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三十五章 祥瑞（中）
「其實很多人也是不信的。」王雱淡淡笑道：「麒麟，神獸也，與龍鳳一樣，是騰雲駕霧、翔於九天的，怎麼可能被人像牲口一樣，千里運過來呢？」
兩家乃通家之好，司馬光向來將俊秀聰慧的王雱看做子侄，見他進來，也不擱筆道：「元澤你隨便坐，待我寫完這一行。」
那可是聖獸麒麟啊，據說只有盛世聖天子在朝，才會現世！
「那你怎麼看？」富弼問道。
眾人險些齊齊摔在地上，只好一鬨而散。
既然大家都不認識，那麼就當成是麒麟也無妨了。眼看那玩意兒就要抵京了，在韓相公的力主下，最終決定以迎接祥瑞的禮儀來迎接它們。
「這……」司馬光想想也是，道：「你就別賣關子了！」
卻也有人提出反對意見道：「《論衡·講瑞》雲：『漢武帝之時西巡狩，得白麟，一角而五趾。』角或時同；言五趾者，足不同矣。」
汴京城裡最多的就是閑人，不認白不認，反正大家都認不出來，不怕丟人。於是人們絡繹不絕造訪交趾使團，去一睹異獸的風采……
「誰能證明不是？」韓琦牛眼一瞪道：「讓他只管證明去！」
「只怕是別有用心。」王雱冷冷道。
「形容憨傻，也可能是大智如愚。」韓相公不以為意道：「至於臭么，洗乾淨不就行了。」
當然作為真宗的兒子，他對所謂的祥瑞還是很警惕的，唯恐重蹈老爹的覆轍，趙禎
「古書上是怎麼描述麒麟的？」無論如何必須得拿出個章程來，胡宿便問道。
「那馬足圓蹄之說，又做何解？」前一人登時反駁道。
「倒也能對上。」胡宿摸著下巴道：「還有呢？」
最後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胡宿身上，究竟是不是，還得領導定奪。
※※※※
所謂天降祥瑞，是天大的好事，聽說此信后，大宋百姓都十分興奮……整天看畫上的麒麟，這下可算見著活得了！
於是請示官家詔告天下，無論是誰，都去辨認那對異獸，認出來講出來個道道的，重賞！
「怎麼講？」司馬光知道，這年輕人心機之深，舉世罕見，可能只有那陳仲方可與他媲美。
只見那貨狀如水牛、身上有許多圓釘頭似的小鼓包，好像披著一層厚厚的鎧甲，碩大的腦袋上，還生著一枚大角……
「說的不錯。」司馬光點頭道：「可惜誰也無法提出實證，現下東府已經讓有司準備迎接祥瑞的禮儀，可見已經認可了那玩意兒。」
「哦……」司馬光一下就明白了。
「什麼八風不動。」司馬光搖頭笑道：「我素來不信什麼祥瑞的，是以不願湊這個熱鬧。」
韓琦一搖頭：「我只學聖人之學。」言外之意，我沒學過動物學……差點沒把富相公噎死。好在韓琦話鋒一轉道：「既然可以確定是瑞
「球，這算哪門子麒麟？」胡宿登時心涼了半截，回去后左思右想，覺著還是保守點好。於是將所見如實描繪，又引經據典的分析了一番，最後給出了個看似嚴謹，實則圓滑的結論——綜合種種，此物應是與麒麟十分相似的瑞獸無疑，但因為誰也沒見過真的麒麟，故而不敢肯定就是麒麟。
「看來贛叟是認可這麒麟了。」富弼望著他道。
麒麟雖然神獸見首不見尾，但三歲孩子都知道這些顯著特點，且都與這異獸吻合！難道麒麟就長這模樣？大家還是不太信。可幾位大人也找不出理由反駁，只好先敷衍過去，回去關起房門合計起來。
「我可沒這麼說。」韓琦肩膀一聳，不負責任道。
「叔父博學，自然知道麒麟代表著什麼……」王雱這才一字一句道。
「這個滑頭！」看到胡宿的回信，韓琦啐一口道：「東扯葫蘆西扯瓢，就是不下結論！」
第二天一早，胡宿又來到交趾人那裡，想再親眼確認一下，誰知正碰上那異獸在屙屎，噗啦噗啦一大灘，臭氣熏天。
其他官員也紛紛搜腸刮肚，尋章摘句，想要打好幾篇腹稿，等麒麟抵京時好出一份精彩的賀表。
「諸位怎麼看？」領頭的翰林學士胡宿道。
禮部和鴻
「《爾雅·釋獸》、《說苑·辨物》、《說文》鹿部、《左傳》皆曰麟為『牛尾』。」馬上又有人道：「這與我們今天所見異獸的尾部是相同的。」
「古書云，麟非中國之獸也，一角而戴肉，設武備而不為害，所以為仁也。」馬上有人答道。
報告十萬火急送到政事堂。富弼韓琦是宰相，事無不統，這件事現在是國家大事，涉及外交體面，當然要管。
登時招致一片白眼，官家派你來幹啥的，不就是確定真偽么？要是沒個結論，大伙兒的臉往哪擱？
「這……」官員們愣住了，不禁面面相覷，這是個什麼玩意兒？跟印象中的麒麟出入也太大了吧！
「你的意思是？」司馬光低聲問道。
傳說中，麒麟能為人帶來子嗣。相傳孔子將生之夕，有麒麟吐玉書于其家，上寫「水精之子孫，衰周而素王」。此雖緯說，實乃「麒麟送子」之藍本。而麒麟一旦出現在國家，不但意味著聖主有德，還有國祚綿長之意。
一個月過去，還是沒人能認出來。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王雱斷然道：「我敢打賭，那些賀表裡，肯定有不少是夾了私貨的！」
這一日休沐，司馬光難得在府，正在書房奮筆疾書，司馬康便領著王雱進來了。
胡宿眼
前面說過，趙宗績在廣源州建立了民族統一戰線，讓交趾人再無法隨意入侵，不得不向大宋俯首稱臣。
「請問叔父，是誰在力主此事？」王雱問道。
「……」對這個老兵痞，富弼向來沒什麼辦法。只好悶聲道：「若認定此物是麒麟，必然要舉行隆重的典禮迎接之，以最高的待遇奉養之，朝野士大夫亦要作文恭祝之。萬一將來證明不是的話，豈不讓小國小邦的看笑話？」
「可是，奏報中說，此物形容憨傻，穢臭不堪……」富弼皺眉道。
官家也有些小興奮，他最近自我否定，心靈正脆弱著呢，有點祥瑞什麼的安慰一下，實在是再好不過。
「也好。」富相公想一想，橫豎還得在路上走一個月，天下能人異士之多，總有能認出來的。如果都認不出來，那就承認是麒麟也無妨……
「此物前所未見。」一名官員輕聲道：「到底是不是麟，實在說不清楚。」
王雱便立在他身旁，直待司馬光落筆，才笑道：「本以為叔叔是在修賀表，誰知還是在寫《通志》，果然是八風不動！」
交趾國王李日尊，派遣自己的弟弟，率使團前來汴梁遞交國書，並奉上各色國禮。交趾窮鄉僻壤，原也沒什麼能讓天朝看在眼裡
「古文獻中說麒麟的蹄子是馬足圓蹄。」又有人道：「也是對得上的。」
但那幫交趾人一口咬定說，這就是麒麟！你看它四個蹄子，渾身披甲，最重要的是，額生獨角！不是麒麟又是什麼？
「那就……」胡宿沉吟良久，方艱難道：「先睏覺吧。」
「韓相公。」
「古書謂麒麟之色為黃色、麇身之麟。」又有人補充道：「還是能夠對得上！」
說來說去，眾人發現無法引經據典否定此物。反而越是考據，就覺著此物不凡，莫非真的麒麟就是這樣？興許中原太久不見此物，是以畫像已經走樣。
他們竟然進獻了一對麒麟！
「不錯……」司馬光面色凝重起來：「確實有這種可能。」
於是幾名博學的館閣官員出發，在揚州假扮成禮部的官員，迎上了交趾使團。藉著驗明正身的機會，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麒麟」。
「是。」王雱點點頭道：「我懷疑，韓琦是藉此祥瑞之說，附會立儲之論。」說著壓低聲道：「咱們那位還在廣西，這是他最好的機會！」
「他不是向來明哲保身么？」王雱追問道：「怎麼會甘冒此等風險呢？」
瞧那對綠豆大的小眼睛，安在碩大的腦袋上，顯得又憨又蠢，哪有半份聖獸麒麟的威風？
只是他們這些館閣官員，雖然個個書讀得很熟，但實際的見識都寥寥，你讓他們來判斷，實在是難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