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五卷 折桂令

第二百三十一章 開張

第五卷 折桂令

第二百三十一章 開張

李達一趟徒勞而返,回去錢號的時候,就遇上了非要現錢的橫主。
兩人在上面談得入巷,完全不知道,樓下正經歷怎樣的場面。
趙宗績被深深震撼了,從前,他只把陳恪當作知己好友,最多就是為自己出謀劃策的好幫手,但現在他才發現,對方那不羈的面容下,其實隱藏著一種,超越時代的智慧。這些知識,自己在別處是絕對學不到的,卻又是一個有志於天下者,絕對需要學習的。
「記住,銀錢就是我們的命根子。」他沉聲教訓內弟道:「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它留在我們的庫里,同時還要把放款量提上去。只要把握好這兩點,你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呵呵……」陳恪不禁苦笑,這還沒當上太子呢,就開始有主人翁精神了。不過他也不打擊趙宗績的積極性,輕笑道:「你要是真有志向,從今往後,多看看韓非子的書,還有李悝的《法經》。」
「高利貸在城市就是典當行,在農村則是地主。」陳恪輕聲說道:「大宋之前歷朝歷代,儘管有關市之徵、山澤之禁、鹽鐵之榷,但這些只是小菜,國家的真正主食,是農業和農民。農業提供了主要稅收,農民還負擔者主要勞役。所以我們先只看地主放高利貸的危害。」
「但他們抵禦風險的能力極差。一旦遇到了荒年,紅白喜事、生老病死等狀況,收入減少或者開支大幅增加,就不得不靠舉債過關。而向周圍的貧農借錢是不可能的,只能向地主借。」
「國家畢竟不是人。」趙宗績卻面色堅定道:「畢竟有商君成功的例子。」
「這樣辦了,可還是有人堅持要現錢呢?」李達其實是來求援的。
錢昇把他拉到一邊,小聲道:「這看起來是鬧事兒的,手裡拿的是小甜水巷整條街的地契,要貸八十萬貫。」小甜水巷是大相國寺和潘樓街之間的一條小街,正是萬姓交易市場的一部分……那可是全大宋的貿易中心啊!價值何止百萬貫。
「不用擔心,銀票是幹什麼用的?」白雅銘胸有成竹道:「告訴那些客戶,他們貸到的錢,可以先存在我們號上,不僅不需要保管費,還可以按存款給利息。等到用錢的時候,他們只需要和賣家來號里辦一下過戶,錢就是對方的了。」
「有一就有二,你就是二人!」趙宗績目光熱切地望著陳恪。
但要是剛開張,就停止受理的話,對錢號聲譽的建立,是一個致命的打擊。勢大財雄、深不見底,才能讓人們有信心,將錢財交給他們打理。否則無法借雞生蛋,騰飛也就無從談起了。
「哦……」趙宗績笑道:「想不到你是法家。」
出任店東的錢昇和掌柜的李達……他是李維的侄子,當時就下來汗了。因為整個錢號一共只有二百萬貫的本錢。其餘的資金最快也得十天,才能陸續到位。
「有人堅持要錢,你一定要痛快的給。」白雅銘道:「我知道你想拆借些現銀去。可是這陣子,我這裏也是提款高峰,老百姓不認交子,我必須保證足夠的現錢。」頓一下道:「所以你只能用錢號的現金解決問題了。」
趙宗績聽得無比認真,連發問都忘了,只在那裡默默的做筆記。
「我是洒家。」陳恪哈哈大笑道:「我沒有門戶之見,只有對錯之分。」
想到這,他深深一拜道:「仲方兄,日後我想多多向你請教。」語氣從親熱變成了敬重。
「另一方面,農村的高利貸,比城市裡的要野蠻多了,往往每年利息的增長,要超過農民那點微薄的收入。農民忙活一年,往往只能還上新增長的利息,這還是好年景,若是年景差,連吃飯都成問題,又何談還債?而欠款卻利打利利滾利,越來越高,最後只能把自己的地、牛、妻子兒女,乃至自己,抵給地主還債。」
「願聞其詳。」
「一直到這裏,這家人還想著,自己第二年好好乾,緊緊褲腰帶,就可以還上高利貸,從而過上原來的正常生活。」陳恪接著道:「可是,他借的是高利貸,且是他沒有議價能力的高利貸,第二年他收成好了也沒用,因為多收了三五斗,糧食的價格就會下降,他還是還不上。」
「為何?」趙宗績問。
「無它,人總要為自己的利益集團服務。」陳恪淡淡道:「那些寫史書的文官們,家裡本身就是放高利貸的,他們怎麼可能把這黑鍋背在自己身上呢?」
短短兩個時辰內,竟有百余份貸款告書遞到了櫃檯上,經過審查剔除后,仍有六十份合格的全額抵押,申請貸款金額達到了一百六十萬貫……
「我可不想被車裂。」陳恪大搖其頭道:「一來,我沒有商君之才,二來,大宋比秦國的問題,複雜了何止十倍?絕非人力可以扭轉。」
可受理的話,上哪找那麼多錢去?一旦拿不出錢來,情況更糟糕。
「而國家,早在此之前,便已經深陷財政危機,軍隊人心渙散,無力鎮壓造反。最終導致一個政權的衰落乃至滅亡。儘管有的朝代,並非被農民造反覆滅,但皆是先被其動搖了根基后,才點燃了梟雄們的野心。」
「不錯,但這是表面現象,不是真正的危害。」陳恪道:「農村的農民,最好的狀況,便是家裡有十幾畝地,七八口人。自己種糧食種棉花,養雞養豬,可以自給自足,再用剩餘的農產品,到集市上去買些鹽鐵等必需品,手裡就不剩什麼錢了。但因為唯一的負擔是朝廷的賦稅,所以生活還算將就。」
「而對一個王朝來說,這兩個問題,都是致命的。土地兼并,使國家大量的財稅之源,聚集到了豪強地主的手中。比起如綿羊般馴服的農民,地主們狡詐而有力,他們通過種種政治特權,可以有大量的田畝免稅。再賄賂地方官吏,使應稅的田畝和免稅田混淆,或者乾脆瞞報田畝,總之有的是辦法逃脫稅負。則朝廷的收入必然銳減。」
「事在人為!」
「一旦遇到荒年,大規模的農民無以為繼,其後果必將是大規模的土地兼并,農民要麼成了佃戶,要麼背井離鄉成了流民。」陳恪認真的給這小王爺,講述在別處可學不到的興衰之學:「還有兩個因素推動了這種現象。一是土地在多年耕種後會退化,產出會越來越少,能養活人口的數量自然減少。另一方面,只要沒有大規模的戰爭,人口就會慢慢增長。時間一長,兩相作用,又會使土地兼并、農民破產益發嚴重。」
「農民破產的危害更嚴重,方才說過,破產農民有兩個流向,一個是給地主作佃戶,一個是離開家鄉、成為流民。無論哪一種,都會導致國家納稅人的減少,承擔勞役的人群縮小。」陳恪緩緩道:「這又會使沒有破產的農民負擔加重,從而使更多的農民破產,產生更多的流民,導致遍地土匪、強盜的情況。匪亂橫行必然民不聊生,更多的農民無法生存下去。這時候若是再遇到連續荒年,必然會出現大規模的農民造反。」
「要是兌不出錢來怎麼辦?」
「千古,僅商君一人爾。」陳恪搖頭道。
「其實這一番剖析,其實並非難事,只不過歷朝歷代的既得利益者,都不願承認這一點——承認了就意味著『抑兼并』成為國策,在土地就是財富的年代,你讓士大夫們還有什麼搞頭?」陳恪嘲諷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國家的土地本都是君主的,這是天下百姓納稅的法理基礎。土地兼并的本質,其實就是王公士大夫們,與君主爭奪天下之利。可笑的是,許多皇帝也被士大夫們忽悠了,竟然允許他們兼并,還不收他們的稅。這不是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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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高利貸的危害,我大概知道一點,把借錢的貧民搞得身無分文、家破人亡。」趙宗績道。
「這話。」趙宗績呷一口茶,笑道:「有些危言聳聽了吧,我最近看了很多史書,可都沒聽到過這種說法。」
兩人不敢拿主意,陳恪又在會客,李達只好去找交子鋪找白雅銘。
「接單,只要是合規的就接。」白雅銘卻不以為意道:「別的行業,是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的飯。但咱們這樣不行,得吃十倍的飯。」
「一點也不誇張。」陳恪搖頭笑笑道:「你之所以在書里看不到,是那些編史書的人,要麼腦子裡灌了漿,要麼故意不說。」
「這已經是很不錯的農民家庭了。」趙宗績點點頭道。
「這些事兒吧。」陳恪卻又恢復了他的弔兒郎當,笑道:「其實我姑妄說之、你姑且聽之就好。國家就像人一樣,開頭沒開好,畸形了,是改不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