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寫你妹的太學體

到八月廿八日，二位主考同各經房在至公堂上拆號填榜。先填了正試的，見第一名是大名鼎鼎的劉幾，考官們均高聲喝彩……取中了公認的解元，這說明他們閱卷公允。

陳恪背著考箱、提著鋪蓋卷，在院中與宋端平和五郎匯合出了貢院。而他們的考卷，則被送到了收卷所。收卷所中，有收卷官先檢查每份試卷，是否有不規矩的地方，主要是看，是否把字寫在格子外面，再看有沒有在裏面做記號。如果有，這張試卷就會被挑出來，徹底沒戲了。

只是在兩人閱卷結束后，二位主考官還要把所有卷子檢索一遍，以確定沒有徇私舞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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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朱卷上沒有姓名，就連字跡也不是本人的，卻叫他如何辨認？不過謝學士有個見識，他知道陳恪乃是歐陽修的學生，而歐陽修平生最恨太學體，其學生想必也不會寫太學體的。

第四名蘇轍，竟與那蘇軾是親兄弟，考官們笑道，卻又是一段佳話。

晚上吃過點乾糧，陳恪躺在鋪蓋上，繼續打著腹稿。不一會兒，考場里便鼾聲如雷，考生們昨晚大都沒睡著，今天自然睡得沉，鼾聲也比昨日高出一截。當然也有那連續兩晚睡不著，紅著眼想殺人的……

答曰：「午睡……」

待把五百名正額舉人填完，再填鎖廳試的。只見拆卷官唱出首卷的編號，書吏找到對應的試卷，當眾拆開糊名，大聲唱道：「中者姓陳、名恪、益州青神人氏，官左承事郎……」

認真的謄抄完畢，他看沙漏，離著天黑還有一個時辰，便把試卷小心的吹乾，收入囊中。然後抄下五道策論題，一道道的推敲起來，一直到天黑都沒有動筆。

但鎖廳試顧名思義，就是把他們鎖在辦公廳里考試，不到時辰絕不開門。陳恪只好把考卷收進卷袋，吃了點東西，然後放下鋪蓋卷，準備睡個回籠覺。

比如這首《天德清明詩》，要求以題中平聲字為韻，限五言六韻成。首先你得明白，這是出自《毛詩》「清廟，祀文王也」注：「天德清明，文王象焉。」破出題來，就要在詩中，將題目中的幾項內容，從它們的上下、左右、前後、正反、內外各個方面挖空心思拉拉扯扯。看起來也不失巧妙有趣，但實際上它如後來的八股文一樣，沒有作者自己的任何思想、感情，更不用說發為議論了。

但是誰也不敢敷衍，因為所批閱的試卷，最後還要送到禮部磨勘，複核考官的閱卷工作。那怕只是標點不正確，也要被算為誤判。出現誤判便會被罰俸，再次誤判，則會被降職……壓力之大可想而知，所以沒人願意當這個同考官，每次禮部都是要強行指派的。

考卷完成了防舞弊處理，這才送到內簾官處……處理試卷和閱卷的院子之間，只隔一道帘子。但這一道帘子是不可逾越的，只能隔著帘子說話，外面的人不能進去，內里的人不能出來，這是絕對不能違反的，以防內簾和外簾人勾結。

申時一到，考場中響起了一陣緊似一陣的鑼聲，考生們基本早就答完卷，考官收了卷，把十個考場的考卷都捆紮封好，才打開貢院的門，放考生離場。

因此判進士科卷的同考官也最多，足足有二十八位之多……好在大宋朝最不缺的，就是官員。為了避嫌，一捆捆試卷被編號，由同考官搖簽，搖到哪一捆就閱哪一捆。

接著填下去，第五名呂惠卿……第十名陳慵、第十一名張載、第十六名曾布、第二十八名郟亶、第三十八名曾阜、第六十八名呂德卿、第一百七十名程顥……考官們早達成共識，這一科國子監試的水平極高，發解的舉子怕是來年基本都能登第。

主考官一般不會駁斥副主考的面子，最後批一個「中」字，答這份卷的考生就被取中了。

為了保證謄抄準確無誤，考卷還要被轉到對讀所。對讀所中兩個人一組，你讀我對開始閱錯，確認無誤后，也要註明對讀人。一份謄抄的試卷，共有三人簽名，將來出現問題，這三人都要被追究責任。

於是謝學士專從「論」中，找出太學體取中，非太學體的，統統不取……其中著實有幾篇非太學體的好文章，但謝學士都狠心刷落了。

第三名叫曾鞏，這是歐陽修的高足，自然無人不服。

每個同考官大約閱二百分份，先閱貼經、再閱墨義，這都是有標準答案的，閱起來最簡單。同考官遵循同一個標準，考生貼經十題最多錯一道，墨義十題最多錯兩道，墨義和貼經加起來，一共不能錯兩道……只有這樣的卷子，才有被繼續閱下去的資格。

蘇洵和陳希亮，都吃過詩賦欠佳要求的虧，因此在培養晚輩學業時，向來把詩賦作為重點來教導。陳恪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便學聲韻、學對仗、學命意……在與蘇軾兄弟日日切磋中，打下了堅實的詩賦基礎，也學會了如何在應試時取得高分。

在此之後交給謄錄所，謄錄所有書吏百人，用紅筆謄錄考卷，每份必須原原本本的抄，一筆一劃不能有誤……包括錯別字。在謄寫完的卷子上，要註明謄抄人的姓名。

大概在這個環節，就會有五分之二的考生被黜落，但真正的困難在後面——詩賦論和策論，都是主觀題，考官必須一遍遍通讀，才能評判優劣。怕考官敷衍，要求他們給考生的文章句讀。只有加上標點，才能證明你已經讀了，而且每一份都要標點。

陳恪自問不是蘇軾那樣的文學天才，哪裡敢有絲毫大意？他打出草稿后，又逐字推敲，反覆斟酌，連午飯都顧上沒吃，直到過午才把三道詩賦論作完。

如果能做到貼題，用韻、對仗上沒有一點錯誤，這首詩便算合格了，若在此基礎上辭藻華麗，就算是上等了。若能寫出一二警句，便是頂尖高手了。但想要寫出傳世名篇，怕詩聖再世也做不到……

「嘩……」官員們都聽過陳恪的大名，紛紛笑道：「果然是他，這科鎖廳試里沒強手，怕是得等到殿試，才能稱出他的斤兩……」

至於那首《樂在人和不在音賦》也是一樣，四六駢文，限以八韻，並要求按所限韻依次而用，平仄相間、韻字嵌于文中。且要用典故、講對仗、闡事理，真如螺獅殼裡做道場，十分考驗一個人的文學水準、知識積累和臨場發揮。

同考官們將認為可取的卷，送回主考官處，先是副主考看過，認為可取，便會寫個「可取」，遞給主考官，認為不可取，便會打回去。

第二名叫蘇軾，這個考生大家都比較陌生，但他的文章眾人皆驚艷不已，認為實超過劉幾一籌，可因為並非太學體，被謝學士落到第二。也算讓人心服口服了。

精讀還不夠，還要寫評語。不管是錄取的，還是不錄取的，都要給出理由……二百份試卷，一千六百篇文章，要求在十日內批完，絕對可以讓人崩潰。

除此之外，二位主考官，還有複核鎖廳試考卷的責任……因為鎖院、彌封、謄錄等防舞弊手段的引進，現在鎖廳試考生的卷子，已經不必另外找專人閱卷，而是與其它考生的卷子一起送進內簾，然後被隨機分配給兩名同考官。

再從頭到尾檢查一遍，確認沒有錯別字，也沒有忘記避諱，陳恪長舒口氣，看天色才剛剛中午。

這日，已經是閱卷的第十三天了，謝學士正在檢查鎖廳試的考卷。他聽信了文三公子的挑唆，把陳恪當成個沉溺於倚紅偎翠、不務正業的風流書生。謝學士是古板的讀書人，決意要抑浮躁、樹正氣，便有心把陳恪的卷子挑出來，黜落了。

不符合的，便直接被黜落，管你後面寫得繁花似錦，考官連看都不看。有人認為這樣不公平，但確實可以大大減輕考官的工作量，而且也有道理……貼經、墨義只看基本功，要是連基本功都不紮實，可見學習態度如何。這樣的考生，怎能被發解禮部？

內掌收將外簾送來的朱卷，送給了主考官謝景初，但謝學士不閱卷，而是將試卷分發給諸科同考官。雖然國朝科舉，同開了十余科，進士只是其中一科，然而時至今日，朝廷獨貴進士，因而考進士科的，要比明經、明法等諸科加起來還要多得多。

卻不見那謝學士的鼻子都要氣歪了，他要過陳恪的原卷子看了一遍，果然沒錯。不禁無比鬱悶，心中大罵道，你不是歐陽修的學生么，寫你妹的太學體啊！

監考官走過來，黑著臉道：「大白天的，睡什麼覺？」

後幾日，又與副主考，諸位同考官商定了名次，通常除了最前面幾名外，發解試的名次並不重要，因為這隻是個參加貢舉的資格。所以考官們比較放鬆，很快就把名次擬了出來。

陳恪也沒馬上睡著，但他早有心理準備，便閉著眼睛繼續打他的腹稿，直到下半夜才迷糊過去。等到天亮，監考官叫早，他出去簡單一洗漱，趕緊回到桌前，把昨晚打好的五篇腹稿抄在稿紙上，再仔細斟酌修改一番，謄抄到試卷中。

合格的試卷會被蓋上考號交給封印所。封印所的職責是糊名，即是將考生的個人信息封起來，蓋上章，即是考官也不能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