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第四百三十七章 哀莫大（下）
汴京城，折騰了一個月的清查禁軍行動，終於消停下來，世界似乎重回平靜。
「小妹見識不長，只是喜愛看書，觀歷代帝王將相，總是可共患難，不能同富貴。世人常說，這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帝王不能容人。可小妹卻竊以為，很多時候，是那些大臣咎由自取，他們居功自傲、仗著和皇帝交情匪淺，便忘了為臣之道……」
「順、敬、忠。」回過神來，陳恪低聲道：「我做的都不好啊。」
「是。」趙宗績點點頭道：「仲方，你分析分析，接下來會是個什麼局面？」
「他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自然要守臣道。」陳恪輕聲道。
此刻陳恪和趙宗績，坐在魚池邊，一個藤蔓葳蕤的葡萄架下。架下用方磚鋪地、苔痕上階，擺著兩把竹椅，中間是一個茶几，上面擺有全套的茶具，還有幾樣時鮮的水果。
「嗯。」陳恪點頭笑道：「他叫趙宗績，是北海郡王家的老二，我們是在衡州認識的……」便將與趙宗績不打不相識的過往，對小妹細述起來。
「三哥比小妹的學問可大多了，這是考較我哩。」小妹笑眯眯道：「我也沒當過大臣，哪裡說得好，只是看《孟子》上說：『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
「我也說不好，不過這種局面，趙宗實肯定喜聞樂見。」陳恪淡淡道。
小妹說得太對了，所
「看看吧，看看官家會作何反應。」陳恪低聲道。
「不，現在就得開始。今日之因，種明日之果。」小妹正色道：「現在他仰仗於你，一切都好說，但誰知他心裏作何感想……就算他不是秋後算賬之人，三哥小心一些，總沒有錯。」
「不錯。」陳恪淡淡道：「這就是官家的悲哀，但你更要打起百倍精神來，只怕往後，官家的心思會愈發敏感難測……」頓一下，一字一句道：「切記不可得意忘形。」
但那些能洞察秋毫的人，卻看到了死水微瀾之下，那激烈的漩渦。
「冥冥之中自有造化……」陳恪目光奇怪的看一看趙宗績，垂首道：「但官家，肯定要被打擊壞了。」
「我們做什麼？」
陳恪定定望著茶盞，聽著他說話，思緒卻飄到了半個月前，自己與小妹在這裏吃茶時的情形。
「我看荀子《臣道》，說的就挺明白，為臣之道，總結起來就是三個字『順、敬、忠』。」小妹柔聲道：「觀歷代為臣者，但凡守著這三個字的，無論皇帝性情如何，都可善終。反之，則往往沒有好下場。」
「王弗嫂子教我說，要給丈夫留面子的。」小妹嬌羞笑道：「再說我都是亂講的，也不知道對不對。」
陳恪默默點頭，他學富五車，
聽了陳恪的話，蘇小妹心裏吃了蜜似的，甜甜笑道：「三哥，小妹果真沒看錯人哩。」
「嗯。」趙宗績重重點下頭道：「我曉得了……」
「何謂為臣之道？」陳恪問道。
小妹認真聽完之後，輕聲問道：「這麼說，三哥是準備，幫他和那趙宗實斗到底了。」
「還沒有查完，不得而知。」趙宗績搖搖頭，低聲道：「還有，官家把狄元帥召回京了。」狄青起先在武成王廟開辦武學，他實在太受歡迎了，以至報名者摩肩接踵。這引起了某些人的恐慌，攛掇著皇帝，將武學遷出了京城。
陳恪外宅的後院是一處花園。園中花木扶疏、秀竹碧翠欲滴、假山玲瓏剔透，魚池清亮恰人。雖然七月的陽光還很耀眼，但園中濃蔭匝地，讓人倍感清涼。
「但講無妨。」陳恪笑道。
※※※※
「那是當然。」陳恪笑道：「有什麼話，夫人請講，為夫洗耳恭聽。」
頓一下，見陳恪凝神傾聽，她便接著道：「雖然趙宗績現在和三哥情同手足，但將來他真有那天的話，你們兩人便是君臣分際……有道是『天家無父子，君臣無兄弟』，三哥，你若想和他善始善終，不能不防啊。」
就算知道，也是決計不會在趙宗績面前透露半點的。不然試問哪個皇帝，能容忍自己的臣子，窺探宮闈的隱秘？哪怕自己刺探的當今官家的情報，也會給趙宗績留下不好的印象——你能對當今皇帝做的事，就完全有可能也對我這樣做。
這幾年，狄青一直在京外低調教書，存在感越來越弱，以至於經年累月沒人提起他來。想不到官家會在這種時候，又突然把他招了回來。
「這些天宮門緊閉，要打探消息，十分不易。」趙宗績看看陳恪道：「好在你給我的錢，沒有全都砸到水裡去，總算知道點消息。」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他現在正仰仗三哥，之前縱有冒犯，但不會太往心裏去。」小妹笑道：「三哥以後改了，一點問題都沒有。」
那日兩人難得獨處，陳恪本想與她柔情蜜意一番，蘇小妹卻俏臉嚴肅道：「三哥，我聽說，你和一位皇室子弟走得很近。」
※※※※
陳恪登時不寒而慄，低聲道：「那官家如何處理？」
「看來官家最信任的，還是自己的面涅將軍。」陳恪輕聲感嘆道。
「如果官家懷疑到趙宗實頭上，你就很可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陳恪猶豫片刻，還是低聲道：「但是，也不要太樂觀，也許在官家眼裡，你們都是一丘之貉呢。」
「不清楚。」陳恪是一問三不知，道：「不過他們完全有理由這樣做。」
「說起來，那小子真是狗屎運！」趙宗績嘆道：「如此一鬧，官家的龍子怕是黃了，他依然是頭號熱門。」說著搖搖頭道：「還指望著官家能生個皇子出來，絕了他這份心呢。」
「不錯。」陳恪頷首道：「于公于私，我得這樣做。」
「什麼都不做。」陳恪沉聲道：「這種特殊時期，最重要的便是不沾因果。左右該做的事情，趙宗實都會替你做，你又何苦去趟這渾水呢？」
那次夫妻談話之後，陳恪的心態便悄悄變了，但也不能變的太明顯，那樣就做作了。不過，改變也實實在在發生著，譬如趙宗績和司馬光合謀，將禁軍障眼法捅出去一事上，陳恪就保留了意見。這放在從前是不可能的……從前只要他不同意的事，一定要說出來，然後逼著趙宗績聽自己的。
「也是。」趙宗績點點頭，低聲道：「你說，這件事，是不是他們捅出去的？」
「我也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這樣。」趙宗績兩手一攤，沉聲道：「而傳說懷了龍子的劉美人和黃美人，全都被查出了問題……」
如此幽雅的環境，如此難得的閑適，按說兩人應該雲淡風輕、愜意閑聊才對，但他們此刻的表情，卻比清查禁軍時，還要凝重……
「呵呵，這下黃泥巴掉到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趙宗績有些幸災樂禍道。
「你我夫妻一
「你就別拐彎抹角了。」陳恪伸手輕彈她粉嫩的面頰一下：「我打架打過不柳月娥，也沒說不娶她。你也甭怕比我聰明，我就會不要你了。」
再比如對宮闈秘事的刺探上，其實陳恪有很大的優勢，他的情報網觸及京城每個角落，想往宮中滲透易如反掌。但陳恪理智的保持了低調，擺出一副對宮中事情一無所知的樣子。
「那小妹有幾句話。」蘇小妹輕聲道：「不知三哥肯不肯聽。」
「是啊。」趙宗績點頭道：「老來得子，卻發現不是自己的，大喜大悲兩重天，我真擔心他老人家的身子。」說著嘆口氣道：「可官家連我們也不見……」
「這……」趙宗績不禁啞然，陳恪所說的這種可能，確實最大。沉默半晌方小聲道：「但終歸是要在我們幾個裡，選出一個的。」
便聽趙宗績低聲道：「據說是洛陽那邊捉到個小賊，說是曾與宮中的某位妃子通姦。官家得知后，命包相公在宮中徹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官家所納的『十閣』之中，竟有好幾個賤人如此……」
陳恪一臉難以置通道：「皇帝的妃子與外人通姦，還是好幾個妃子，這皇宮內外的上萬守衛，生了眼睛是用來喘氣的么？」
「嗯。」陳恪重重點頭道：「聽老婆話吃飽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