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二十五章 拉風的太學體!

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二十五章 拉風的太學體!

哪怕歐陽修也說,要是我當考官自不消提,但換做別人的話,還是得捏著鼻子學一學。歐陽修還舉自己當年的例子……想當年,他堅持不寫駢文,結果數度落第,後來忍著噁心學了學,便考中了。之後到現在,他再沒做過一篇駢文,完全將其當成了敲門磚。
好容易捱到太學生們都交卷,教諭又挨個看了一遍,便挑出幾份範文,誦讀起來:
但他也知道,近年來太學體大行其道。因為慶曆新政以來,追求華麗、空洞無物的西昆體被徹底否定,提倡重理樸拙的古文,成了學界的新風。由太學講官石介首倡,並在太學生中廣受追捧的「太學體」便應運而生,這種文體,是對浮華淫巧的西昆體批判過程中形成的矯枉過正的產物。其文風直以斷散拙鄙為高,處處與駢體文唱對台戲。
這學錄的權力極大,掌執行學規,考校訓導,就像後世的教務主任,要是得罪了他,往後可沒有好日子過,所以陳恪幾個雖然不忿,也只能忍了。
「他?」助教看看陳恪牛高馬大的樣子,撇撇嘴道:「科舉又不是比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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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太學學錄臉上的不屑,也就可以理解了。他也不翻看幾人的檔案,只抽出開封府的批條看看,便垂下眼瞼道:「別以為混日子就能混進取解試,我們是不會讓渣滓,影響到太學的聲譽的。發給你們的學規要仔細閱看,不遵守學規者,開除;如果有三次月考上榜,也直接捲鋪蓋回家就可以了……」
誰知道……那學諭的臉上,不僅沒有一點激動,反而頻頻搖頭,只看了一半,就擱下,好像再看下去,是浪費時間一般。
按說,算得上極好吧……可是不能當作範文念啊,因為讀都讀不下來,教諭險些哭出來了。
陳恪坐下后兩眼發直,既沒有課本,也沒人告訴他該學什麼。好在這時晨讀結束,學諭開始上課,因為是大比之年,自然不會再講《十三經》這樣的基礎知識,而是以應試教育為主。這天的課是講「論」的作法,按照慣例,學諭先布置一道題目,讓學生作論,然後講解。
抱怨歸抱怨,上頭的命令沒法違背,那學諭只能收下這個插班生,他讓陳恪到最後一排的位子上坐下,便不再理會。
陳恪被分到「性善齋」,同樣是助教把他領進去,交給一名鬍鬚花白的學諭,見又有插班生進來,那學諭當著陳恪的面便抱怨道:「上個月怎麼跟我保證的,怎麼這個月才第一天,就又塞人進來了?」
他還是有這個自信的。
好在那學錄也不願和他們多費口舌,便讓個助教拿出花名冊,把這些傢伙打散到各個學齋去插班。太學分齋教學,每齋學生約三十人,置齋長一員。太學齋長由學生充任,但比後世的班長權力大多了,大概相當於班長加團支書加學習委員加紀律委員……
慶曆新政改革學政,擴大學校教育,以國子監房屋「狹小,不足以容學者」,便奏請在東側的錫慶院設立太學,從八品以下官員子弟和平民的優秀子弟中招收。其中最優秀的二百名為內捨生,由國家供給飲食。其餘為外捨生,飲食自理、但亦不收學費。
他的動作引起了那學諭的注意,這麼短的時間,別的學生只開了個頭,甚至還有人一個字沒寫,在那裡便秘呢。教諭不禁好奇,便起身將他的文章收走,拿到講台上一看,不禁微微點頭,這筆字可真好……
「嬴秦震矜厥勛,勒泰山,鑱鄒嶧,剟之罘,刊會稽……」
當初陳希亮便慮著他們上學考試方便,特意在南城定居,所以陳家距離太學、國子監、貢院所在的學街,不過區區二里,對於幾雙鐵腳板來說,可謂邁腿即到。
一條數里長的學街,太學、國子監和貢院,從左到右一字排開。在很多朝代,國子監和太學是一回事,在宋朝一開始,也是只設有國子監,只招收七品以上官員子弟,且缺乏完善的規章制度。說白了,不過是官二代們取得國子「解試」資格,以參加禮部貢院考試的地方。
「怎麼會呢,又沒挖你的心頭肉。」助教笑道:「再說了,你怎知他不是千里駒?」
晚上回去,教諭又抱著《字典》把那些不認識的字詞都查出來,不禁又驚又嘆,突然……他愣住了:「陳恪,《字典》的作者,也叫這個名字唉!」
「你齋里人少唄,別的齋里都快五十號人了。」那助教敷衍道:「大比之年,總是這樣的,忍忍就過去了。」
一炷香時間,一篇千余字的文章立就,陳恪擱下筆,輕輕鬆了口氣。
但陳恪從束髮讀書以來,所就學的師長……無論是陳希亮、蘇洵,還是王方、歐陽修,都反對太學體,他們認為這種文體既無古文的平實質樸,又乏駢文的典雅華麗,其空洞無物更甚於駢文,簡直是一無可取之處。所以陳恪到現在,還沒寫過一篇太學體。
於是下午學做賦時,陳恪便先用平易的文字寫出文章,然再把裏面的字詞,全都換成八代以來,沒人用過的生僻字詞。
這次教諭拿到手裡一看,登時傻了眼——三分之一的字不認識,三分之一的詞不明白,三分之一的句子看不懂。這到底算是好還是不好?
是以,所謂太學體就是不說人話,怎麼讓人看不懂怎麼來,這對陳恪來說實在太有優勢了……說對各種犄角旮旯生僻字的認知,誰能和編過《字典》的人比?
他終於明白,老爹和蘇老泉,為什麼要讓他們,一定到太學來學習一段了——就算太學體再噁心,也得用這種文體考試,哪怕一考完了就丟掉呢,現在也得學會嘍。
以陳恪的學問,竟幾乎要聽不懂,文章到底寫了什麼。
「疇不憂栗,我獨安行;疇不諂笑,我獨潔清……」
此時正是晨讀時間,到了某個學齋前,助教便會帶著他們中的一個,進去向學諭報道。
太學里環境十分宜人,高大的國槐下,是一排排軒敞的教室,走在青磚鋪就的路面上,耳邊傳來朗朗讀書聲,確實讓人心情愉快。
別的學生還在作文,他也不能問,簡直快要憋死了……
好吧,好吧,你贏了,俺捏著鼻子學吧,反正又不是什麼難事,比如那句「嬴秦震矜厥勛,勒泰山,鑱鄒嶧,剟之罘,刊會稽……」,其實就是秦始皇把自己的功勛,刻在泰山、嶧山、芝罘山和會稽山上。勒、鑱、剟、刊都是「刻」的意思,但人家用了個遍,就是不用最通俗的這個。
結果形成了一種險怪奇澀的文體,在這種文風下,誰的議論奇異、誰的文辭僻澀,誰的文章便是上乘。而連續數屆科舉,無論「賦」、「論」、「策」,哪種文體,都以此為評判標準,使太學體的統治地位愈加穩固。
虧著他已經在這個時代,念了十多年書,知道這便是鼎鼎大名的「太學體」文章,不禁暗暗呻吟,要是天天學這個,豈不比天天便秘還難受?
「會給我拖後腿的!」慶曆新政以來,非但學生有考課,教師也有考核,其各方面待遇,全都與取解率挂鉤。
陳恪心說,那我就跟著作吧,便磨好了墨,提起筆來,很快便湊合出一篇。說是湊合,但他從小到大,是跟蘇洵蘇軾蘇轍歐陽修曾鞏……唐宋八大家裡的五個混出來,再湊合也不會比一般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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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捨生之外,還有一種附學生,就是那些寄應的外籍人氏,比如陳恪蘇軾宋端平這種,以混考試資格為目地的插班跟讀。其地位也就可想而知……
陳恪小小的揚眉吐氣一口,心說小樣的,看到俺這接近八大家水準的文章,還不激動到涕淚橫流?然後對之前的傲慢深表歉疚?吼吼吼……
陳恪瞪大眼,怎麼可能呢?連歐陽老頭都說,我的文章可比曾子固,怎麼卻入不了這位學諭的眼?
「見山岡下有池水入于坤維……東為溪,薄于巽隅……」
果然,教諭最後拿起陳恪的文章道:「這個新來的學生,寫的文章如白水一般,一目了然,簡直像是初學蒙童所作,寫這樣的文章,連考都不用考,考官肯定看一眼就丟掉!」頓一下道:「不過字,寫得不錯。」
在優哉游哉了半個多月後,陳恪幾個被陳希亮攆著,先去官府辦好一系列手續。三月初一這天,便與蘇家兄弟約好了,一道去太學報名。
助教挑出幾個人數相對較少的班級,便帶著陳恪這幫人,往校園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