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大師（下）
好吧，現在說這個還太早，不過陳恪不能讓龍老頭這麼回去，不然他的徒子徒孫們，還不在鄉人面前噴死自己？
「哦？」人因無知而妄自尊大，宋朝人也有這個毛病，總以為華夏之外皆夷狄，而夷狄有什麼學問？無非就是獸語鳥言罷了，龍昌期也不能免俗。不過對陳恪所言「既不知先秦百家、更遑論上古三皇」，他還是很贊同的。所以沒有立即反駁。
「所以《韓非子·說疑》一言以蔽之：『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蘇軾越說越興奮道：「老先生，不把這些事兒弄明白了，你怎麼可以走呢？」
「要不，讓他走吧。」弟子輕聲問道。
這可是個大問題，因為陳恪是知道歷史的，在十幾年後，政治鬥爭最激烈的時候，朝堂上都是以地域劃分陣營的。以拗相公為首的南方人，以司馬牛為首的北方人，和以大蘇為首的四川人，掐得不亦樂乎。
「唉。」陳恪堅決不坐正位，只在東面的一溜椅上坐下，嘆氣道：「老先生這話，就像剜晚生的心一樣。」
龍昌期一向精神矍鑠，但這次給他的打擊不小，從經筵一回來就病倒了，這才剛剛好轉，就強撐著要回鄉，不想在這京城多待一天。
「替你去道個歉啊。」
見他不坐，龍昌期便自己坐下，淡淡道：「難道不是事實么？」
遞上名帖，
「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王荁有些遺憾道：「那真是個宛若天成的女子，不能娶來當嫂嫂，實在是可惜。」
任憑眾人如何勸，龍昌期只淡淡一笑道：「九十老翁何所懼？我已經說了要走，怎麼能隨便改呢？」
「不敢。」龍昌期還是比較有個性的，竟還禮道：「草民見過學士大人。」他故意只說陳恪一個，是告訴二蘇他們，我不針對你們。
「我哪有什麼好辦法。」王荁擺弄著緞子般髮辮道：「只是你男子漢大丈夫拉不下臉來，我一個小女子卻沒那麼多顧忌。」
「鄉黨晚生拜見龍陵先生。」陳恪和眾同鄉趕緊起身行禮，行的是晚輩見長輩的大禮。
「計劃趕不上變化吧？」陳恪聽出有門，陪笑道：「你老之前哪知道那些西洋學者、還有大食書籍會來到汴京啊。而且看不到《竹書紀年》你老會甘心么？」
「哦？」學者，畢竟還是要用學術來勾住的。
「大丈夫何患無妻。」王雱哼一聲道：「我定要娶一個，比蘇小妹還出色的！」他終究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這一句暴露了，他對陳恪惡感的由來。
「別瞎胡鬧，一個姑娘家家的，跑去男人家成
龍昌期頗為意動。中國人對「先進」的東西，是最樂於學習的，甚至能輕易拋棄自己的傳統，這一點宋朝人也不例外。但是也只是稍稍意動，他搖搖頭道：「老朽後日就動身離京，怕是看不到了。」
伴著篤篤的拐杖聲，白髮蒼蒼的龍昌期，出現在眾人眼前，僅隔半月而已，老先生的精氣神看起來已大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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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為了留住他，陳恪是實話，好話、歹話都說了，龍昌期還沒怎樣，他的學生們先擔心起來，勸道：「老師，就聽陳學士的吧，路上有個好歹，弟子們可沒法交代……」
距離八月十六的婚禮，還有三天時間，新郎官卻毫無覺悟的與兩位大舅哥，並若干同鄉官員，來到位於馬行街的四川會館……此時會館還不像明清那樣流行，是陳恪提議青神財團出資興建，以便四川的讀書人和商人來京時居住。
「大錯特錯。」一旁的蘇軾插言道：「現在歐陽公專心破譯此書，雖然還沒完成，但僅就目前的結果，便令人無比震驚。」
「沒想到，蘇小妹竟是他的未婚妻。」王荁美目中，透出複雜的光道。在江寧時，兩位才女曾有一面之緣，彼此還頗有些惺惺相惜哩。
「譬如我們之前，一直以為，上古三皇是和平禪讓的。然而《竹書》上卻記載說：『昔堯德衰，為舜所囚』，還說『后稷放
「老先生的學養，比晚生深厚太多太多，只是那《竹書紀年》已經在民間失傳，只有皇宮中還保存著。」陳恪肅然道：「你老一生在野，自然無緣一睹，晚生則正是集賢殿修撰，機緣巧合，看到了這本書，所以才偶有所得。」說著正色道：「有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但不能說，寸就比尺長。」
不用說，這都是陳恪的主意，他把後世會館的經驗，全都搬了過來，為的就是增強蜀人的凝聚力。
「你是說……」
「你要幹什麼？」王雱瞪大眼道。
只是以蘇軾那坑爹的政治能力，蜀黨總是被掐的那個。可現在自己出現了，大舅子自然要退居二線，未來蜀黨的領袖，陳恪自然當仁不讓。
「荒唐。」龍昌期回過神道：「人家敢來，咱卻不敢見？大把年紀長到狗身上了么？」說著顫巍巍起身道：「更衣！」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陳學士如今名冠天下，又有誰敢將他拒之門外？
陳恪為何要帶這麼多同鄉來，就是為了當著他們的面說出這番話，給老先生順氣。
陳恪心中暗嘆一聲，邇英閣的經筵較量，固然讓自己名揚天下，可這場蜀人內戰，也著實讓鄉黨們搖頭……前面便說過，因為歷史的原因，
「老先生不信，可以在京城盤桓數日。」陳恪笑道：「晚生從海外請來的學者，買來的圖書，已經抵達大宋，估計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就能進京。他們到底有沒有料，到時一看便知。」
如今青神財團財大氣粗，這四川會館自然修得泱泱大氣、規制宏大，為三路九個套院。房屋六十多間，並有一座大花園。除了住宿之外，館中還建有文昌閣，供奉司文運的文昌帝君。還有鄉賢祠，供奉全川先賢，供每年正月同鄉團拜祭禮。
「……」這最後一句，撓中了龍老兒的癢處，他不禁嘟囔道：「無非就是那麼些事兒罷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龍昌期伸手請陳恪坐正位道：「老朽這個敗軍之將，安敢在大人面前言勇？」
不過今天，他是以客人的身份，造訪住在這裏的武陵先生。
「老先生折殺晚生了。」但陳恪在官場上，也有些時日了，早就練就了一套水磨工夫。只見他恭聲道：「在你老面前，我們都是後學末進，誰也稱不得大人。」
於是弟子們將他請入客堂，然後到後面稟報老師。
龍昌期活了九十歲，怎會不明白他的意思？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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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休要自我否定。」陳恪嘆口氣道：「其實咱們大宋朝的讀書人，都實在坐井觀天。既不知先秦百家，更遑論上古三皇。又不知山外有山，海外有陸，天下還有若干絲毫不比咱們差的文明。」
「我哪會直接去找他？」王荁搖頭笑道：「我可認識他夫人的……」
「現在不能走。」陳恪斷然道：「晚生會一點歧黃之術，觀老先生年事已高，從蜀中千里迢迢而來，已是元氣大虧。之前，是有一股虛火頂著，故而一直面色紅潤、聲音洪亮。這會兒，已是賊去樓空，精氣神都衰弱到極點了。」頓一下，他懇切道：「此時，老先生最需要的是靜修調養，我再開個方子，你老服用一冬，明春即可複原。若是強要動身的話，馬上就天寒地凍了，加上路上顛簸，怕是撐不住的。」
這也是陳恪最擔心的，因為他記得歷史上，這老頭就是在回去的路上掛掉的。要是讓歷史重演的話，這筆賬非得算到自己身上！
所以陳恪今天的態度是恭謹的，脾氣是溫順的，任憑龍老頭的弟子橫眉冷對，依然面帶微笑。
此刻，老先生正在弟子的服侍下喝葯，聽聞陳恪來訪，不由僵住了。
「是啊……」王雱面色有些難看道：「可恨老蘇還說她沒有夫婿，害得父親出了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