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七十一章 破鼓（中）
「是。」胡言兌便繼續清點，趙宗績則做到趙禎旁邊。
好在趙禎並不以為忤，淡淡道：「寡人記得，那鼓曾在慶曆末年破了一回，半個月才換了新的。」
酉時，福寧殿御堂中。
「二就是要選一些有才華又忠心的官員在身邊了，祖宗設翰林學士殿學士，是給子孫作機要秘書的。館選出來后，還得長年觀察，只有真正忠心者才可命其入內隨侍，以備顧問。」趙禎道：「這麼多奏章，你只能先揀出緊要的看，大部分都得他們替你看。」
「奴婢已經打聽過了。」李憲輕聲道：「登聞鼓的皮不是普通的牛皮，工部最快也得十天才能做出來。」
「這還是臨近年關少有奏事呢。」看出他的心思，胡言兌笑道：「多的時候，十幾盒子也是有的。」
胡言兌再換一份，趙宗績一念，還是，接連念了十幾分，都是如此。
趙宗績用心地聽著官家的每一個字，這是老皇帝在教自己帝王心術啊！
趙宗績知道，這是官家在指導自己練習政務，自然有疑必問道：「這是為何？」
趙宗績搖頭道：「父皇是不願意破壞制度。」
「噗……」一旁聽著的胡言兌忍俊不禁，趙禎也失聲笑道：「績兒的手下損招不少，不像是陳仲方的主意，多半是那王元澤的吧。」
趙宗績雖然猜到了，卻依舊搖頭。
趙禎的眼睛早睜開了，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說了這麼多，趙禎有些累了
「喏。」胡言兌便把裝著實封奏章的匣子打開，不禁一愣道：「今天這麼多？」
「嗯。」趙禎點點頭，命李憲退下，吩咐趙宗績道：「剩下的不用看了，清點出來，留中吧。讓老胡做便可，宗績你過來坐。」
趙宗績聽著有些頭大，心說鬥不過文官，還要找文官幫忙？
趙宗績有些眼暈，心說，八個我也念不完吶！
趙宗績心頭大震，眼角浮現淚花，重重點頭道：「父皇苦心，兒臣明白了。」
「結果相公們得逞了？」趙宗績難以置通道。
「雖然不想承認，但確實如此。」趙禎苦笑道：「不過這也沒什麼好丟人的，人家那邊是百官，我這邊卻只有孤家寡人，又不過是中人之姿，不管鬥智還是鬥力，都有所不逮。每每這種時候，寡人便能理解古代的皇帝為何倚重外戚、宦官，跟老奸巨猾、人多勢眾的士大夫斗，實在太需要幫手了！」
「那就開始念吧……」趙宗績咽咽唾沫，心說早知就不吃這麼咸了。
「是老奴糊塗了。」胡言兌陪笑道：「官家當年的確廢寢忘食，事必親躬。」
「幼時觀史書時，總覺著史上那些昏君真是笨的可以，任由大臣愚弄。」趙禎卻一反常態的打開話匣道：「但親政后才知道，其實很多時候，不是皇帝笨，而是大臣
還沒數出來，李憲輕手輕腳走進來，稟報道：「方才皇城司稟報，有天章閣待制胡宗愈等三十三名官員，一起到了登聞鼓院。」
趙禎看一眼上面銀台司的封條完好，便點點頭，他們於是將六個黃匣依次擺在齊王面前，行禮退下。
「有這方面的原因。」趙禎欣慰地點頭道：「但更重要的，是我有自知之明。寡人也想像太祖太宗那樣乾綱獨斷，但他們是開國之君，這個國家都是他們建立的，對內政外情的了解自然遠超臣子。然而寡人自幼生在深宮，從未離開過汴京，如井底之蛙一般。相反，政事堂的相公們，都是層層選拔的才智之士，在朝堂地方久歷政務，他們給出的意見，自然要比我高明的多。」
「是。」兩人便一份份的查看清點。
「就是用奏章淹了我。」趙禎自嘲地笑道：「起初，銀台司每日進呈的奏章不過一二百份，寡人親政后，卻激增到一千多份！可笑我以為是自己的誠意打動了百官，因此人人言事呢，後來才知道，這是幾位宰相授意的結果，目的就是嚇住我。我當時不信邪，便日以繼夜的看，但還是昨天的沒看完，今天的又來了，結果把自己活活累倒了。」
趙宗績知道，官家說的是景祐元年八月那次昏厥，人事不知長
「哼哼……」趙禎竟冷笑起來。
趙禎卻毫不意外，微閉上眼睛道：「念……」
「這……」李憲笑容怪異道：「登聞鼓院的鼓，今早晨破了，已經送匠作司修了。」
「但寡人並不後悔，大宋朝太大了，事情太多了。你沒有這樣一段時間的勤理政事，是沒法全面認識國事，更別說提綱挈領，分別主次了。」趙禎緩緩道：「當皇帝其實是天下頂頂辛苦的活計，因為這天下所有人都在算計你。一刻偷懶，大臣們便會欺上瞞下、矇混過關，結果百姓遭殃、朝廷受害，皇帝也就成了昏君。」
說著他目光慈祥地望著宗績道：「現在你明白，寡人這些年，總讓你東奔西跑了吧？」
「但是倚重他們的風險太大了，大宋朝好容易才將他們排除在權利之外，決不允許出現外戚、後宮、宦官、武將干政，此皆乃亡國之因也。」趙禎沉聲道：「所以還得找文官幫忙，因為他們的危害最小。」
胡言兌笑笑道：「其餘五個不用看，只看第一個盒子便可。」
「老胡，你這是誤人子弟。」趙禎一直安靜地聽著，此時卻開口道：「寡人也不是一直這樣的。」
「百官的奏章有兩種封裝方法，一種是實封，一種是通封。凡事涉機密者，
趙禎半躺在安樂椅上，趙宗績則端坐在大案之後。
胡言兌一面將封條挑開，一面為宗績解說道：「這是銀台司一天所收到的奏章，需要在明日下達兩府。」
趙宗績又咽了下口水，這種話題他只能默默地聽著，不管說什麼都是非分了。
「一是制衡，此乃我大宋官員體系之精髓所在，無處不制衡，便無處可擅權。你得讓大臣對立起來，他們才沒法合起伙來欺瞞你。」趙禎毫不遮掩道：「所以在皇帝的眼裡，大臣不該有忠奸之分。黃河之水濁兮，長江之水清兮，皆可滋養一方，亦能為禍一方。更重要的是，你得讓他們沒法結黨，這樣你才不會勢孤。」
六名銀台司官員，各小心捧著一個黃匣，奉承御前。
「別念了，看看多少位心懷社稷的忠臣吧。」趙禎話雖如此，卻帶著濃濃的嘲諷之意。
「嗯。」趙宗績點點頭，看了看封面道：「這是天章閣待制胡宗愈的奏章……君者口含天憲，言出必踐，否則何以威四海、服八方？嘉佑四年九月，陛下承諾兩年內必立太子，今已期滿又三月亦……臣雖小臣，大臣不言，自當言之，伏請年內擇賢立儲，
「王爺。」胡言兌便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拆開封皮，掏出裏面的奏本，遞到趙宗績面前，小聲道：「那些歌功頌德的廢話就別念了，從正經處開始。」
「我大宋朝說起來是一君獨治，但其實皇帝一個人說了不算。」趙禎語重心長地望著他道：「你別看他們滿嘴陛下金科玉律，出口成憲，那都是哄人的，寡人要是真繞過中書下道中旨，保准那些大臣要跳起來，說什麼『不經鳳台鸞閣何以為制？』之類。寡人只能在中書給出的意見後面，批『同意』還是『不同意』，聽起來這皇帝當得很窩囊吧？」
胡言兌趕忙另換了一份，趙宗績拿起來一念，竟又是請年內立儲的奏章。
「比如這批奏章，就大有學問。」趙禎面露苦澀道：「當年我年少氣盛，想效仿太宗皇帝勵精圖治，一振國家頹勢。然而太后垂簾多年，奉行無為而治，導致兩府大權在握，因循少事，見我事事過問，乾綱獨斷，自然心中不爽，你知道他們怎麼對付我么？」
「光上奏章還不夠，還想敲鼓？」趙禎冷笑道：「寡人怎麼沒聽到鼓聲？」
趙宗績臉上的笑容登時凝固，但官家知道的這麼清楚，自己否認和辯解沒有任何好處，只能低頭默認。
「當時寡人以太宗皇帝為楷模，每日都要視朝，退朝後則夜以繼日的批閱奏章，一應所呈全都親自過目。」趙禎自嘲地笑道：「結果不到一年就差點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