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觀天
第五十七章 信口
不說這話還好,說了周夫人更是氣悶,咳嗽連聲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是啊,你家的孩子,你是主母,來了客人,卻不喚孩子來見,反而說什麼睡了,就是真睡了也得叫起來啊,是你這個主母沒規矩,還是故意擺譜啊。
「怎麼就招了這麼個禍害進門!」她咬牙說道。
周家最熱鬧的地方換成了程嬌娘的院子。
這都是因為那小賤婢招來的麻煩,偏偏都算到自己頭上了!
這世上怎的有如此說謊不臉紅的賤婢!
「看,我就說吧。」
你家娘子說!你家娘子說!
婢女笑著應聲是,又沖屋內周夫人恭敬的施禮告退,這才轉身帶路。
周夫人被問的怔怔。
「半芹,無禮!」她沉聲喝道,「晚生後輩,怎能讓夫人們去見?」
「有人比我這個當家主母還理會周到,我何必再去找麻煩!」周夫人越說火氣越大,將葯碗重重的擱在几案上,發出砰的一聲。
門前婢女抬起頭。
「怎麼周夫人去了那麼久,還不過來?」她們皺眉問道。
程嬌娘的院子里站著好些僕婦,廊下也跪坐著人,再看屋子裡也是人,上茶添水的丫頭都有些轉不開身。
「你家娘子,不好見。」年輕夫人還犯不著跟一個婢女客氣,直接說道,一面邁出門。
周夫人人不在那間屋子裡,也已經猜到有人會說,何止這麼說,這些日子自己只怕早已經成了所有人家茶餘飯後的閑談。
從這女子踏入門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沒一刻停了忐忑。
「夫人,夫人,要怎麼跟等著人說?」僕婦急忙忙跟在身後低聲問道。
一開始還有人想著過來跟女主人周夫人打個招呼,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直接去見程嬌娘,再加上程嬌娘果然似是身 子不好,每日見的人不過數人,便客氣的推辭了。
門外響起僕婦的聲音。
錯也不知道錯在哪裡,應對也完全無方。
她這一起身,屋中也有兩三人起身,餘下的人看著周夫人,面色顯然也不好。
真是,巧啊。
「夫人,我家娘子,可真沒那麼多精神消遣誰,我家娘子做事有一是一,不妄言不虛談,」她說道,沒有惶恐不安,反而也不高興了,「我家娘子每日必小憩片刻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她做好人,憑什麼讓我做惡人。」周夫人說道,想到這個就一肚子委屈。
「吃藥。」周夫人沒好氣的說道。
「不滿大家說,這孩子身子到底沒好利索。」她僵著笑說道,「才吃了葯,就耐不住昏睡一刻,大家稍等片刻。」
當然知道,第一天進門的時候,這小憩就讓她在雪地里凍了一時呢。
丫頭嚇得哆嗦一下,俯身垂頭不敢看。
「周夫人,下次再有這種話,可要早點跟我們說,免得大家誤會。」有人在一旁轉過頭,看著周夫人似笑非笑道。
周夫人只當沒聽到,坐下來。
「來人。」周夫人猛地喊道,「派人去江州一趟。」
幕帳之後,卧榻之上,女子側卧無聲。
「你也別急了。」周老爺說道,「等嬌娘給她們診病得成,名氣日增,她一個子女到底在家中,外面看來還是你的臉面,是咱們周家的臉面。」
還有低低的聲音若有若無的響起。
周老爺樂滋滋的走進室內,看到周夫人正依著憑几,由兩個丫頭伺候著吃什麼。
「這屋子也太小了。」有夫人審視四周,一面掩嘴笑,「老陝周這麼有錢,可是不應該。」
「夫人,還去見周夫 人嗎?」僕婦忙問道。
「我家孩兒想必也要醒了,那就下次再來請教程娘子吧。」她不咸不淡的說道。
「先別急,一個個去嘛。」有人主動安排說道。
見了她也沒用,反而耽擱時候,算起來,因為這位周夫人,耽擱的時候還少嗎?
這種話低低的零星的在座談中響起。
所有人心頭閃過這個念頭,當下都點頭,再不猶豫徑直向程嬌娘的住處而去。
憑什麼她要受這種氣!不過,到底是壞了她人前一向爽朗不拘小節和善的形象。
在座的人看周夫人的神情古怪。
「該不會又想到什麼拿喬的法子了吧。」也有人低聲撇嘴說道,「周夫人如今可是越來越與咱們生分了。」
「但願,如此吧。」她說道。
「那麼多客,倒不用我費心。」周夫人咬牙說道,將葯一口咽下,滿嘴發苦。
果然門拉開,看著她身後空空,在場的夫人們臉色有些怪異了。
怎麼會如此呢?
兩個夫人之間不算友善的言語往來,讓屋內的氣氛稍滯。
周夫人伸手撫著胸口,面色難看。
「大正月里,你吃什麼呢?」周老爺皺眉問道。
這話傳入周夫人耳內,少不得又是嘔的一口氣上不來。
「一會兒來了,問問就知道了。」
看著近前的廳堂,她真不想進,但偏偏無法。
是啊,做什麼了?好似什麼也沒做……
「就是,就是因她在家裡住著……」她攥著手握著衣領,漲紅了臉喊道。
「跟陳老太爺診病時,就如此身子不好嗎?」一個年輕夫人含笑問道。
周夫人雖然端坐,但面色自然也不好看。
真是想起來就憋氣。
不待她說話,那年輕夫人還是走到門邊,僕婦們忙拉 開門。
「身子不好,無法集中一心,診不準不如不診。」
「人家如今可是跟陳相公夫人來往的人呢,咱們……」
周夫人掩著胸口,一陣劇烈咳嗽,丫頭們忙上前拍背扶胸亂鬨哄。
這個跟正常人完全不同的女子,看上去痴痴獃呆,細究卻油膩滑順,就好似抓不住也摸不著一般。
「對對,西城的那個仙姑,要問事也只是上午……」
「這世間事本就因巧而成,無巧,我家娘子今日也不會在夫人面前。」婢女亦是似笑非笑說道。
周夫人氣急拂袖而去。
「這小憩,每次可都是這麼巧啊。」周夫人冷笑道。
「便是那京城的太醫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問診的。」
「只是,夫人們見我家娘子,其實也是問診吧。」她說道,含笑看著站在廊下正要起身而去的年輕夫人,視線的餘光也看著室內聆聽的夫人們,「我家娘子說,病者私事也,不便於外人談,還是大家閉門相坐細談的好,委實不敢是為託大。」
「……嗨,程娘子又不是仙姑……」
「你是當家主母,怎能不理會周到?」周老爺說道。
大家都是有兒女的人,遇到這種事,想來都是心裏不好受。
僕婦小步緊跟。
屋內走動的起身的諸人都愣了下,周夫人也咬了咬牙。
這句話到底沒敢喊出口,一來無稽之談,二來周家主婦,被一個外甥女欺辱至此,說出口,只會徒惹人嗤笑而。
「好好的亂吃什麼葯,你又怎麼了?家裡來了這麼多客,你怎躲起來吃藥。」周老爺說道。
「不是菩薩,應該是真人。」
「去,程家打聽打聽。」周夫人說道。
這年輕夫人丈夫的品級是比周老爺的高,但再高也還不夠去陳夫人跟前這樣說話,便 想來如此說我,也沒那麼便宜。
「那時她在陳家住著,我倒是不知。」周夫人答道,亦是含笑,「這倒要問問陳夫人。」
「打聽……」周夫人手握住絹帕,咬牙說道,「打聽這個傻子所有的事,我看看,她在程家,難道也是如此的……麻煩嗎?」
「我適才見,已經好幾個馬車來了,不敢再耽擱了。」那夫人略一遲疑,最終說道,「我們去見程娘子,反正也不是要周夫人診病……」
僕婦們不解。
這話說的委實客氣又合理。
「她做什麼了?」周老爺皺眉問道。
屋子裡有濃濃的藥味。
你家娘子什麼時候說過!
「已經按著你的規矩了,不用讓你去別人家,都來咱們家了,還要如何?」她難掩怒意的說道,「嬌嬌,你是故意消遣舅母的么?」
「我們也去。」那些起身的說道。
但偏偏就是這什麼都做,讓她卻步步錯事事錯。
屋內頓時氣氛歡喜起來。
周夫人面色僵硬。
周家的門前的馬車依舊絡繹不絕,但周夫人會客廳堂里的卻空了。
年輕夫人笑了,披上斗篷,抬腳就走。
「夫人是來見我家娘子的?」她開口問道。
要說這些女人們,見識就是短,總愛盯著眼皮下的那一句話一個禮。
「夫人,半芹姑娘說,娘子醒了。」
周夫人只覺得喉頭一緊,忍不住連聲咳嗽起來。
如果這就走了,那算是結了仇了,本想是結善緣,誰想會成這樣。
「……對啊,不是說嘛,程娘子是李真人親授的弟子呢……」
「這時候,去江州?」她們問道。
屋中夫人們陪同感嘆,年輕女子們則沒那麼多感慨,依舊低聲交談。
婢女含笑施禮。
周夫人的耳邊回蕩那婢女的話,面色越來越難看。
「如此, 你帶我去見見你家娘子。」她說道。
「夫人,自去見就是了。」婢女笑嘻嘻說道。
「可是,可是,那怎麼行。」她說道,「那她們可是要認為夫人故意拿大的。」
才氣病了我……
「如此,真是菩薩保佑。」
可不是,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誰好意思真的當眾問診病,少不得一一再相邀,還真不如直接去見了那娘子,閉門細談的好。
於是又說起誰先去誰後去,說說笑笑,很是熱鬧,作為女主人的周夫人倒被晾在一旁。
「到底是真人還是菩薩?」
周夫人握手咬牙。
聲音清脆,相貌嬌俏,正是大戶人家最得體的婢女形容。
坐在屋子裡待親長的婢女,原本臉上含笑,聽了這話拉下臉來。
我家娘子說,病者私事,要閉門相坐細談……
「……跟仙姑也差不多,也診脈,也不施針,只是在內聽,這世上的病單靠聽就聽出來的,那豈不是跟仙姑神漢們一般了……」
總覺得一事不平一事又起,一層一層一件一件,最終掀起大波浪,讓他們周家再不得安穩。
周夫人暗道一聲不好,坐直身子。
「時候不早了,家中孩兒還小,我先走一步了。」那年輕夫人毫不猶豫的起身,說道。
「你到底怎麼了?有病家裡現成守著嬌嬌兒,讓她給看看不就好了。」周老爺說道。
說到這裏,屋中的人紛紛向外看。
怎麼想都覺得憋氣,自從這女人進門,她這個長輩就越過越狼狽。
她們怎的如此大胆信口雌黃!
「能怎麼說,睡了唄。」周夫人沒好氣說道。
「打聽什麼?」僕婦更不解。
「她到底是我周家的女兒,你亂撒什麼脾氣?」周老爺皺眉,看著老妻。
聽著身後兩個僕婦的低聲說話,走在前邊的夫人不由停了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