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六章 余文帥
本來肅殺安靜的院子里，一下子亂了套。「保護文帥！」禁軍的隊形馬上散亂，把余靖和一干文官護在中間，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驛卒舉著雙手，做投降狀站在那裡，弓弩手立即瞄準了他。
幾個禁軍一擁而上，將陳恪拘捕起來。
「去查，看看誰泄的密！」余靖對那虞侯沉聲道。
「我聽聞，他的座船，不日即到衡陽。」陳恪寫道：「我準備明日出發去迎他。」
「把他帶上來。」
余靖微微皺眉，頓一下還是頷首道：「可以，但要言簡意賅。」他只在這驛站打尖，還趕著上路呢。哪有工夫給這小子長篇大論。
「學生是聽官差們議論說，文帥要駕臨此處。」
「學生的訴狀在心裏。」陳恪恭聲道：「請當場筆呈文帥。」
「行，我們到時候再想辦法。」
「是。」
宋端平對此沒有一點異議，他知道陳恪過目不忘的本事，於是提筆寫道：「下面我們怎麼辦？去找余文帥？」余靖被任命為廣南兩路經略安撫使，安撫使尊稱「大帥」，文臣領兵時，又稱「文帥」。
「得令！」虞侯抱拳下去。
他素來以清廉聞名，向來不喜這種迎來送往的排場，盛情難卻之下，也只是略略坐了坐，吃了三杯水酒，便退了席。就這已經讓地方官喜出望外了，放在十年前，這個「汗臭漢」不但絕對不會賞光，還會讓他們講明白費用是從哪裡出的。如果是公款，便等著
陳恪在驛丞小院里，只住了半天，便聽得外面人喧馬騰。他早從院中晾衣架上，順了身吏服備著。馬上換了，推門出去，便見驛卒們都急著往外走。他便矮矮身子，也低頭跟了上去。
貼司氣哼哼瞪他一眼，才把那手本呈給了余文帥。
兩人形同陌路，一前一後到了碼頭，搭一艘往北去的民船，行駛出去一日，也沒見到有打著帥旗的官船經過……對於大宋朝文官來說，面子是第一位的，所以不可能有暗渡陳倉的情況出現。
那老者望之五十多歲，頭帶直腳幞頭、身穿紫色官袍，佩金魚袋。個子不高，身材瘦削，眉目濃重，不苟言笑，端的是一身正氣。聽那些人一口一個「文帥」的稱呼他，應該就是那名滿天下的四諫之一余武溪！
據說邵雍散出去的金錢極少，有人千金而求、多年不得，只是不知為何會對他青睞有加，一下給了七枚。
「似乎別無他法……」其實陳恪還想到一個人，但那人現正在丁憂中，而且自己去找他也毫無道理，趟渾水的可能性極小極小。
「真是一表人才！」余靖打量著陳恪道：「你不是驛卒，聽說是個書生？」
※※※※
「嗯……」宋端平嘆息一聲，點點頭寫道：「你要小心。」
第二天，陳恪去把房子盤下來，讓五郎住在裡頭，隨時注意前院的動靜。五郎想跟著陳恪去，但這黑大個實在太惹眼了，所以他只帶著玄玉出發了。
余靖喝完一盞茶，陳恪也落了筆，將手本合上，遞給了那貼司。
「你怎麼知道我會在湘潭驛下榻？」余靖眯著眼道。
余靖已經除下了身上的官袍，換件半舊不新的葛佈道袍，看上去倒像是一位鄉村的老塾師，哪裡有半點三軍統帥的影子？
看完宋端平默寫的文字，房間里便鴉雀無聲，直到「啪」地一聲燈花爆響，竟把兩個膽大包天的年輕人，嚇得打了個寒噤。
驛站里庭蔭匝地，後堂中窗明几淨，清風徐來，與外面的酷熱呈兩個天地。
余靖本以為，了不起是什麼圖財害命、殺人放火的案子，誰知打開一看，登時變了臉色。
「到時候再說吧。」陳恪寫道：「車到山前必有路。」
「還有何事？」
「嗯。」陳恪點點頭，寫道：「這裏不能住了。」
換上便服來到後堂，余靖坐下喝口茶，對侍奉的
筆談，是宋人商談機密常用的方法，陳恪原先還覺著小心過頭，但被玄玉小和尚嚇到后，他終於知道什麼叫「隔牆有耳」了。
「後生，現在是戰爭期間，就不讓你坐了。」
「你說有冤情。」余靖似乎對那「青天」稱呼十分受用，捻須道：「把訴狀呈上來吧。」
「不，我只帶玄玉去。萬一有什麼意外，你們也好設法營救。」
「學生知道，也做好了吃板子的準備。」陳恪一臉坦然道：「只要能見到余青天，讓我遭多少罪都行！」
「是。」貼司為他備好手本和筆，陳恪便走到桌邊。那書辦賴在邊上不走，陳恪便看著他，直到把他看得怏怏離去，才提筆寫將起來。
「迴文帥，是。」陳恪恭聲道。
※※※※
這些禁軍與在衡陽見到的那些廂軍相比，至少外觀上有天壤之別。但陳恪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個被一眾文官圍繞的老者身上。
「人心難測。」陳恪輕聲道。
「我得留在這兒，不然他們一來查就露餡。」宋端平寫道：「再說，萬一他們要加害老王的話，我也能保護他。」
「我爹不告訴你，是怕我們冒然去取，有生命危險。」陳恪寫道：「但凡那余靖與傳聞相去不遠，僅憑你默出來的這些，就足以引起他的重視了。」
陳恪只好又拿出一枚金錢……他已經弄清楚了，據說拿著這種刻著「邵」字的金錢，就可以請天下第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十二分的沉重。
「這樣最好。」宋端平點點頭，就連他們自己都沒發現。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兩個人，遇到這種潑天大事，竟然冷靜到可怕。
一到碼頭上，就發現許多兵士和官差在忙著打掃布置，上前裝作好奇的一問，果然是要迎接大官。他又去驛館投宿，卻被拒絕說，有接待任務，暫不對外開放。
「如此大案，對方肯定會高度緊張。」宋端平緩緩寫出憂慮道：「只怕，今日探牢一事，明日就會被有心人得知。」
「是得搶在此地文武與他見面前。」宋端平點頭同意：「怎麼接近他？」就是個縣太爺，等閑百姓想見見也不容易，何況是兩路最高軍事長官？
效果果然立竿見影，驛丞馬上收拾出自己的住處讓他住下，只是叮囑他，萬萬不可出門。
「你可知，衝撞官駕，無論情由，都要杖責十五？」待那虞侯下去，余靖望著陳恪道。
「是。」陳恪寫道：「我今天轉了轉，後面一戶正好要出租，明日我租下來住過去，一旦有事，不虞救援不及。」
「要是我們手裡有那些證據……」宋端平道：「余文帥
「會有什麼意外？」宋端平不禁說道。
待跟著驛卒們在院中列隊，便見六個金瓜衛士，威風凜凜的開進院子，後面還跟著一幫衣甲鮮明，頭帶銀盔，手持長戟的雄壯武士……各個都有陳恪那麼高，一看就是禁軍上四軍出來的。
其餘人等也紛紛望過去，看清陳恪的樣子后，那驛丞一下就暈了。
「不能留下字跡，這東西會招來殺身之禍。」陳恪提起筆來，寫一行字道。說完將宋端平默寫的一摞紙，送到燈焰上，黃色的火苗躍動起來，轉眼吞噬了上面的字跡。
陳恪頭帶黑幅巾，身穿短袖皂衫，背著書箱，風塵僕僕，一副逃難書生的模樣。他身後遠遠綴著個戴著斗笠，腳踏木屐、手持禪杖的遊方僧人，自然是玄玉和尚。
宋端平點點頭，寫道：「怎麼去尋他？」
陳恪便在湘潭碼頭下了船，這裡是湖南排岸司的駐地，有沿江二百里內最大的官驛。如果南下的官員要停船休息的話，他估計八成會選擇這裏。
「迴文帥，關在耳房裡。」
這些人在院子里一列隊，氣氛馬上就肅殺下來，所有人都目不斜視，更不敢喘大氣。
不一會兒，虞侯便進來複命，他身後跟著兩個禁軍士兵，壓著陳恪堂走進來。都知道文帥有當青天的癖好，所有那些禁軍忍著先沒收拾他。
「文帥面前，沒有學生坐的地方。」他這輩子還沒對任何人如此小心奉承過，都是為了那個不省心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