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七十三章 狄青保衛戰之蝴蝶
「為什麼？」狄青不解道。
「官家到底什麼態度？」沉默良久，狄青望向陳恪。
在趙光義費盡心機打壓武將的背景之下，武將從骨子裡形成循規蹈矩、俯首帖耳的特徵，這次文彥博用一封含糊其辭的手札，便想搞掉狄青，實在並非創舉，而是借鑒了前人……太宗太平興國三年，秦州節度判官李若愚之子李飛雄，詐稱天子派出的巡邊使臣，帶了幾個隨從，便一路西行到秦州境內。面對不持任何憑證的李飛雄，當地將領竟俯首貼耳，甘心受縛就刑，竟被他孤身一人，就奪取了軍隊的控制權。
「應該如何應對？」陳恪沉聲問道。
「無它，以不變應萬變爾。」陳恪笑道：「元帥有功無過，你不主動請辭，誰也無可奈何。」
「住口。」狄青看一眼狄咨道：「你們都出去。」
如樞密院長貳、三衙將領及前線統帥，大都是宋太宗的無能親信。其所用王顯、柴禹錫、張遜、楊守一等，皆為以往藩邸屬吏，名為武官，卻幾乎全無戰場經歷。他們得以統帥軍權的唯一理由，就是忠誠可靠。實則多為庸碌之徒，縱然握兵十萬，也臨陣懼戰，甚至以貪婪、險惡，以逢迎攻訐為能事。
「難道只有文人需要受教育？」陳恪悠悠道：「武人就不需要麼？」
「三郎自謙了。」狄青終於振作起來，重新考慮自己的處境道：「
「條件？去職不離京么？」狄青苦笑道：「我已經是樞密使了，在京官里挪窩的話，只能去當宰相……」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但到了太宗時期，情形徹底惡化。因為趙光義乃弒兄篡位，加之他在當上皇帝以前，被趙匡胤隔絕在軍隊之外，使他將提防那些太祖留下的驕兵悍將，當成了關係到皇位安危的頭等大事。雖然出徵用兵、駐屯防禦，仍主要由將領負責，樞密院中也繼續維持較高的軍人比例，但在人選上已經完全變了味。
「這樣可以么？」回到本行，狄青馬上進入狀態道：「要是比作戰爭的話，我現在孤軍深入，后無援兵，敵眾我寡，根本無力反擊。」
而以曹彬、潘美為代表的開國宿將，為了避免功高震主，唯有對太宗言聽計從，甚至明知聖旨荒謬，也不敢違抗，而是貿士卒之死以自全……雍熙北伐就是這麼敗的，楊業也是這麼死的。
「元帥知不知道。」陳恪幽幽道：「在你面聖叫屈之後，他曾經與官家有一番奏對？」
「難道要死賴著不成？」狄青苦笑道，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他可不想讓人戳脊梁骨，罵是官迷心竅。
「我原先只道，無論怎樣，官家也會支持我。」狄青面紅耳臊道：「誰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官家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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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狄青終於擺脫了失敗情緒，陳恪的語氣也緩和下來，笑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
陳恪便將那番「狄青是忠臣。」「太祖難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的話，講給狄青聽。
「唉。」都這時候了，狄青還幫著文彥博說話：「宰相肚裡能撐船，他豈能這樣小器？」
「官場進退之道，大有學問。」陳恪輕聲道：「元帥稔熟兵法，為何不用在官場的經營上？現在元帥就當成一場戰爭，來審視敵我的處境，你看，應該如何應對？」
此事足以反映武臣們的屈從馴服，其應有的強悍素質可謂蕩然無存，而狄青，縱然天縱英才，亦無法擺脫這種骨子裡的循規蹈矩，所以哪怕是一道非官方的宰相口令，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接受，而不是質疑。
他的話，如暮鼓晨鐘一般，震動著狄青的肺腑，將附著在其心中的，那些憂讒畏譏、沮喪挫敗，一下下全都剝離下來。狄青出神良久，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若無三郎苦口相勸，狄青幾誤矣！」
「是，父親……」狄咨鬱悶的垂首，和狄詠下去了。
「縱觀慶曆新政以來，官家的執政思想，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陳恪為他分解道：「如果讓官家發現，你的存在，會刺激文官集團不斷發難時，他必然傾向於，委屈你一個人，以
「現在，你要是做了逃兵。」陳恪激動起來道：「那些被你激勵、被你鼓舞的一代人，就要全部失去理想、失去目標，失去人生的希望，成為最可悲的棄卒了！」
「感情我半天白說了。」陳恪冷笑起來道：「元帥出爾反爾，真真讓人失望。上個月，我勸你主動請辭，你說什麼來著？說要給天下賤兒樹立榜樣，所以你要堅持到底。當時的鑿鑿之言、猶在耳邊，怎麼這會兒，又要識相請辭了？」
好在陳恪這隻蝴蝶出現了，他嘆口氣道：「仇，不一定要當面結的，你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一種冒犯。人們時常拿元帥和他做比，當年收復貝州一城，文彥博就當上了宰相，拿什麼和元帥平復整個南方相比？欺世盜名、名不副實！只要有元帥在，他就渾身不舒服。」
「放肆！」狄咨訓斥陳恪道。
「明知道要害你的是文彥博。」陳恪冷笑道：「還要相信他的鬼話，難道還不糊塗么？」
「什麼？」狄青不通道：「我與文相公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怎麼會害我？」
至於那些沒有政治頭腦，依然奮勇爭先的將軍，如郭進、楊業、呼延贊，皆都要麼慘死，要麼被貶黜，皆都陷於可悲的境地。
「那該如何？」
「奏對的內容呢？」
「你笑什麼？」
「去職不離京。」陳恪沉聲道：「說白了，文彥博這麼急著趕你下台，有個更深層的目的，是讓韓琦當上樞密使，以此為條件，聯合他對抗賈昌朝賈相公。所以文彥博需要這個位子、韓琦也需要。反正這個傀儡般的樞密使，當著也沒什麼滋味，元帥索性把這個位子讓出來，但是，要提條件……」
「官家沒有聽信文彥博的鬼話，但是，彈劾你的人多了，八成會讓你離京以平息風波的。」陳恪篤定道。
「嘿……」狄青期盼滿滿，以為他能有甚好主意呢，聞言苦笑道：「三郎說笑了，我一介武夫，豈不誤人子弟？」
在宋朝以前，武將的地位，向來都是凌駕于文官之上的，他們野心勃勃，積极參与政治，甚至經常會幹掉皇帝，歷史從來都是由他們左右。然而宋朝總結五代更迭教訓，加之趙匡胤得國不正，為免有人效仿，對武將開始嚴加防範。但因為趙匡胤本身就是第一軍人，尚可以平衡文武，使文臣武將各司其職。
「三郎，你且說，我哪裡糊塗了？」待屋裡只剩他們倆，狄青問陳恪道。
「沒有位子，可以創造位子嘛。」陳恪異想天開道：「元帥去教書育人怎麼樣？」
「當然不會！」狄青彷彿被傷到自尊，大聲道：「我狄漢臣戎馬半生，從沒丟棄過部下
然而陳恪這是苛責古人了，要知道，除了他和未來那位無法無天的拗相公之外，任何人都無法超脫其所處的時代，狄青自然不例外。
「難道在戰場上，元帥也會未戰先怯？」陳恪道：「發現敵人過於強大，就丟下自己的士兵逃跑？」
狄青聽了毛骨悚然。一國樞相，居然要通過這種方式，才知道關於自己的內幕，可憐可悲，卻也可敬……那些君子們口口聲聲要正大光明，難道窺探宮禁之事，就是正大光明了？只可惜，這個世界上，真正堂堂正正的人，總是最容易受到損害的。
「我笑元帥英明一世，糊塗一時！」陳恪卻不看他，只盯著狄青道。
「這時候，應該避免無意義的犧牲，迅速撤出前線，打通後援，穩住陣腳，再作它圖。」狄青奇怪道：「這麼說，我還是要離京？」
「外臣從何而知？」狄青搖頭道。不屑或者說不會玩那些鬼蜮伎倆，就是他為什麼被文彥博玩于鼓掌的原因。
「知道。」
「讓三郎這樣一說。」狄青聽完之後，表情沮喪道：「我還是應該識相請辭，以解君憂……」
「唉……」陳恪終於明白，狄青為何會被文彥博那麼輕鬆就做掉了……在他看來，這位沙場上戰無不勝的將軍，在政治上，連及格分都達不到。
「不能離京。」陳恪搖頭道：「離開了京城，那些人有一百種方法，讓你死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