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花雪月
第三百零六章 獻土（上）
在陳恪面如鍋底的遺體前深深鞠躬后，他走出寢室，對外間的王珪深深鞠躬道：「上使在我大理遇害，小王有罪啊！」
「原來不是什麼『四千里錦繡河山，十余萬帶甲精兵』啊……」王珪嘆口氣道。
「不不，不能改日。」段思廉搖頭道：「過了今夜，就萬事皆休了！」
「我的意思是。」高智升苦笑道：「他封城，名為抓刺客，實際上是困住我等；遣使，名為去道歉，實際上是求封！」
「立功還是惹禍，現在還兩說。」王珪卻絲毫不興奮，反而一臉氣憤道：「我千叮嚀、萬囑咐，不許你們胡來，卻還是惹出潑天的事端！」
「什麼人要害王上？」
「多謝上使！」段思廉大喜道：「如此，希望就更大了！」
「冠冕堂皇的說。求大宋冊封，是我大理歷代國主的夢想，但均遭上國拒絕，看來是我大理誠意不夠。」段思廉道：「這次小王拿出最大的誠意，上國總沒有理由拒絕了吧。」
「千萬不要。」段思廉連聲道：「萬事好商量。」
「我看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高智升淡淡道。
「那，就在這裏說吧。」王珪道聲失禮，在左右的攙扶下，坐在一張躺椅上，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道：「請講吧。」
「楊家，還有高家。楊家已經礪兵秣馬、磨刀霍霍，高家也包藏禍心，虎視眈眈。」
「這沒問題。」王珪點點頭道：「我也可以派人先行
一條修長的黑影，從禮賓館兩丈多高的外牆上一躍而入，無聲無息的落在地面上。然後這黑影辨明方位，摸向了禮賓館的前院。其手腳極輕，侍衛的防守重點又在後院，竟讓其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架設在前廳的靈堂中。
「你們出去。」王珪點點頭，房間里就只剩下他和段思廉兩個……裡間還有個「死了的」陳恪。
「皇帝沒有徵求我們的意見，就擅自在朝堂上宣布了決定。」高智升的臉色也不好看，頷首緩緩道：「分明吃准了我們投鼠忌器，要說沒有算計，鬼都不信。」
「沛公？」楊允賢奇怪道：「是哪個？」
「為什麼？」王珪沉聲道。
「上使沒幻聽，小王也沒說胡話。」段思廉咬牙道：「我確實願意把大理國，獻給大宋皇帝！」
服侍著父親上了馬車，高陞泰恨聲道：「段思廉瘋了。」
段思平也覺著，宋朝沒有理由，不接受自己：「明日我便會派出使團，到大宋去獻土。請上使能派人同行，以免他們不懂規矩，誤了大事。」頓一下道：「不過不能公開打此旗號，以免打草驚蛇。」
「啊……」楊允賢登時火冒三丈道：「這小子活膩了么？難道他能半年不放我出城？」
淚水又順著陳恪的面頰，淌到他的眼窩裡，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他的眼皮竟然顫動起來。
「他
兩人又就具體細節說了一會兒，見王珪確實精力不濟，段思廉便告辭了。
「使節，乃一國之代表，殺害大宋使節，無異於向我大宋開戰。」王珪病得厲害，咳嗽連連道：「王上若不妥善處理此事，咳咳，兩國免不了兵戎相見。」
「沒想到，他竟是個魚死網破的性子。」高智升輕撫著鬍鬚道：「我現在懷疑，這廝根本就是在賊喊捉賊。」
「實事求是的說……」段思廉苦笑道：「如今大理國的局勢，我段家已是岌岌可危，不得不以此保命了。」
「太師好自為之吧。」高智升知道過猶不及，便一抱拳道：「不過太師放心，小弟永遠站在你這邊，但有吩咐，小弟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聽了段思廉的話，王珪打了個激靈，一下坐起來道：「是我幻聽了，還是大王說胡話。」
※※※※
「父親的意思是？」高陞泰瞪大眼道：「刺客是他派的？」
替王珪把大理王送出禮賓館，王韶轉回抱拳道：「恭喜大人為朝廷立下大功。」
「沒有退路的人，不會瞻前顧後的。」高智升緩緩道：「而且我估計，昨夜裡他去禮賓館，達成了什麼協議……讓他有信心，宋朝一定會答應他，而且一定會出兵的。」
「那我們怎麼辦？」
「嗯……」楊允賢點點頭，抱拳還禮道：
「王上消滅不了他們？」
「我硬要走，他還能硬攔住不成？！」楊允賢冷聲道：「我好歹還有兩千侍衛！」
「若能為朝廷收服大理這四千里河山，我等就算搭上前途又如何？」王韶卻昂然道。
她雖然緊緊捂著嘴，但哭得極慘烈，那眼淚如穿了線的珠子，成串的滴在那張黑漆漆的臉上，竟然硬是沖淡了漆黑，露出了一片白色的斑點。
看到那一動不動的「屍身」后，黑影的身形明顯一滯。在門口站了很久，才艱難的移步過去，走到靈床邊，顫抖著伸出手，掀開了白單。藉著微弱的燭光，看到了那張漆黑如墨的臉……她登時身子一軟，捂住嘴，靠在床邊掉下淚來。
「是的。」段思廉苦笑道：「往事不堪回首，除了國都大理，我這個國主的話，只在段氏的故鄉通海管用。其餘七郡之地，三歸楊氏，四歸高氏，他們的實力，遠在我段氏之上。」
「可這不是自取滅亡么？」高陞泰道：「如果宋朝還是不答應封貢，他怎麼辦？」
段思廉心說，這不廢話么？我要有這實力，還用得著獻國？其實他的算盤打得很精，之前幾任國主數次求封，均無功而返，為什麼？不就是大宋對這種名義上的主從關係興趣缺缺么？現在亡國滅族在即，何不把這隻在名義上屬於自己的國家獻出來……哪怕自己得不到
「……」王珪這才對段思廉刮目相看，原來這看似昏庸的皇帝，十分清楚自己的價值，也很清楚自己會得到什麼。不過他再精明，也料想不到，大理對大宋的重要性，已是今非昔比了。就算他不獻，大宋還想謀取呢：「王上不會是想，讓大宋給段家做嫁衣吧？」
「球！」楊允賢憤憤地啐一口。他真後悔自己，還想著再看看光景，沒跟兒子一道返回謀統，沒想到卻大意了——窩囊了半輩子的段思廉，竟然真敢把自己扣住。
「就算你的地盤再大兵再多，但大理城還是段家的。」高智升露骨道：「他真要鐵了心困住你，你有什麼辦法？」
靈堂中空無一人，只有一具矇著白布單的身體，靜靜躺在正中的靈床上。
※※※※
見沒了外人，段思廉卑躬屈膝，高高舉起一方印璽道：「下國之主段思廉，願將大理國九郡之地四千里國土，一百二十七萬戶百姓，十萬軍隊獻于上國！」
「……」王珪點點頭：「那實事求是的說呢？」
「大宋的兵在大理。」段思廉道：「還可派駐官員，這能算做嫁衣么？」
下朝之後，楊允賢叫住了高智升，一臉陰沉道：「我怎麼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
「他想幹什麼？」楊允賢吹鬍子瞪眼道。
「呵呵……好叫王上知道，大宋納土與否，不是下官一個小小使節能決定的。」段思廉算是坦
「哼……」王珪怒道：「我看不可收拾了，你們的前途怎麼辦！」
「唉……」王韶被堵住了嘴，半晌才嘆氣道：「年輕氣盛，膽大妄為！」說著奇怪道：「他怎麼還在挺屍？」
「請屏退左右。」
「咳咳，老夫本來就病了，現在又痛心仲方去世。」王珪搖搖頭道：「實在沒有精力跟王上談，咱們還是改日再說吧。」
「王公冤枉啊。」王韶苦笑道：「確實是有人行刺我們。」
四更天，折騰了一宿的禮賓館上下都撐不住，紛紛睡去，就連侍衛都懨懨欲睡，正是警惕性最差的時候。
「不能坐等他把謎底揭開，到那時，我們的大計也休矣。」高智升沉聲道：「不過也不必大費周折，只要把楊允賢送出去就行了……」
「他要等人。」王韶笑笑道：「王公回去睡吧，咱們不要攪了某人的好戲……」
更何況，大理境內部族眾多、民風彪悍，大宋要想得以安生，還得靠段家來管，也只能靠段家來管：「但上使肯定明白，段家在大理當了一百三十多年的皇帝，僅這個名分，就能讓大宋少費大半力氣！」
「他的反應太快了。」高智升幽幽道：「快得讓人覺著，像是早就設計好的。」
還真讓高智升猜著了，昨夜的禮賓館中，段思廉確實與宋使達成了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