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八十五章 似是故人來(上)

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八十五章 似是故人來(上)

「不是他多心了,是你把他用得太狠了!」趙禎正色道:「一來,他的才智精力,全用來周旋於斯人、斯事,早已是心力交瘁,難以為繼,故而才時時有退養的念頭。二來,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獨立為你支撐大局,以至於連你都認為,這儲位是他給你掙來的。可是你想過沒有,到底要依賴他到什麼時候?難道當了皇帝還要繼續對他言聽計從么?」
「你需要的是能臣,不止一個,而是一群!」趙禎沉聲道:「陳仲方是我大宋朝一柄神劍,寡人留給你,將來要刷新吏治、或要推行新政,他都是最好的利器。然而馭下之道,無非制衡二字。若盡信一人,則權柄難免為其所奪。何況國事之重,豈容一人專斷?還需要賢臣共商,寡人為你選的司馬光、王安石者,皆是年富力強、百年一遇的社稷之才。」
「關口就是不能讓一家獨大。」趙禎顯然經過深刻的思考:「三足鼎立之勢最好,這樣爭鬥最少,所以你要盡量讓這三條腿一般長。」頓一下皇帝幽幽道:「但現在,明顯一條腿長兩條腿短,怎麼辦?」
「寡人知道,你沒入主東宮前,不放心讓他離京。」趙禎淡淡笑道:「所以先讓他陪陪遼使,隨便糊弄一年,待到明年春節一過,寡人祭告宗廟,立你為太子,然後就打發他去當一任轉運使……」說著神情一黯道:「寡人自覺還有三五年的光景,到時候你這個儲君也成熟了,司馬光這些人的地位也確立了,陳恪也補上了為相的履歷。不論寡人死沒死,都會讓你接位,然後你來為他們宣麻拜相,他們自然感激涕零,對你死心塌地!」
「還有,蹴鞠場的案子……」趙禎閉上了眼睛,聲音越來越微弱道。「你不要……」說著話,老皇帝居然睡著了。
「這……」趙曙輕聲問道:「兒臣能不答應么?」
「你將來,要多讓著他們一點。」趙禎輕聲道:「為君者當包容四海,其中也包括昔日的敵人,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是不可能成大器的。」
「不錯。」趙禎點點頭道:「寡人不想打壓陳恪,就只有給王安石這些人加分,他們隨你入主東宮,日後在你身邊參贊機務,你也要學著獨立處理事務,凡是要有自己的判斷!」
「他多心了。」趙曙黯然道。
「兒臣恭聽父皇教誨!」
「兒臣遵旨。」趙曙剛想說,「兒臣怕不能擔此重任」,但想到趙禎先頭的話,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的確喪盡天良了……」趙禎幽幽一嘆道:「但願跟你那幾個兄弟沒關係。」
「兒臣見過了。」趙曙輕聲道:「有他陪著徽柔,妹妹的情緒好多了。」
趙曙接過來一看,上面有司馬光、王安石、馮京甚至還有蘇轍……但卻不見陳恪。他茫然抬起頭道:「父皇漏掉一人。」
「兒臣也是這樣想的。」趙曙知道,趙禎不願鬧出諸子奪嫡的醜聞來,老皇帝還是希望能順順噹噹的交接班,不要讓後人看了笑話。
趙禎說著目光複雜地望著趙曙道:「可見天不絕我皇宋,在此百廢待興之時,降下這許多英才。然而這世上,最難相處的也是英才,你若調和不好,讓他們內鬥起來,反而會害了大宋。所以這馭下之道,你必須要好好學!」
「你是不是想讓陳恪留在京城?」趙禎笑問道。
「兒臣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念。」趙曙連忙道。
「父皇可能誤會了。」趙曙輕聲道:「仲方是個知道進退的人,他常常向我暗示,自己志不在朝堂,希望日後能擔任閑職,專心做他的學問。」
「要麼削短一條,要麼加長另兩條。」趙曙輕聲道。
「不能。」趙禎疲憊地搖搖頭道:「去吧,從明天開始,奏章你自己看過就好了,不必再給寡人念了,看完后你跟中書商量著辦就行了……」
「兒臣也只是猜測。」趙曙知道,官家凡事講證據,是以點到即止道:「無論如何,這不是一起意外,始作俑者實在是太瘋狂了,完全無視百姓的生死,這種人甚至都不配稱為人!」
「先查清楚了再說吧。」趙禎微微皺眉道:「大理寺看了蹴鞠場,說看台下被安放了數百斤炸藥,你們是怎麼搞的,也太疏忽了吧?」
「你現在必須想了,寡人身體欠安,已經自知時日無多,若不安排好身後之事,保我大宋千秋萬代,如何瞑目去見列祖列宗?」趙禎目光深沉道。
「兒臣謹遵教誨。」趙曙點點頭,輕聲道:「兒臣有個不情之請,懇請父皇恩准。」
「你想過沒有,自己現在完全依靠他,將來當了皇帝,又該如何相處?」趙禎沉聲問道。
「前番,寡人一氣之下,削了李緯的駙馬都尉,現在想來有些不對。」趙禎嘆口氣道:「你上個本子,替他求個情,寡人再恢復他的駙馬身份吧。」頓一下道:「你是要為君的,不能讓人說徇私情、廢綱常……」
趙曙接過胡言兌手中的薄毯,輕輕為官家蓋上,躡手躡腳退出了內殿。
「這倒不是……」趙曙愈發驚悚,原來「皇帝聖明」這句話,真不是鬧著玩的。趕忙替陳恪解釋道:「多年來我們無話不談,都是想讓大宋真正富強,完我金甌!」
「若非知道他一片赤誠,寡人豈會任他作為?」趙禎微笑道:「但你想過沒有,他既然毫無私心,為何還要跟你玩『急流勇退謂之知機』的把戲呢?」
「你狠不下心,寡人來做這個惡人。」趙禎淡淡道:「何況寡人也不是讓你負他,趙宗實父子生性涼薄,寡人才會不喜。但你若想將來不負他,就得現在未雨綢繆——不要讓任何人成為你的恩公!」
「這……」趙曙現在還是一切為了儲位,哪會去想登極后的事情?
「你真得好好學一下帝王心術了!」趙禎卻笑著搖搖頭,沉聲說道:「寡人何嘗不知他們是構陷陳恪,所以寡人保護了他。但之所以把他打發離京一段……」說著話,趙禎從靴頁中抽出一份名單道:「這是寡人為你擬定的齊王府屬官,你看如何。」
「寡人是故意的。」趙禎淡淡道:「我問你,你的儲位是怎麼來的?」
「自然是父皇錯愛。」趙曙心中一顫,這是趙禎第一次明確無誤的告訴他!
「聖明無過父皇。」趙曙點頭道:「他們這些年,對仲方實在太過了。如果說仲方昔日做過什麼,那也是為了兒臣,不得已而為之,現在又突然把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翻出來,和著蹴鞠場的案子一併發難,兒臣實在擔心他們有什麼陰謀……」
「志不在朝堂?他這些年風裡雨里折騰什麼?」趙禎淡淡的嘲諷道:「何況非有大志向者,不會著書立說!著書立說者,是為了鼓吹自己的那一套理念,但想要將其踐行於國民,又需要有至高權力的支持!他所圖之大,只怕連你這個最好的朋友都不清楚!」
「是……」趙曙有些艱難的點下頭,心中不禁暗驚,仲方果然沒說錯,官家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其實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父皇……」見趙禎想得如此長遠,趙曙又是感動又是驚恐道:「切莫說此不祥之言。何況父皇是百年一遇的聖君明主,有父皇一日,這江山便安穩一日!」
陳恪接受了,趙曙卻不接受,退朝後,他跟著趙禎回到福寧殿,悶聲道:「父皇,你讓兒臣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可他們也欺人太甚了!」
「你是說禁軍?」趙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趙曙應一聲,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陳恪呢?」
「因為蹴鞠場也是衛城,是以有禁軍駐守。」趙曙低聲道:「他們運進去什麼東西,組委會無權檢查。」
「什麼聖君明主?寡人不過中人之姿,如今老了,重病纏身了,便更是昏聵。賴在皇位上,於國家無益,只能是添亂而已。」趙禎嘆口氣道:「若非你還欠磨練,寡人真想卸下這副擔子,好好頤養天年!」
「錯了。」趙禎卻搖頭道:「寡人其實最先不看好你的,是你自己這些年上進。」頓一下,皇帝直白道:「加上有個陳恪為你奔走謀划。可以說,你能有今日,他是無可置疑的頭功!」
「……」趙曙默默聽著,心下很不是滋味,卻一個字不敢漏掉。
「臣遵旨……」陳恪這次沒有推辭,他知道,無論從自己的名聲,還是從大局考慮,這都是最好的結果了。饒是他聰明百般,卻也想不明白趙宗實一伙人,為何要如此瘋狂的攻擊自己!難道真是為了泄憤?
說了這些話,趙禎顯得十分疲憊,他確實已經不濟事了,僅上朝聽政便已經筋疲力盡,再處理政務實在勉為其難。但趙禎還是強打精神道:「對了,那梁懷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