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二十八章 無言
「說好了請你去樊樓。」
然而只過了幾個時辰，天色剛剛擦黑，突然間河水猛漲、不可遏制，滾滾洪水倒卷回來，商胡在剛剛合龍不久，連民工和士兵都沒有來得及，全從堤上撤下來時，就重新崩潰，上千條的人命，不計其數的物資，轉眼就被洪水吞沒。
這一句，讓文彥博的眉頭微微一擰，他伸出手來。
「改天吧，困得要死。」陳恪擺擺手，打著把油紙傘，便步行回家去了。
幾個水臣全望向殿中丞、都大提舉河渠司李仲昌，意思很明顯，你是首倡者兼總指揮，這時候自然要先進去給相公出氣。
從數日前，汴京城便開始陰雨連綿，護龍河岸邊的數行楊柳，在雨中搖曳、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上的幾十座飛橋，在雨中若隱若現；皇宮裡高聳的殿宇樓台，在雨中愈顯神秘……
「是。」趙宗績點點頭，這話一點錯都沒有，從現在開始，他們最好閉緊嘴巴靠邊站……
就在富弼滿心懊惱之極，文彥博抬起頭道：「彥國兄，要共度艱危啊！」
「旨意，還是晚了一步……」眼圈通紅的趙宗績，出現在了門口處。
「成了！」趙宗績使勁點頭道：「官家已經下旨政事堂，商胡口停止合龍！」說著伸出了手。
李仲昌一躬到底，文彥博就像沒看見一樣，並不理會。
「相公……」李仲昌巴望著他道：「我們，會不會被流放？」大宋
富弼也是無比鬱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力排眾議，連大內、皇后、老友歐陽修都得罪了，還背上個固執己見、沽名釣譽的惡名聲，卻得了這麼個結果。
文彥博這才慢慢睜開眼，目光里摻雜著冰冷與陌生，但依然未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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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彥博感激的抱拳行禮，這是人家北海郡王，在給自己善後的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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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在治河官員的指揮下，商胡決口強行合龍了。起先一切正常，多餘的水量，都被六塔河帶走，黃河按照人們的約束專向東流。
趙宗績和陳恪，帶領兩千禁軍，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將商胡到六塔鎮到鄆州銅城鎮的二百里河道落差測量了出來——果然下游要比上游高出一丈！與此同時，陳恪還用立竿法測量出每一段河床的高度，又用勾股定理，將每一段河堤的相對高度計算出來，於四月初一，返回了汴京。
「那可未必！」陳恪憤怒的噴出幾個字，倒頭栽在床上，扯被子蒙住頭道：「不管了不管了，你們老趙家的事情沒法管，睡覺睡覺！」
「你們不是沒接到聖旨么？」文彥博面無表情道：「咬緊了，別鬆口，其它的事情，交給老夫處理。」
官家在第一時間召見了趙宗績，陳恪則在
當趙允弼和文彥博趕到時，已經只能在牛頭山上遠眺了。
「成了？」
宋端平拉拉他的袖子，道：「你也回去歇著吧，事情到了這一步，不是你們可以摻和的了，靜觀其變吧。」
黃河從黃土高原挾帶滾滾泥沙而下，自三門峽向東，水勢平緩，至開封一帶進入華北平原后，由於地形更加平坦，泥沙沉積，將河床愈淤愈高，若是自然情況下，河水自然會漫過河床，向四方低下處散流而去。
可是，又能怨誰呢？
文彥博仍微閉著眼，那張瘦而稜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實在是倦極了，回到家倒頭就睡，第二天中午，才被嘈雜聲吵起來。
「唉……」趙宗績也是滿心的沮喪，尋思來和陳恪商量個對策呢，但看這架勢，他也徹底沒轍了。
「你現在就去找歐陽永叔。」文彥博正色道：「千萬讓他別開炮，只要他能沉默，就沒什麼好怕的。」
直到被人推了一下，陳恪在猛然睜開眼，便見一臉亢奮的趙宗績，沒有撐傘，站在雨里。
「三郎，你起來了。」宋端平推開門，一臉憤怒道：「昨天夜裡，商胡口決堤了！」
只見文彥博坐在折凳上，兩眼微閉。
「無法無天！」文彥博的聲音很低沉，透著憤恨和沉痛：「這麼大的事，居然敢瞞著
李仲昌被打懵了，捂著火辣辣的面頰，驚恐地望著文彥博。
「我不想瞞相公；更不想對不起相公……只是……」李仲昌帶著哭腔道：「我們一伙人，從去歲被派河工以來，寒暑易節，吃住都在堤上，忙活了一年多，連過年都沒回家。挖空心思、日夜趕工，終於只剩最後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就這麼讓我們停了，我們實在無法接受！」
然而，人們為了保衛家園，不斷在兩岸修築堤壩，將河水束縛在固有的河道之內，卻使泥沙的淤積更加嚴重，河面不斷被抬高，堤壩也只得隨之高築。遠遠望去，像一條天不管地不收的土龍，因而名叫「懸河」。
「什麼？」陳恪一下睡意全消：「胡說八道，旨意下來了！」
「我不是進士出身，靠著恩蔭當個了芝麻官，若不是相公賞識提拔，我斷沒有今天。這一年多來，相公頂住多大的壓力支持我，屬下心知肚明，滿心想著報答相公的知遇之恩。」李仲昌說著淌下兩行淚來：「我們趕了工期、故意躲著不接聖旨，實在是想用事實說話，堵住那些質疑者的嘴。」
回到開封城裡，將幾個水臣交給法司看管，文彥博進宮面聖，誰知官家只讓趙允弼進去，說相公公務繁忙，還是趕緊回去辦
文彥博的臉色有些發白，趙允弼安慰地看看他道：「相公且回去吧，我自會幫你說話。」
「不至於，文相公不可能明知道後果，還硬要為之。」趙宗績搖頭道。
「呼……」陳恪握住他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長長舒口氣道：「功德圓滿，回家睡覺去！」
這種情況，自開封東北二百里處的商胡開始，越往東去就越嚴重，過了銅城之後，河道的高度，幾乎抵消了東西地勢差，水流便幾乎停滯。再往東，河道淤墊越來越高，水流不再向東，而是在泰州分為數股，各尋低下之處，為害五州之民。
「……」文彥博一抬手，聲音平靜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你們也不容易，回去好生休息。」
李仲昌自知理虧，也不說什麼，垂頭喪氣的鑽進了帳篷。
「這就是了！」文彥博痛心疾首道：「歸根結底，還是想得，不能對不起自己！」說著他長長一嘆道：「老夫又何嘗不是心存僥倖？若是早叫你們停工，又怎會有今日這般……」
「那是當然。」富弼點點頭，面色複雜道：「悔不聽歐陽永叔之言啊。」
李仲昌緊忙把那烏紗向前遞，誰知他卻越過了烏紗。「啪」的一聲，文彥博在他臉上狠狠地抽了一掌！
「官家震怒，已經派我父親與文相公，前往濮陽處理了！」
澶州商胡埽西十五里的牛頭山，已經變成半島了，整個東面，已經是大水汪洋，完
「放屁！」陳恪霍然坐起身道：「這種彌天大事，能不等到旨意，就擅自合龍？」
「相公……」李仲昌抬起頭來。
政事堂中，另一位宰相富弼，見他回來了，讓人端上一碗熱薑湯，給文彥博暖暖身子。然後示意左右退下。
「我對不起相公。」李仲昌聲音喑啞道。
趙允弼看看臉色鐵青的文彥博，再看看一般噤若寒蟬的水臣，伸個懶腰道：「年紀大了，連夜趕路頂不住。小王先去眯瞪一會兒，這裏交給相公了。」
「多謝王爺。」文彥博深深一躬，待趙允弼進去宮門，他才拖著沉重的腳步，返回了東府政事堂。
待趙允弼一走，他看也不看一干水臣，也徑直回到自己的帳篷里。
「吵什麼呀！」他不耐煩的呼喝道。
「還讓文彥博去！」陳恪怒氣衝天道：「我看這次強行合龍，八成就有他在後面搗鬼！」
「這，可以，他是個君子，不會落井下石的。」
李仲昌摘下頭上的烏紗，雙手奉到他的面前，帶著哭腔道：「這個前程是相公給我的，我現在還給相公。什麼罪都由我頂著，就算是殺頭，我也認了，絕對不會牽扯相公一句！」
文彥博將一碗熱騰騰的薑湯飲下，卻仍然感到通體寒冷。出了這樣的簍子，不用賈昌朝開炮，那些御史台、知諫院的言官們，就不會放過他們。估計明天一早，要求嚴懲有關人員的奏章，便會雪片般的飛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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