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宰相的念頭
范縝范老夫子是豁出去了，接連上了十道疏要求立儲，可惜他的奏章，在官家和宰相們之間來回傳遞。一會兒交上去，一會兒發下來，永遠找不到確切的討論人，更不要說明確的答覆了。
除了儘力為他們推脫責任外，兩人以遵循舊例為由，只是將相關人員的降職處分，幾乎跟沒處罰一樣。
然而由於李仲昌等人，從一開始就是通過倚借權勢以彈壓眾議，強行推動開六塔河。輿論顯然並不滿足於履行慣例，乃至出現「河朔被水災，五州之民皆歸罪於李仲昌、張懷恩、蔡挺三人，乞斬此三人以謝河北。」的局面。
兩人自然要上書引咎，然而所幸的是，全國都在鬧洪災，無數人流離失所，需要朝廷統籌調配，官家才不許他們撂挑子，要求他們一心一意，率領全國軍民抗洪搶險，度過難關。
「說他文武雙全、德才兼備，為子孫找到了宰相。」富弼微笑道：「說得我都想見見這位小朋友，想看他是否真那麼神。」
出了這樣的大事，就算賈昌朝一夥政敵不追究，朝野上下也不會放過他們，御史台、知諫院的言官們，交章上疏，要求嚴懲相關人員！當然，作為力挺六塔河的後台老板，二位宰相也沒少挨彈劾。
「嗯。」富弼點點頭，他對文彥博的先知先覺十分信服，點點頭道：「有了官家的支持，咱們就算成功了一半。」
但是，對於讀書人來說
「還有那些武將軍卒，也變得蠢蠢欲動，紛紛上書要求朝廷修武備、伐西夏、復燕雲！」文彥博一臉沉痛道：「長此以往，我大宋朝又會回到五代亂世時的景象！」
「我是喝什麼都一樣，龍鳳茶團在我這，算是明珠暗投，文相才是真正的懂茶之人，就不要推辭了。」
好容易堅持到皇帝痊癒，國政平穩，六塔河又被兩個後生否定了，聖旨下來說，停工……誰知前線的一伙人，竟不甘心失敗，強行合龍了商胡口，結果滾滾洪水倒卷回上游，造成了商胡重新決堤的悲劇，當場沖走千人、捲去千萬貫的物資，下游五州之民，更是流離失所，損失慘重。
他教唆太監劉恢密奏官家說，商胡再次決口后淹死數萬人，而且六塔河鑿土時涉及禁忌之日、六塔河口地名與趙姓和官家名字有牽連等等……如此罪名已不是原來，所謂的「治河不利」那樣簡單，而是明顯觸犯到了皇權的底線。
「那倒不至於。」文彥博搖頭道：「官家這樣做，應該主要還是警告，警告那些望向投機的人，不要太早的下注。」
「什麼？」
「我也有這樣的打算。」文彥博緩緩道：「但是今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嗅到了不好的氣息。」
「這段時間，我琢磨官家的心態。」文彥博道：「肯定是還想自己來，畢竟官家能生，只是老生丫頭片子罷了。」
官家果然聽信了這些說辭，委派宦官重新審理此案。其後又派殿中侍御史吳中復和鄧守恭二人前往澶州，調查開鑿六塔河的事實真相……
二位宰相處理完了公務，正坐在富弼的籤押房中喝茶談話。
「新的目標？」
「今日上朝，包拯彙報昨日剿滅無憂洞，官家突然讚賞起那個叫陳恪的小子。」文彥博沉聲道：「怎麼說他來著？」
文相公所料不錯，賈昌朝的攻擊來得隱蔽而致命，他沒有動用常規的言官力量，因為那文富二相的強項。賈昌朝昔日曾是侍講學士，出入宮掖、久在帝側，與許多太監關係密切，因此他走的是太監路線。
「你是說，西府那位？」富弼面色不變，心中卻翻江倒海，早感覺出文彥博對狄青不爽，想不到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所以最近這段時間，只要一上朝，他必會談建儲立太子的事。折騰得沒完沒了，最後皇帝和宰相們達成了默契……把這個討厭的傢伙弄到地方上去，眼不見心不煩。
「你知道那人回來，回報說什麼？」文彥博壓低聲音道。
其實那時也沒什麼不好的，國家雖然四分五裂，要啥沒啥，可不論是後唐還是後周，都能把契丹揍得跟三孫子似的。
「卻之不恭了。」文
「所以我們還是得堅持啊。」文彥博笑道：「別人都拿刀子戳官家的心，我們卻給他暖心，官家肯定會領情的。」
「下朝後，又聽說官家派去了侍衛，專門保護他，還御賜了酒食，恩遇之隆，一時無兩。」文彥博緩緩道：「過了，官家給他的有些過了，讓人難免懷疑，這其中，是否有演戲的成分。」
一個人的堅持如果能到范縝這一步，總是能成事的。哪怕最終沒有成功，至少過程一定轟轟烈烈。所以許多處於觀望態度的官員，開始上書支持范縝——在皇帝和宰相的聯手壓制下，立儲的呼聲，非但沒有減弱，反倒升高了。
「文相的已經喝完了吧，我這裏還有小半塊，待會兒捎著。」富弼笑道。
有人說他是沽名釣譽，妄取首倡立儲之功，他便公然發誓，官家立儲之日，便是他辭官返鄉之時，此生都絕不會再起複。
「這也是人之常情。」富弼點點頭道。
大內，政事堂。
群情洶洶，諸多嚴苛之辭，潮水般湧向二位相公。但這個局面，是文彥博預料之中的，作為智慧的化身，他自然清楚，對李仲昌等人的處罰過輕了。然而這就好比做生意漫天要價、坐地還錢……老對頭賈昌朝還沒出招，怎麼能先自己把價碼砍下去呢？
「給
「不錯。」文彥博點點頭道：「這個人，讓每一個文人坐立不安，如芒在背。他是一顆毒瘤，連國家的風氣都被他敗壞了，自從他當上樞相后，老百姓都說，不一定非得是讀書人，只要有能力，幹什麼都會成功。」
「這個……」富弼一臉驚覺道：「莫非官家，有傳位於宗績的想法？」
不過這一招沒用，范縝吃了秤砣鐵了心，他拒不接受任命，堅持留在京城作戰。
富弼的意思是，既然攔不住，我們不如順勢為之，將官員們重新團結在身邊……
這段時間，二位相公像坐在火山口一樣，各方面的壓力極大，甚至有點眾叛親離的意思。急需儘快想辦法擺脫不利局面，否則後果堪憂，這也是兩人坐在一起喝茶的真實原因。
期間老對頭賈昌朝，還就六塔河問題不停發難，而老朋友歐陽修，也插一杠子進來，讓兩人腹背受敵，苦不堪言。
但他是知諫院的言官，可以面陳！
嘉佑二年，對兩位掌握著國政的宰相來說，絕對稱得上霉運橫生、無比艱辛。大年初一，正值盛年的官家便突發怪病，好長時間重度昏迷，醒著的時候，還神志不清。兩人不僅要料理國政，還得操心皇帝的安危。
「就連我們政事堂，不也派了個人去么。」富弼
二位相公自然知道，這是官家給他們將功補過的機會。然而當宰相的要想說話管用，還得靠手下幫襯，所以光自己從泥潭裡出來不行，還得把那些不聽話的下屬解救出來。否則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嗯。」富弼頷首道：「應該是這樣。」
富弼是有德君子，素來不喜算計，因此只是一邊喝茶，一邊聽文彥博說。
「演戲？」富弼神情一凝道：「表演給誰看？」
「文相何出此言？」富弼給他端一盞茶。
「他竟然看到了趙宗績，在陳恪家裡吃酒！」文彥博冷聲道：「這不就是官家，想讓所有人都看到，兩人的親密關係么？」頓一下道：「你再聯想官家在朝堂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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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差。」文彥博淡淡道：「但是這些話，顯然放在私下說更恰當，官家卻放在朝堂上，到底是何用意？」
「如今最能牽動人心的。」富弼一邊點茶，一邊緩緩道：「莫過於建儲一事了。」
「君子不奪人所愛。」文彥博搖頭道。
「當然，不是什麼目標都可以，得名聲夠響、地位夠高、夠招人恨。」文彥博淡淡道：「而且不是一個人恨，是全體都恨。這樣的目標，可遇不可求，但在我大宋朝，已經存在了四年之久。」
「不錯，再把大臣們穩住，賈某人怎麼折騰，也甭想掀起風浪了。」文彥博呷一口香濃的茶，贊道：「不愧是極品御茶密雲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