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六十九章 狄青保衛戰之名臣風範
趙禎無法為他的祖宗辯護，因為所有皇帝都要求他的臣民「忠君愛國」，所以他同樣無法再為狄青說什麼……早摸透皇帝心態的文彥博，相信官家一定會這樣的。
「不能拖太久，遲則生變。」文彥博卻心志極為堅定。打虎不死、反受其噬，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把狄青徹底打倒，使其永世不得翻身。
短暫的錯愕后，官家緊緊盯著文彥博，好像從來不認識自己的宰相一樣。更糟糕的是，他那平日里溫暖和煦的目光，漸漸變得一片冰涼。
「還有那些大臣，讓他們上書。」文彥博接著道：「拚命的時候，不能再藏著掖著了。」
「怕，當然怕了。」胡總管憨憨一笑道：「不過老奴在聖人身邊，鬼神不敢近身的。」
看著文彥博的身影，消失在御堂的重重帷幔外，趙禎收回了目光，面色一如外面的天空一樣陰沉。
「……」趙禎沒做聲，又敷上右邊眉骨。
雖然依舊沒有旨意，但總算結束這場令人窒息的奏對，文彥博深深施禮：「微臣告退。」
連月的大雨，已經時斷時續，這會兒正好不下了。但御堂中仍然陰冷潮濕，連官家都穿上了綢鞋。命給宰相賜坐后，兩人默然對視許久，只聽趙禎低聲道：「狄青是忠臣。」對於君王來說，這一點是大前提，只有忠臣的大臣，才會得到君王的信任。
文彥博這才想起，什麼叫「伴君如
然而，他沒有把話說死，也給了文彥博反擊的機會，只見文丞相沉默片刻后，抬頭輕聲道：「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
「人心難測吶。」趙禎幽幽一嘆，突然意興闌珊道：「何況，他還有前科……」
說起來，他這也是兵行險招，就算拿普通人的祖宗說事兒，都是一種冒犯，何況是皇帝……只是，誰讓狄青這個二貨，竟直接找皇帝告狀，也只能陪他一起犯二了。
當然，以趙禎的修養和水平，是不會讓自己的宰相，下不來台的。
「你放心。」文彥博冷聲道：「這件事，本官一人負責。」說著嘆口氣道：「你去找一下韓相公，讓他看看，他自會助你一臂之力。」
文彥博認得這種目光，十年之前，自己進獻張貴妃燈籠錦，事發之後，官家就是這種眼神……剎那間，他意識到大事不妙，後背剎那間被汗水浸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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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相公是有德君子，你不要去煩他了。」文彥博冷哼一聲道：「他同意以政事堂的名義上書，就已經是極限了。」
說句不中聽的實話，儘管文彥博在抗洪期間，積累了相當高的威望，但也很有可能，在隨後到來的政潮中倒台。如果不抓緊時間，先把狄青放倒，那麼將來倒霉的
「呵呵……」趙禎的臉上，終於露出些許笑意道：「原來朕的大將軍，也怕鬼神啊。」說著笑問胡言兌道：「老胡，你怕不怕鬼啊？」
「唉……」文彥博嘆口氣道：「說不得，要用些手段了。」說著提起筆來，在政事堂專用的手本上，寫下一道命令，卻沒有籤押。
官家這樣說，等於是給狄青定性了，也給這件事畫上句號——狄是忠臣，趕走忠臣的，自然是奸臣，文愛卿，你不想當奸臣吧？
僅僅半日，他便知道了歐陽修給官家上疏一事，雖然奏疏內容無從得知，但官家態度的改變，顯然與此有關。這給文彥博帶來極大震動……他之前之所以敢，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對狄青下手，憑得就是文官隊伍都在自己這邊，哪怕有人心裏不贊同，也不會為狄青說話的。
這才剛剛開仗，大宋朝的意見領袖，便站到了對立面……幸好只是密奏，沒有什麼人知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臣請聖裁。」文彥博額頭也布滿汗水，起身深深作揖道。
「老奴就搞不懂了，人有什麼可怕的？」胡總管奇怪道。
王堯臣接過來一看，變了臉色：「這，會讓人誤會的。」
「我們該如何去做？」統一了思想，王堯臣問道。
「還有狄家的狗生雙角一事。」石全彬道：「據說確實有之，但在第一時間，便被狄相公宰
摩挲著那奏章的封皮，趙禎長長嘆口氣道：「一字不差，真讓歐陽修說著了。」
「哈哈哈……」趙禎被逗笑了，搖搖頭，神態轉為黯然道：「其實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是人。」
所以當內監傳他入宮覲見時，文彥博決心堅持到底，哪怕和官家站在對立面。
趙禎頓時啞然，你叫他如何回答？說不是，那不等於承認，自己祖宗是個不忠不孝的亂臣賊子？說是，為什麼會黃袍加身、竄周自立了么？
這是逼官家表態了，在文彥博快要崩潰的邊緣，趙禎終於開口了：「卿家先回去吧……」
「官家知道了，會震怒的。」王堯臣擔憂道。
大宋第一聰明人，同樣用寥寥幾個字，回擊了官家。
回到政事堂，文彥博的臉便陰下來。坐在籤押房中，他馬上命人去和宮裡的暗線聯繫，打聽這兩日，可有人向官家，灌了什麼迷魂湯。
「是。」王堯臣點點頭，看看對面屋，壓低聲音道：「富相公那邊……」
胡言兌和石全彬面面相覷，不知這說得是不是文彥博。是的話，那文相公的麻煩可就大了……
王堯臣知道，文彥博所說的兩樁事，一個是六塔河之獄，一個是立儲之議，這兩件事，哪一樁都牽動著朝野的神經，只是因為洪水的打斷，才消停了一兩個月。可以想象，當洪水退去，政務恢復運
狄青是一名軍人，純粹的軍人不懂政治，在他們的世界里，黑是黑、白是白、對是對、錯是錯。面對不公，他的反擊直截了當——把狀告到了皇帝面前。
這就是宋朝士大夫的囂張之處，他們敢在皇帝面前，公然把開國之君當成反面教材，話語間浸透著士大夫對皇權的審視和不恭……在這些名臣士大夫們看來，趙匡胤的所作所為，無論怎樣粉飾，都無法擺脫竊國篡位的惡名……別說什麼是被手下強迫的，你要是真對世宗忠誠，應該以死捍衛清白！
趙禎接過面巾，敷在左邊眉骨上，每當他氣極了，眼眶便會生痛。毛巾傳來的溫熱，讓官家的疼痛舒緩了一些，他問石全彬道：「查得怎麼樣了？」
這讓文彥博始料不及，他沒想到狄青都當上西府大臣了，還是個官場二杆子，不知道什麼叫含蓄——在富有修養的文官們看來，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不論斗得多凶都應該維持表面和氣，把事情捅到皇帝那裡，無異於把矛盾公開化，結果只能是徹底撕破麵皮、不死不休了。
「關於狄相公半夜穿黃袍的傳聞，可以確信的是，其實他穿的是僧衣。」石全彬輕聲道：「關於狄家半夜怪火衝天一事，其實是那日，狄家在作醮，只是狄府的管家，忘記向開封府報備。當時的開封府尹王珪
「丞相，咱們該如何應對？」參知政事王堯臣輕聲問道：「要不便從長計議？」
趙禎不說話，只是冷漠地看著他。
「中書省奏章中所說的幾件傳聞。」石全彬一臉陰沉，職責所在，他沒法像前者那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低聲稟報道：「老奴已經查出些眉目了。」
但不說，是絕對不行的，文彥博硬著頭皮道：「請問官家，狄青的去留，該當如何定奪。」
「要的就是他誤會。」文彥博冷聲道：「驚弓之鳥，何必費矢？」
然而，官家已經陷入了沉默，不再給他進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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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坐了許久，趙禎才從手邊的玉匣中，拿出一份密札，只見封皮上，赫然寫著「論狄青」三個大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臣歐陽修密奏」。
當然，這是文官們自己這麼認為的，人家狄青可從沒想過要報復。
他身邊侍立著內侍省押班胡言兌、皇城司押班石全彬，這兩個是趙禎最親信的心腹太監。前者生得胖胖的一派福相，只是細聲道：「聖人息怒。」然後從暖瓶中倒出半盆溫水，將面巾浸濕了，擰出來，奉到皇帝面前。
見王堯臣的臉色有些發白，文彥博冷哼一聲，解釋道：「這場雨，就要下到頭了，洪水不久便要退去。洪災一旦過去，被壓下去的兩樁事，便要舊事重提了，到時候我們焦頭爛額、自顧不暇，誰還顧得上狄漢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