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花雪月
第三百四十五章 真相大白（上）
「你出去……」柳月娥泫然欲泣道：「你不是想讓我死么？又來假惺惺充什麼好人？」
雖然隔著厚厚的冬衣，柳月娥卻登時面似火燒，心裏如小鹿直撞，紛亂極了。她一時覺著對不起蘇小妹，一時又暗罵自己太賤，他欺負我，傷害我，毀了我的幸福，還奪去了我的……初吻，動不動就跟我動手動腳，我應該恨他才對，怎麼還會提這種要求？
隔離區中那一張張恐怖的面孔猶在眼前，想到自己也會變成那樣，她就從心底湧起絕望。看一眼仍專註與沈括討論，對自己的狀況毫無所覺的陳恪，柳月娥心下一片黯然，悄悄退出了正廳。
「嘿……」陳恪又摸摸下巴道：「第二件呢？」
「如果你沒有和小妹定親，你當初會不會要我？」月娥終於問出她心底最深的問題。
柳月娥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床薄毯。半夜裡，她突然感到頭痛，渾身發冷，聯想到沈括所描述的癥狀，她估計自己被傳染上天花了。
「瞎說哄我開心。」柳月娥嬌羞地笑了，她往陳恪懷裡靠了靠，柔聲道：「不過我還是很開心。」
「沒聽到就算了……」柳月娥閉上眼，把頭側向牆壁。突然感到身後一陣風聲，緊接著便好似靠上了一座山……陳恪也歪在床上，環臂從身後抱住了她。
這種環境最易勾人胡思亂想，尤其是以為自己快死的時候。
「怎麼沒有……
自己要是死了，爺爺和奶奶肯定傷心壞了，可要是他們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一定更傷心吧，所以得囑咐那頭狠心的狼，永遠不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死訊……算了，不要見他了，恨死他了，還是給他留個紙條吧。柳月娥支撐著想起來，卻手腳無力，頭痛欲裂，竟連起身都不能，眼淚當時就下來了……嗚嗚，天花病果然厲害，怎麼連尋死的力氣都沒了？
「嘿，她能跟你比么，我們那是逢場作戲。」陳恪苦笑道：「實話跟你說吧，我和官家有個約定……」他便將當初在陳希亮喜宴上，趙禎對他說的那番話，轉述給了柳月娥，道：「官家答應，只要我立下不世之功，就會破例賜婚於我……我琢磨著，把四千里大理國獻給官家，算是不世之功了吧？若是還嫌不夠，再加上為大宋解決錢荒，總可以了吧？」
清晨的薄霧籠罩著黃草寨，在死亡陰影尚未驅散前，寨中安靜的令人窒息。
陳恪是風月里的班頭，知道此時無聲勝有聲，大家越不說話，效果就越好。於是便故事不吭聲，只是緊緊抱著她。
「別哭，別哭……」陳恪輕拍著她的肩頭，柔聲安慰道。
她便放開心懷，近似貪婪的享受著這難得的擁抱。
「把我隨便找個地方埋了，不用立碑，不要把我的死訊，告訴我爺爺奶奶，他們年紀大了，受不了。」柳月娥的淚水，已經浸濕了她的半邊衣襟，哭得像失怙的孩子那樣傷心：「嗚嗚，爺爺，我不敢了……」
「什麼？」陳恪瞪大眼。
「瞎說……」柳月娥登時臉上火辣辣道：「什麼褲、褲腰帶……真流氓。」
「第三件事兒呢？」帶她止住哭，陳恪又問道。
「嗚嗚，你不是安慰我亂說的吧？」柳月娥一邊往他身上擦淚，一邊問道。
「算你有良心啦……」柳月娥說著哭聲稍停，繼而卻哭得更大聲道：「可是我要死了，你也不用這麼累了，只在我墳頭立塊碑，寫上『亡妻柳月娥』，我就知足了……」
「嗨，你不說我都忘了。」陳恪苦笑道：「你隔三差五就打得我鼻青臉腫，那一巴掌算得了什麼。」
「我怎麼會瞎說呢？」陳恪笑道：「咱從來不打誑語，你應該是知道的。」
「嘿嘿，就是那一比喻。」陳恪笑道：「別瞎想了，你現在需要靜養，來，把葯吃了，好好睡一覺，包好。」
「你不用安慰我了……」柳月娥黯然道：「我知道，我這病無葯可醫的……」
「呃……」陳恪摸了摸下巴，欲言又止道：「說吧。」
「我想讓你死，這是哪兒的話啊？」陳恪奇怪道：「咱倆沒什麼深仇大恨吧？」
「第三件事……」
這女子，與小妹截然相反，小妹看起來柔柔弱弱，不爭不搶，但她頭腦十分清楚，敢於在關鍵時刻表達自己。柳月娥卻是貌似強大，實際上難掩自卑，更不會表達自己，只會把心事深深埋住。若不是這番機緣巧合，怕一輩子都聽不到她的心聲……
「你看你看，我說吧……」柳月娥哭起來道：「你肯定恨我恨得要死……」
「第一件事，在我沒毀容之前，殺了我。」柳月娥幽幽道：「我不想變得和那些人一樣，我不想你日後想起我就會做噩夢。」
回到山寨為自己準備的房間，她感到頭痛愈發厲害，卻連口開水都沒得喝，只好躺下來，整理一下思緒，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死。
「當然不是讓你做妾了。」陳恪笑道：「我讓河東柳家的嫡親孫女做妾，豈不讓天下人噴死？」說著聲音一沉，低聲道：「月娥，你不是一直問我，在大理瞎折騰，又是忽悠段家內附，又是滿世界找銅礦，又自費修紅水河，到底圖的是什麼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是為了你！」
「啊？」陳恪瞪大眼道：「你聽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到有人觸摸自己的手臂，然後有冰涼的物體，壓在自己的額頭上，呃，終於好受些了……儘管在混沌狀態，但少女的本能讓她強撐著睜開眼皮，便見那頭「狠心的狼」，正把一塊毛巾擰乾了，替換下自己額頭上那塊。
「你快出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鬼樣子，竟然是柳月娥的第一個念頭。
緊緊依偎在陳恪的懷中，柳月娥感到無比的安全和舒坦，她去了那麼多地方，想要找到一處使自己心安的場所，永遠的住下來，可是一直都找不到。原來，是在這裏呵……
「你和沈先生說話，我又不是不在邊上……」柳月娥說著垂下淚來，雙眼朦朧地望著陳恪道：「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已經接受現實了。只是我求你三件事，行么？」
「我？」柳月娥愣神道：「跟我有什麼關係，說為了那妙香公主還差不多。」
「就算我不計較，我爺爺也會氣瘋了的。」柳月娥搖頭笑笑道。
在死亡的威脅下，柳月娥卸下了堅強的面具，像個孤苦無依的小孩子，無助地哭了起來，哭著哭著，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瞎尋思什麼？」陳恪啐一口，探手從床邊的小炭爐上，持起藥罐子，一邊往碗里倒葯，一邊道：「我要真生氣了，早把你攆回汴梁去了，哪還能整天把你拴在褲腰帶上。」
可惜聲音太微弱，陳恪沒聽清，忙關切問道：「你
心慌意亂中，她想要掙脫，卻又無力掙脫。在陳恪懷中的掙扎，反而加劇了兩人的摩挲，讓她全身滾燙酥軟起來。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也融化在陳恪熱情似火的懷抱中……算了，自己快死的人了，就算由著性子亂來一次，又如何呢？
「那是當然。」陳恪毫不猶豫道：「而且，小妹和你，又不是不能共存。我打算把你們一起娶了……」
他自顧自說了好一會兒，卻不見柳月娥的動靜，剛想看看她是不是睡著了，卻見她一下轉過身來，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半夢半醒中，她呢喃道：「我知道自己從小脾氣不好，只會舞刀弄槍。女紅調羹、琴棋書畫，一樣都不會，可是我能改，我會收斂性子，我會丟掉拳腳，我會學著去繡花做飯……」陳恪輕輕撫摸著她的秀髮，用面頰摩擦她滾燙的粉面，安靜的聽她傾吐深深埋藏的心曲：「嗚嗚，我不是母老虎，我也一直夢想有個如意郎君，騎著白馬把我娶回家，給他生一堆胖娃娃，嗚嗚……」
「廢話，我這人的志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想舒舒服服過好自己的日子。」陳恪苦笑道：「要不是為了讓官家破百年未有之例，我何苦擔這麼大風險，遭這麼多罪？在遍京城當我的風月班頭多好，何苦來這大西南挑石頭？」
聽到「亡妻柳月娥」幾個字，陳恪終於綳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