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花雪月
第三百二十五章 奇迹之城（中）
而他一直以來忠實的跟班、信誓旦旦跟他生死與共的高智升，卻當起了縮頭烏龜，非但不起兵相助，反而力勸他停戰和談。言語間甚至暗示，若不答應的話，就出兵支持段氏……算是狠狠擺了他一道。
「宋朝人已經在大理數月，肯定對此十分了解了。」楊世鐸平靜道：「這次，我白族內戰，損失慘重，更加無法和烏族對抗。如果宋朝想把大理平穩的抓在手中，一定會扶持我白族的力量；如果我們能表現出誠意的話，他們非但不會再為難我們，反而會幫我們恢復實力。」頓一下道：「將來，默許我們吞併段家，也不是不可能。」
「……」楊允賢起身踱步半晌，面色晦明晦暗，最終站定腳步道：「不向段家稱臣，其它一切都可談！」
楊世鐸早習慣了他這操行，只是擦擦臉，沒說什麼。但楊允賢卻發作道：「混賬，敢這樣對你世鐸叔！」見兒子一臉不遜，楊允賢嘆息一聲道：「世鐸，老夫代這孽畜向你道歉，也不知他什麼時候能懂事。」
「你放屁！」楊義貞一口濃痰吐到他臉上道：「高智升當慣了縮頭烏龜，就以為所有人都是縮頭烏龜！放屁、放屁、放屁！我們父子就是死，也不當這個縮頭烏龜！」
「這個么……」楊世鐸沉吟片刻道：「也不是不可能。」
楊世鐸心說，還不是讓你慣的？但面上還是惶恐道：「主公哪裡話，少主天縱英姿
他們的熱血，為王安石的治世激情所點燃，他們圍著火堆，對酒高歌，歌聲越過城牆，回蕩在龍首關上，也傳到了城外楊氏的軍營中。
「這一仗，楊家是靠著宋朝人贏下來的，但說他們飲鴆止渴也不為過。」楊世鐸道：「漢人有句老話，叫請神容易送神難。將來大理是不是姓段，還很難說。」
「難道老夫多年籌謀，一朝起兵，就是為了再次品嘗屈辱么？」楊允賢神情憔悴、雙目血紅，卻如一頭病虎，低聲咆哮道：「你們說，老夫怎能接受？！」
「哦，快快道來！」楊允賢猛然抬頭道。
「你是說，宋朝人不會走了？」楊允賢沉聲道。
這種混亂，體現在官員的政治生活中，就是迷茫。孔夫子灌輸給這些初出茅廬的青年俊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火熱理想，卻沒有教給他們「修齊治平」的方法，他們能感受到這個國家迫切需要變革，卻無法看清問題出在哪，更不知該如何去改變，一切的苦悶迷惑由此而生。
「哈哈哈，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楊允賢大笑起來，笑聲中卻充滿凄涼道：「傻孩子，你覺著，我還能活著么？」
「就是籠絡控制的意思。」楊世鐸苦笑道：「他們有時會懷柔，有時會用武力打壓，但都是一個目的，使番部處於可控的狀態。說白了，就是希望
「早這麼說不就完了。」楊義貞啐他一口道：「這招不新鮮，咱也用。」
「高家？」
這話讓楊允賢頗為意動，尋思半晌，終於重重點頭道：「世鐸，麻煩你去一趟大理城……」
「肯定不走了。」楊世鐸淡淡道：「宋朝人出兵，就是為了得到我們大理，怎麼會來了又走？除非宋朝的皇帝真是菩薩轉世。」頓一下道：「而且段思廉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誰讓他已經向宋朝稱臣？」
「肯定會答應的。」楊世鐸頷首道：「這陣子，我搜集了宋朝對蠻番地區的統治方略，知道他們採取的是羈縻之法。」
但王安石的這篇《萬言書》，便如當頭棒喝，把大宋朝的弊端，一條條、一點點，清楚明白的展現在這些年輕人眼前。更為難得的是，告訴他們，該如何去解決！而且看上去合情合理，讓人信服。
「正是如此。權衡之術，大到君王，小到諸侯，都會用到。」楊世鐸點頭道：「宋朝人很需要我們，來平衡大理的局面……不是因為段氏，而是因為高家。」
「唔……」這倒是個新思路，這樣一來，楊家和段家同為宋臣，再也不君臣，楊允賢也能順下這口氣。他想一想道：「宋朝會答應么？」
「這要看主公的底線在哪裡。」楊世鐸緩緩道。
不僅是低級軍官，那些楊氏核心的高級軍官，也
「只怕大理城沒用，得去繕闡府。」楊世鐸道。
「嗯。」楊世鐸點點頭道：「屬下一直勸主公，高家一統烏族三十七部，實力已經超過整個白族。他們就算支持我們滅掉段家，也不過是借刀殺人，早晚還是會對我們下手的。」
「哦，也對。」楊允賢點點頭道：「去吧，我楊家的未來，全指望你了。」
「主公，高相國也是一片好意……」楊世鐸輕聲勸道：「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不要說那些廢話了。」楊允賢擺擺手，打斷他道：「世鐸，你還是說說，咱們到底該怎麼辦吧？」
「看到了？」楊允賢對兒子道：「這就是你將來的靠山，要想當好這個家主，第一件事，就是尊重你世鐸叔。」
所以在楊家的字典里，所謂和談，就是投降，而且投降的對象又是段氏，這是何等的屈辱？
楊家父子起事時，揚言半個月內攻入大理城，打開段氏的國庫，每個士兵大秤分銀、小秤分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然而三個月過去了，他們仍然被擋在龍首關下，起先預備的糧秣早消耗殆盡，方圓百里也已經刮地三尺，別說吃肉喝酒了，就連吃糠咽菜都成了問題。
「宋朝不追究我們，我們就沒事了么？」楊允賢苦笑道：「起兵以來，族人死傷慘重，族
若是早些時候，聽到這些怨懟之言，軍官們會嚴厲懲處。但現在，全都聽之任之，因為他們都知道，吐蕃人已經撤走、宋軍也進入大理，高家在威脅他們投降。四面楚歌中的南詔軍，失敗已成必然……這種時候，所有人都在擔心自己的命運，沒有人願意為這艘必然沉沒的破船陪葬。
此刻，眾將已退，帥帳中只剩下楊允賢父子和他們的首席謀士楊世鐸。楊允賢已經快瘋了，他和他的軍隊，被困在龍首關前不得寸進，他的盟友吐蕃王爺塞利程，說被贊普勒令撤軍……真是見鬼，往日里，塞利程提起在河湟的那位，都以野種稱之，這會兒卻成了他不得違抗的贊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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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楊允賢煩躁的擺擺手道：「我都悔青腸子了。」
「為什麼不能活？」楊義貞發現楊世鐸的臉上，正流下兩行清淚，方知道父親不是在開玩笑，吃驚道：「不是說，向宋朝投降就沒事了么？」
「父親。」楊義貞卻不解道：「我當家主，你幹什麼？」
這是一個十分特殊的年代。在經歷了數百年釋家、道家思想的統治后，儒家再一次成
楊氏軍營中，卻一片愁雲慘淡。百無聊賴的士兵們，當然沒有王韶他們那樣的好條件，只能坐在營地里捉著虱子曬太陽。偶爾嗅到城上飄來的烤肉香氣，士兵們便口口水連連，然後小聲咒罵起煽動他們造反的楊家父子……
但在所有人看來，勢在必行的一條路，對楊允賢來說，卻是千難萬難。因為當年，他的先祖楊干貞，正是被段氏逼得走投無路，只得接受和談，讓出皇位。
「雞米之法？」楊義貞兩眼發直道：「你他娘的能不拽文不？」
「父親，我們也可以向宋朝稱臣。」楊義貞恍然道：「反正段家已經把大理之主的頭銜獻給了中原皇帝，我們向他們稱臣，也合情合理。」說著釋然一笑道：「本來，我們楊家就是輸給大宋，而不是輸給段家。輸給中原天朝，合情合理，有啥好丟人的？」
無論如何，吐蕃人撤了，高家變卦，只留下他一個，面對越來越難以攻克的龍首關，還有已經開到繕闡府的宋軍，局勢逼得他無從選擇，似乎只剩下停戰和談一條路。
「主公言重了。」楊世鐸忙道：「我也是楊家人，自然粉身碎骨、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