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五章 醜聞
虞侯打開一看，沒有找到要找的物事，沉聲道：「還有別的么？」
還有每年撥付的糧秣軍械甲具車馬等，如果半數折賣的話，至少可以得錢二百萬貫……
足足一千萬貫！相當於大宋六分之一的財政收入，卻從來不見賬冊，不知所蹤，這裏面隱藏了多少黑幕，會牽扯到多少人，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剛剛做完手腳，就有邕州軍的一名虞候，帶人上門，詢問他書記官的遺物何在。
「燒了？」虞侯登時就急了，低吼道：「那裡有我軍重要的文書！」
陳希亮難以置信地問道：「不訓練，平日里都干甚？」
潰兵們說，兩廣的軍隊早爛透了，駐守的廂軍，額不足半，其中還多是老弱病殘，正當年的青壯不足兩成，而且都幾乎沒有訓練。
那虞侯碰了一鼻子灰，走了。晚些時候，憲台大人親自找陳希亮談話，還是旁敲側擊的追問那本重要「文書」，他一口咬定，燒了，到最後也沒吐出個丁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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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個多月的暗查，他發現，荊湖南路每向兩廣發一百貫軍餉，扣除戶部在撥款時已少撥的四兩「短平」銀外，又會截留四兩。此外，轉運使司的幾個大人，還利用職權私自加扣二兩。如此三扣兩扣，最後只有九十兩能到兩廣。
陳希亮是有辦法的，他主動承擔起了別人推之不及的工作——帶人收殮城中
想到就做，在這一點上，陳家父子高度一致。正好因為戰事起來，荊湖南路轉運司移駐衡陽縣衙，他這個素有幹吏之稱的衡陽知縣，也被臨時委以重任，卻方便了他暗中查賬。
儂智高造反，宋軍在嶺南的潰敗，給宋人帶來的刺痛，不啻于西夏獨立。所有人都在問為什麼，為何擁有二十萬軍隊的廣南東西路，會這樣輕易的被擊潰？
「非但如此，朝廷多撥的糧秣軍械，也都被上頭倒賣了。」
別小看這兩三兩不起眼，兩廣可是有二十萬軍隊，每人每年的餉銀要三十五貫，僅此一項就會剋扣掉七十萬貫。
更少的人口，更多的軍隊，如果別的朝代統治者，肯定會減少軍餉供給，但宋朝的統治者，不敢少給分毫。國家不僅厚養士人，對軍隊同樣不薄，每月餉銀、軍衣、口糧供給，竭盡全力的供給……不然，兵大爺們立馬造反給你看。
「好教這位大令知道，老漢當兵四十年，就一直是領半餉的。」官兵們搖頭道：「至於那些空額冒領的軍餉，萬萬落不到我們頭上。」
「卻也不閑著。」兵卒們自嘲地笑道：「咱們都得給將軍們做生意
如果僅限於這樣的推測和許可權內調查，沒有人會發現他的異動，他也不會遇到危險。但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輕，這種程度的調查報告，不會造成任何波瀾，想要觸動高層，就必須拿出硬菜來！
「經商所得的巨利，也都被他們侵吞了，我們能沾到點什麼？」
「這個么……」陳希亮一臉漠然道：「你們不願碰的死人，讓我們收斂不說，難道還要每件衣服都摸一遍？天下哪有這種道理？！」別說對方才是個虞侯，就算是個指揮使，他也可以一樣不買賬。
此事過去幾天，就在他覺著對方已經信以為真時，陳希亮被轉運使指派押運糧草到韶關，途中，遇到了匪人打劫……
而且募兵是要給軍餉的。最近的統計是，全國軍隊數量達到一百四十萬，超過了唐朝天寶年間。而宋朝的人口，卻只有天寶年間的一半。
而且他在衡陽當知縣，有著別人無法比擬的優勢——發往兩廣的軍餉物資，絕大多數都要在這裏轉場，或往西南發向廣西桂州、邕州，或向東南發向廣州、惠州。而潰敗下來的兵馬，也在此處重新集結，等待命令。
這一條條指控，轟得陳希亮五內俱焚，他連著好幾宿睡不著。實在想不到，向來以清廉著稱的大宋朝，竟存在著這樣觸目驚心的腐敗。
花名冊、記賬單、營官
因為這是重文輕武的大宋朝……
「不管此風是只在嶺南一地，還是已在全國蔓延開了，都必須揭露開來！叫官家和相公們知道真相！」北宋的士大夫，至少在沒有碰壁之前，大都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情操，陳希亮斷然下了決心：「否則一旦腐爛透了，大宋必亡無疑！」
他做事乾淨利索，悄無聲息的工作，起先並未引起旁人注意。但在半個月前，收殮一名書記官時，陳希亮從他衣裳的夾層里，發現了一本要命的賬冊——竟然記載了從慶曆二年至今，邕州廂軍每一筆冒領軍餉的流向！
但回去時，他發現自己的住處，又被搜查過的痕迹。
這條國策，確實使趙宋江山，沒有爆發大規模農民起義，卻是一劑慢性毒藥……募來的兵，多少都經過軍事訓練、又不再適應農耕生活，國家更不敢放回去，於是只好一直養他們到花甲之年，才允許退伍。這就導致軍隊數量只增不減，年復一年的膨脹起來。
「做生意……」陳希亮倒吸一口涼氣。北宋施行募兵制，簡單地說，就是在水旱災年，農民們沒生活
再加上軍隊開設腳店、放高利貸、回易私茶，販賣私鹽、釀酒出售，甚至利用軍船開展海上貿易……幾乎壟斷了兩廣的暴利行業。最保守估計，每年也有五百萬貫以上的收入。
後來財政實在供養不過來，就只能優先供給禁軍，對地方上的廂軍，只能支半餉，餘下的一半，允許軍隊經商，自行解決。此風一長，地方軍隊訓練廢弛，平日專行車船務茶酒務以及一切可以想象到的產業……錢是賺了不少，可敵人一打過來，他們才發現，已經沒有幾個人會使弓箭了。
尤其當人們得知，儂智高起事之初，老弱病殘加起來，不過五千人馬，就敢攻打擁有天險的橫山寨、駐軍兩萬的邕州城，還都被他一戰而下。到底是儂智高麾下乃天兵天將？還是嶺南的軍隊系統出了問題，所有人都迫切想知道答案，陳希亮也是其中之一。
陳希亮當時就心跳過速，血往上涌，他當然知道這東西會引來殺身之禍，但這可是他苦尋不得的鐵證啊！
在清點死者遺物時，陳希亮連片字都不放過，只要是帶字的，就一定會仔細閱看，若是有價值便會留下來，進行登記。這法子雖然笨，卻十分的正確……因為士兵大都要經商的緣故，其中不少人，就是利益鏈條的實際
這些巧立名目的公開剋扣還是小頭。若是軍餉真的半數被侵吞，便有三百一十萬貫不知所蹤……
陳希亮出離憤怒了，他問道：「雖然朝廷只支半餉，可按你們所說，兵員不足半額，也足夠你們領到全餉了，為何還要經商呢？！」
沒有多少猶豫，他便決心，留下。在連夜做完記錄之後，他便將那本賬冊與之前所獲的證據，全都埋藏了起來。
到了牢里也沒人給他看病，但他命硬，愣是抗了過去，等到宋端平出現的一刻……
財富使人眼紅，身懷財富卻使人膽怯，見將領們收拾細軟逃得比兔子都快，下面的士兵自然一鬨而散。所以不是儂智高太厲害，而是那些被他打下來的城市，幾乎都不設防。
在受命安置兩廣敗軍的過程中，陳希亮自然要把問題拋給當事人，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門、聳人聽聞……
「……」
「衣物之類不值錢的，都被民夫燒了。」陳希亮淡淡道：「誰知道上面帶不帶病？」
陳希亮便帶他們到值房，將一個包袱交給那虞侯道：「裏面有細軟，有隨身物件，仔細查看好了，簽收吧。」
要說一飲一啄，自有天定，陳希亮由於長時間的收殮病死之人，身體抵抗力下降，結果一遇到瘴氣就病倒了，竟幸運的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