣會讓主人不高興的。
「什麼真和尚假和尚？剛從河北找的下崗工人。我是要他那身肥肉；如今的生意不好做，胖和尚賣象好，香客認這個，掏錢也利索。」
祝童在鳳凰古城天王廟外剛站住，逍雲莊主祝雲帶著兩個貼身弟子與個胖大的和尚一同走出來。
葉兒拿出老人寫的黃紙，在小桌上鋪開，靈字展現在眾人面前。
葉兒又寫一遍，還是不得要領；祝童走到她身後，伸手握住葉兒的手，帶動她以意運筆。
祝童寫完這個「靈」字后，身邊三個人的狀態竟奇妙的展示在他的感知里，他發現，梅蘭亭梅小姐的內息沉凝，那是從小打就的紮實基礎，卻是正宗道家心法。
但是葉兒卻沒閉口，看到黃海又是喝多的樣子，臉上立即變了顏色，明顯是對祝童有意見，卻不知道怎麼說。只捶打著黃海：「你沒喝過酒嗎？」
「你們去吃飯、喝酒，釋風師傅不要客氣，吃完飯找地方放鬆一下。回來記得把那部經書好好讀一遍。」祝雲看到祝童，揮揮手對身邊的三個人叮囑幾句。
整整一條街上都是各色小吃攤檔，燒烤最熱烈處，濃煙滾著肉香撲面而來；祝童即使已經吃喝過了，也不禁被這吃的氛圍感染。
梅蘭亭沖祝童擺擺手，做個鬼臉，意思是她也沒辦法。
吃完飯，葉兒就叫著要去放河燈，陳阿婆還囑咐一句：「小心些，落過雨的地方滑，掉江里凍出病來就煞風景了。」很親切也很隨意，就是對自己的女兒一樣。
葉兒抓起毛筆，端正的寫出個靈字。
字寫完了，兩人相視一笑，祝童身上透出大汗，葉兒的臉更紅了。
祝童捻出銀針，在黃海雙耳尖穴處各點刺一針，手指如輪，在他人中、印堂、太陽穴各彈一下。
服務生走過來替兩人點上，還丟到桌上和簡易火機。看來，作為這裏的服務生，他明白髮生在兩個男人身上的事，酒吧緊臨跳岩，是放河燈最好的位置。
「六年前，我是我們學校的霸王；」黃海開始說話了，卻不是祝童想的那樣，說起了過去的事情。
梅蘭亭扭過身去沒理會他，但祝童知道她會照做的，那也是個聰明人。
「師叔好，您老又帥了。」一個乖巧的小和尚沖祝童笑著打招呼，他叫祝成風，生著雙黑亮的勢利眼，是祝雲最得意的弟子，十七、八歲年紀，卻機靈得很。另一個年紀比祝童大的叫祝成虎，道士裝扮卻很沉實，矮壯的身材木著張臉，跟著叫聲師叔就站在一邊。
神秘的「靈」
走在古城幽靜的石板路上，祝童有些理解葉兒的感覺了，轉橋洞，過小巷，剛出北門就看到滿河的燈火在江水中飄蕩，那就是河燈了。
祝童能感覺到他要說些什麼，事實上，祝童已經讓黃海明白：自己知道昨天晚上那個叫朵花的女孩進入過他的房間。
祝童還注意到，漂浮在葉兒眉眼間的艷光也收斂了，原本屬於她的清靈秀美之氣，再次佔據上風。
「不是苯，你是很傻。」祝童看著黃海通紅的眼睛，說著「不是，不是」，心裏想的卻也不是嘴上說的那些廢話。
今天一整天黃海都很沉默，剛才喝了些米酒後，似乎開朗些，這時又沉默了。
「不錯。」梅蘭亭又一次評價道，「李醫生如果不做醫生，一定能成為書法大家。蘇小姐，你是有福的，如果能跟李醫生寫好這個字，你這輩子就不用起醫院了。」
「就在那一年，葉兒從蘇州轉學到我們學校，她就坐在我旁邊，我……，看到葉兒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但是你能理解嗎？就是因為她，我開始改變了。開始的三個月，葉兒甚至沒和我說過一句話，以前我最討厭去學校上課，因為她的出現，我再沒逃過一次課。連媽媽都奇怪，以為我忽然開竅學好了，李醫生，你有過那種感覺嗎？」
黃海沒真醉，他一樣看到葉兒走進酒吧，馬上閉口。
「師弟，你有大麻煩了。」祝雲與祝童對喝一杯酒後，看著不遠處說。
祝童沒說話，對於黃海這樣的不是對手的對手，他如今握有絕對的底牌，如今沉默是最好的姿態。
風把順河而下的燈兒吹得巍巍顫顫的，忽明忽暗的閃著，宛如星星掉到了沱江里。
「我知道，不過，這次有人與咱們一道抗，不是很麻煩。他們離開火車，本事就掉了一大半，師兄，湘西是咱們的老家，該怕的麻煩的是他們。」
陳老闆拿出三個酒杯：「喝兩杯，今天高興，老太婆沒意見吧？」陳阿婆撇著嘴沒說話。
湘西的冬季是寒冷的，卻沒象北方那樣有燒暖氣的習慣，取暖的方式是每家必備的火盆，燒炭，吃飯時就擺在飯桌下。
「葉兒那麼漂亮，還那麼純潔，她就是一朵梔子花，到哪裡都會有人注意的。不只是我，我們那一片的幾個大哥也看上她了。因為葉兒，我與他們挨個打架，真是拚命，以前我可不敢真用刀子捅人。從那時候起，我就決心要做個警察，只為保護葉兒這樣的女孩子，我也要做警察。」
這是一家普通的家庭旅館，坐落在沱江邊上，高低三層六
「歸來歸來！魂兮歸來！莫要唐突佳人犯糊塗，煞風景。」
胖和尚一身法袍，鋥亮的光頭上燙著幾個香疤；客氣的說著：「阿彌陀佛，謝老闆照顧。」把一件皮衣穿上客氣幾句，在祝雲兩個手下招呼下尋燈火闌珊處去了。
梅蘭亭爬在葉兒耳邊說句什麼，兩個女孩快樂的笑起來。中間那一盆，連湯帶水的飄著層紅油，就是鳳凰名吃血粑鴨了。看到它，不吃也感覺溫暖。
說是要清凈，小騙子去跑到個熱鬧的所在，鳳凰城裡的天王廟，是他二師兄祝雲在這著名景區承包的廟宇，也是逍雲莊主在這裏的落叫點。
祝童想著黃海說的話，決定把這個委屈承受下來；葉兒總會有明白的一天，並且，那一天不會很遠。祝童知道，他現在越吃虧，到時候就越能佔便宜。
沱江兩岸安靜而熱烈，臨江的吊腳樓懸起紅燈籠，一串串一排排映在江面上，絢麗的光芒，氤氳的光暈，把沱江裝飾成美麗的新娘。
逍雲莊主帶祝童走過虹橋，迎面是個熱鬧的夜市。
兩個女孩一人捧一把，叫過祝童與黃海，卻是要他們身上的火機。
祝童打開瓶啤酒遞給他，依舊沒說話。
說到氣質，那可是任何高級服裝與貴重珠寶都無法堆砌的空靈之物，而鳳凰小城只有在入夜後，在燈光朦朧的沱江的低吟淺唱中，才向陌生的旅人顯示出其厚重之處。
「但是，你怎麼能跟天使上床？你說，你敢去脫天使的衣服嗎？李醫生，我都不敢去碰她，如果不是葉兒主動遷就我，我……都不敢去拉她的手。我是不是很苯！每次從南京回到上海，我都要去找別的女人，但是……我……」
「那邊有個酒吧，我們去坐著等她們；葉兒放燈是有講究的，每次九十九盞，要好久的。」黃海拉著祝童跨過一朵朵跳岩，到沱江對岸的酒吧里；人不多，他們在臨窗的位置坐下，從這裡能看到在下面放燈的葉兒與梅蘭亭，還能聽到她們的嬉笑聲。
服務生送上一打啤酒後回到吧台上與和小姑娘細聲說話，黃海拿起一瓶揚頭喝下，推開竹窗看著江中的葉兒。
祝童眼看著葉兒與梅蘭亭蹦到江中的跳岩上，一盞盞燈火就從她們身邊起程。
每個城市都有各自的特質，就如人們對於活躍在舞台上的時裝模特，除了在三圍數字方面提出苛刻要求外，還要求她們同時展現出一定的藝術氣質。
黃海伸手去抓酒瓶，祝童按住他的手：「黃警官，喝酒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黃海走進來，加帶著毛筆、墨汁和一疊毛紙，手裡的小碟是用來沾筆的。筆墨是在街上買的，碟子是找店老闆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