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七十二章 狄青保衛戰之大忽悠

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七十二章 狄青保衛戰之大忽悠

「朝朝暮暮伴君側、一舉成名不勝寒;忽然一陣大風起、金是沙來沙是金。」
「妄為金變沙,向佛沙是金……」圓覺走後,狄青像著了魔似的,一直在念叨這一句,他的面色晦明晦暗,一生的榮辱,像走馬燈似的,浮現在眼前。
「四十九歲。」
那時候的狄漢臣,還是年輕氣盛、銳意進取的年紀,一聽自己的「生死興衰」都被定下了,心裡頭老大不舒服,順手把那支簽插回簽筒,不屑一顧地說:「什麼靈簽,都是些模稜兩可不三不四的話,我偏不信它!」
「妄為金變沙,向佛沙變金。」圓覺又宣一聲佛號道:「施主好自為之。」
「請教老方丈,金是沙來沙是金是何涵義?」狄青艱難問道。
狄青默然,許久方點了下頭。
「放下!」圓覺當頭棒喝道:「放下一切是非心、名利心!斬斷一切因果、煩惱!」
狄青慢慢睜開了眼,望著站在門口長須飄飄、慈眉善目的圓覺和尚,點了點頭道:「方丈請進。」
他的長子狄咨,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輕輕揭開他額上的手帕,又輕聲稟道:「父親,圓覺方丈來了。」圓覺是大相國寺的主持方丈。
小沙彌馬上飛奔而去,須臾取回一個黑油油的竹筒。大相國寺的靈簽天下聞名,狄青更是親身試驗過。
所謂「遇文則衰」,就更好理解了,他一個武人,誤入文官的世界,幾年來的日子,難道還不夠衰么?而且現在的宰相,恰好姓「文」……
他想到自己年少時在東華門,看到狀元遊街所立下的志向。
「……」狄青點點頭,沒有說話,繼續奮筆疾書,彷彿要把心中的委屈,在筆端發泄出來。
想到官家忘記昔日的誓言,默許文彥博將自己驅逐出朝廷……
圓覺便坐在他身邊的杌子上,兩根手指按住狄青的寸關尺,兩眼微閉著沉吟半晌,方睜開眼道:「相公貴體無恙。」
再說那解簽,所謂「遇武則興」……這很明顯,自己從士卒一步步爬到樞密使,所靠的,不正是蓋世的戰功?而且重用他、提拔他、力主派他南下平叛的老上級,龐籍龐相公,乃是單州成武人,籍貫中恰好有個「武」字。
至於「遇水則死」……誰不知道,他狄青之所以會落到這般田地,就是因為人們認為,他應該為這場大水負責!
「也沒有,是文相公的手札。」狄青再搖頭,說出真相道。
想到贈與他《春秋》,勉勵他要認真讀書的範文正公。
「我怎麼從沒聽說,東府大臣能罷免西府大臣?」陳恪哂笑一聲道。
「這樣吧,狄相公抽個簽看看吧。」圓覺笑道:「我們看看佛祖如何啟示相公。」說著對門外侍立的小沙彌道:「去,拿簽筒來。」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發現那簽文和解簽,竟暗合自己的人生軌跡……他先在禁軍中,一步步做到殿前司都指揮使,又被提升為樞密副使,儘管深得官家信任,官也做得很大,但知名度並不算太高,畢竟這是個文官的世界。
想到在西北戰場上,那個披頭散髮、戴著青銅面具,所向披靡的鬼面將軍。
夜深了,雨還在下,大相國寺後院的禪房中,點起了炭盆。
「大哥,是我。」這狄詠的聲音。
陳恪依言坐下,掃一眼狄青桌上正在寫的奏本道:「我猜猜元帥在寫什麼。」
「貧僧連什麼心病都不知……」圓覺搖頭苦笑。
「那為何我的頭昏昏沉沉,內里像火燒一樣?」狄青嘶聲問道。
門開了,玉樹臨風的狄詠,出現在父兄面前,他的身後,還跟著個高大的親兵。
那是十幾年前,他被朝廷調回京城,一日得暇便動了興頭來大相國寺遊玩,同行人告訴他寺里的簽靈,他也就隨喜抽了一支,簽文是:
「我佛家,講得是火中涅磐。」圓覺緩緩道:「滅死生之因果,渡生死之瀑流,才可苦痛消除而得自在。」
狄青卻淵默不言。
「這很正常,因為是同一個人抽。」圓覺卻不以為意道:「同人同命,難免會抽到同一支欠。」頓一下道:「請問狄相公今年貴庚?」
「如何才能涅槃?」狄青輕聲問道。
「這麼說,你接到聖旨了?」陳恪問道。
「除了身病外還有心病。《大智度論》說,種種內外諸病名為身病;陰鬱、瞋恚、嫉妒、慳貪、憂愁、怖畏等種種煩惱、九十八結、五百纏、種種欲願等,名為心病。」圓覺緩緩道:「心病也一樣會讓人感受到痛苦,否則何以稱為病?」說著看看狄青道:「相公可是有心病?」
當時狄青請人解簽,當時給他是解簽也有四句話:「遇武則興、遇文則衰、遇水則死、遇火則生。」
「自然還有官家的意思。」狄青又嘆一聲,意態消沉道:「只是官家當年有言在先,此時不好出爾反爾,才會讓文相公暗示我吧……」
「大師,我父親的心病該如何醫?」狄咨急切問道。
「我今天丟人了。」狄青自嘲的笑笑,讓他坐到火盆邊,把身上烘乾。
看到圓覺手中的簽筒,狄青竟湧起這麼多的回憶,良久,他方定定神,從中又抽出一支簽,看了一眼,登時面如金紙,只見上面寫著四句詩道:
真正讓他名揚天下的,是平定儂智高叛亂……這不正是吻合所謂「朝朝暮暮伴君側,一舉成名不勝寒」么?
狄青一回來就病倒了,這時他正閉著眼靠坐在椅子上,額頭上還敷著一塊濕毛巾。
想到回京之後,官家那「定不負君終生」的誓言。
「不用猜,是辭呈。」狄青將筆擱下,淡淡道。
「麻煩大師了。」狄青緩緩坐直了身子。
想到韓琦殺了他的心腹愛將,嘶聲怒吼道:「東華門外,狀元唱名者才是好漢!」
「阿彌陀佛!」圓覺宣一聲佛號,對狄青道:「相公恕老衲直言,你半生戎馬、誠然戰功赫赫,卻也造盡了殺孽,而心中全無佛界。若還不懸崖勒馬,立地成佛,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進來。」
狄青突然覺著萬念俱灰,虎目有淚光閃現。然而他終究是流血不流淚的英雄,深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道:「筆墨伺候。」
圓覺目光如電,在狄青身上掃了一下,緩緩問道:「狄相公,這支簽當年是怎麼解的?」
「他進來幹什麼?」狄咨皺眉道。
狄咨把他手裡的簽,奉給了圓覺老和尚。圓覺接過來掃一眼,淡淡問道:「這簽有何不妥?」
「是朝廷的意思……」狄青嘆口氣道。
「正好與簽數相符,可見不只是巧合。」圓覺平淡說來,狄青卻越發覺得深不可測,想探明究竟的心情更加急迫,不由自主地往圓覺身邊挪近一步,急切地說:「此中玄機,還望方丈明示。」
「聽聞狄相公偶感風寒。」圓覺和尚宣一聲佛號,進來道:「貧僧過來看看。」
「朝朝暮暮伴君側、一舉成名不勝寒;忽然一陣大風起、金是沙來沙是金。」
「三郎,你怎麼來了?」狄青驚訝道。
「與我十多年前抽的那支,竟然是同一支……」狄青艱難道。
「沒有。」狄青搖頭。
若平日,他的這番危言聳聽,狄青也就是姑且聽之罷了。然而今日,文彥博的那封手札,已經讓狄青的自信轟然坍塌,此刻竟深信不疑。
「遇武則興、遇文則衰、遇水則死、遇火……則生。」狄青馬上回答道:「前三句都算應驗了,只是最後一句『遇火則生』,還請方丈釋疑。」
狄青聞言抬起頭,那長腳的親兵也摘下斗笠,露出一張英氣勃勃的面孔。
「事既至此,你還要問什麼?」圓覺深諳人的心理,不肯多說一句讓人生疑的話。
想到四年來,在樞密使位上,自己委曲求全,卻處處遭受文官奚落的憤懣。
想到崑崙關上,自己大破儂智高的豪情萬丈。
「有官家的手札?」陳恪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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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咨趕緊磨好墨,狄青端坐在書案后,提起筆來,緩緩寫下重逾千斤的幾個字:「辭呈」!
正在寫著,門響了,狄咨沉聲問道:「誰?」
狄詠笑笑,轉身把門關上,對狄青道:「爹爹快看誰來了?」
「元帥怎麼轉性了。」陳恪一臉錯愕道:「前些日子我勸你引退,還堅決不肯呢。」
「不放心,來看看元帥。」陳恪解下身上的雨披道。
「久聞方丈乃杏林聖手。」狄咨懇請道:「請幫我父親看看。」
「爹爹!」狄咨霍然變色道:「事已至此了么?」
「放下……」狄青愣住了。
「哈哈哈哈……」聽了狄青的話,他的倆兒子都面色發白,陳恪卻放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