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折桂令
第二百七十五章 無上光榮！
「寫文章到底是為了什麼？聖人說得很明白，就是『文以載道』。載，承載也，一字道出了文章的作用。它是我們讀書人，用來抒情記事講理的工具，而不是用來炫耀文採的擺設。」只聽歐陽修語重心長道：「許多人可能會說，感情你是要我們寫白話，那還有什麼文章之美？」
沾了高度酒的宣紙，一扔進火盆里，登時竄起兩尺高的藍焰。剎那間便化為灰燼，東風一吹，便被卷向天際。
只聽歐陽修淡淡一笑道：「『逸馬殺犬于道』，六字足矣！」
「果然是親疏有別啊。」包拯笑罵一聲，無比羡慕地望著歐陽修道：「你教的好學生啊！」
這時候，張捕頭把火盆端來了。歐陽修便親手把酒，灑在那摞祭文上，送入盆中點燃。
「它既無古文之平實質樸、言之有物，又乏駢文的典雅華麗、賞心悅目，可謂兩頭不佔一頭，實在是個怪胎。它完全失去了文人對道和美的追求，通篇險怪紕繆之語，直以斷散拙鄙為高。如果不清除它，天下人翕然效仿，那我大宋的文教，就要走火入魔而亡了。」
這時，「鐺、鐺、鐺……」一陣靜街的鑼聲響起，有人高喊道：「開封府包大人來咯……」
「我的好學生多了。」歐陽修暢快的飲一口美酒。
「要火盆作甚？」
「好主意！」包拯一看邊上兩個濃眉大
在一瞬的靜默后，司馬光率先叫好，圍觀的眾人的撫掌喝彩聲，也越來越響亮。就連劉幾也不得不服氣，姜還是老的辣！
王安石和司馬光並肩站在他們身後，仰望著崇高的前輩，只覺著心中洋溢著，滿滿的感動，更有一種力量，在注入他們的體內。
「既然是祭文，當然是要燒掉了。」歐陽修大聲道：「就讓它哀悼太學體千古吧！」
老歐陽熱淚盈眶，他請諸位起身，然後朝著東華門深深一拜，心中哽咽道：「官家，你問我，此生最榮耀的時刻是何時，老臣終於有了答案！」
劉幾聞言，揚聲說出了自己的答案：「赤騮逸，逾通衢，卧犬殂。」九個字的太學體，果然是精鍊到不能再精鍊，就不信你娃還能再縮到哪兒去！
待他直起身，包拯笑問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他這番話，不由引得眾人沉思起來，而凝聚在長街上空的戾氣，也隨著長者肺腑之言，消弭于無形中。
眾舉子紛紛點頭道：「不錯，就拿你推崇的古文來說，也不是白話吧？」
你叫老歐陽如何不得意，如何不痛飲？他哈哈大笑道：「二十年後，且看這幫小子，如何讓這天下翻天覆地吧！」
「好點了，還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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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眾人安靜下來，歐陽修語重心長的對劉幾，也對眾舉子道：「老夫希望諸位在將來，不論是寫奏章還是做文章，都應謹記『文從字順』四字。行文簡而有法、流暢自然，質樸曉暢，方能準確達意。言以載道，而文以飾言，不要本末倒置。」頓一下，他露出慈祥地笑道：「其實文章無需浮靡雕琢，道理說清楚了，不須著意雕刻，便自有文采之輝光。」
兩位學生輩，滿是敬仰地望著老前輩，司馬光激動道：「醉翁此言差異，今日實乃你光耀千古之時。看吧，下一科肯定沒有誰再去做什麼搜奇抉怪的文章！天下文風將變矣！」
他完全有理由驕傲。這一屆，除了陳家兄弟和宋端平，還有曾家兄弟……曾鞏、曾布、曾牟和他們的妹婿王無咎，同登進士第。實在令老歐陽老懷甚慰。
包拯和歐陽修站在火盆邊上，兩手緊緊握著，望著那灰飛煙滅，兩個老人熱淚盈眶。
「酒就不必了，我這裡有『仙露』！」歐陽修笑著，從家人手裡拿過一個葫蘆道：「你要不要嘗一嘗！」
「說對了。文言就是文言，它和口語儘管同源，但確實是兩碼事。它的表達更簡練、卻富有文字的優美，令人
包拯接過來，勃然變色道：「真是惡毒至極，老夫替你把他找出來！」
六字言簡意賅，更比前者要文從字順，語言優美，而他只用最簡單的字便道出來了。
這便是傳承。
圍觀的官民百姓，不管明不明白此中含義的，都心有所觸，一齊向他行禮。
「不錯，還有沒有更好的？」歐陽修仍不滿意，眾人已是技窮，都望向他們的翹楚——劉幾。
王安石和司馬光趕緊扶住他，歐陽修苦笑道：「真是老了，不經事了。」
「不必了不必了。」歐陽修卻呵呵笑道：「你給我找個火盆來吧。」
見這場足以令自己和王安石身敗名裂的風波，終於過去了。歐陽修感覺一陣虛脫，身軀不禁晃了晃。
「嘿嘿，產量太少，估計下一波就該給你了。」歐陽修得意地笑道。
歐陽修語重心長，說得十分誠懇，讓眾舉子明白了太學體的來龍去脈及危害。但否定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更重要的是，要告訴他們，文章應該怎麼寫。
老包也好杯中之物，拿過來嘗一口，登時憤怒道：
更兼之，還有他最欣賞的蘇軾兄弟，也一舉成名天下知了。又有鄧綰、呂家兄弟、章家叔侄、王韶、林希、蔣之奇等一大批天下英才……若非他力主掃除了太學體這隻攔路虎，又豈能一榜盡收？
王安石和司馬光也向歐陽修深深施禮。
長街上，越來越多的士子聞訊趕來，圍著歐陽修，聽他講述文章之道。
舉子們誇張的大肆喝彩，同時挑釁地望著老歐陽。縮啊，你倒是縮啊！縮不了句子，可就要當縮頭烏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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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老包的大名，眾舉子無不變色，唯恐被這鐵面無私的包青天，給抓去開封府大牢。劉幾朝歐陽修和王安石一抱拳道：「今日受教了，學生後年再來！」說完便急匆匆走掉了。其餘的舉子也做鳥獸四散。
於是皆都思索起來，苦心凝練語言。不一會兒，有人搶先道：「有黃犬卧于道，馬驚，奔逸而來，蹄而死之！」
「這個，哈哈……」這一刻，歐陽修解開了所有的枷鎖，渾身輕鬆，一下像回到二十歲時。他把那摺紙抖一抖，笑道：「是他們寫給我的祭文。」
「我要告訴大家的是，不要瞧不起簡單的文字，殊不知，大巧不工，大成若缺。」歐陽修說著一指，那條被馬踏死的黃狗道：「諸位都愛太學體的精鍊，
「所以才有了你們的祖師爺徂徠先生，對西昆體的強烈批判。」歐陽修目露緬懷道：「諸位應當知道，我與徂徠公是好友，更是戰友。不僅在政壇，更在文壇，一起向『窮妍極態，綴風月，弄花草，淫巧侈詞，浮華篡祖』的西昆體宣戰。但是矯枉難免過正，不知何時起，竟流行起了這種怪誕詆訕，流蕩猥瑣的太學體。」
歐陽修捻須微笑，很快又有人道：「有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斃。」
「太學體于本科、今日絕矣！」王安石也堅定道。
這話說得極大，儘管他是文壇盟主，但幾百個自以為有才的舉子，心說怎麼還整不出一句壓倒他的？
「你本來就很了不起！」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原來是聞訊前來救駕的包青天，下了轎子道：「永叔哇，這世上單槍匹馬闖龍潭，往往非死即殘。像你這樣全身而退，還一力扭轉了天下之風氣的，不說絕後，也絕對是空前的！」說著抱拳深深行禮道：「老夫代天下人，向你致敬了！」
儒家之浩然正氣！華夏之良心道義！
「哈哈哈……」歐陽修暢快的笑起來，心中的塊壘終於一掃而空，他從袖中掏出一摺紙道：「讓你們這一說，老夫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