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展翅
第七十四章 不信
「娘子氣力還是小。」秦郎君笑道,一面再次拿起自己的弓箭。
店夥計提醒道,看著這個又發獃的少年。
「那小的就給客官來一葷兩素,冷盤果子四樣,玉堂春的酒,普修寺的茶如何?」他說道。
「是,我是怨恨,是怨恨。」他說道,臉上依舊在笑,慢慢的點頭,「可是我不是恨他,這跟別人沒關係。」
錯?
「我沒有裝。」他笑道。
范江林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做出攻勢。
院子里頓時又是一片安靜,大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秦郎君。
「夫人,公子討好人家可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治腿。」她們說道,一面帶著幾分嗔怪,「夫人,你不幫忙就是了,還看熱鬧。」
周六郎睚眥欲裂,攥著拳頭渾身骨骼咯吱響,可見憤怒的要發狂。
秦夫人失笑,看著急急而去的兒子。
周六郎也明白了什麼,面色鐵青。
長箭應聲而出,再次命中靶心。
秦郎君看著她。
范江林忙施禮道謝說不敢。
「沒完。」程嬌娘看著他說道,「我以前不是說過嗎?」
「我也不想怎樣,就是看到你們這樣,我就挺高興的。」程嬌娘說道。
「程娘子,我不信的。」他說道,含笑搖頭。
「我不信。」他說道。
大家不解。
「你沒有裝嗎?那你一個小瘸子幹嗎學人射箭騎馬?」程嬌娘問道,「小瘸子不是就該老老實實的坐在車上看人騎馬射箭嗎?你學來學去,也改變不了你是個小瘸子的事實啊。」
夥計問道。
這話說得可真是……
經過這一提醒,周 六郎秦郎君似乎才察覺,李大勺手裡握著刀,左手握著刀,而不是應該的習慣的右手。
「看看他的手。」她說道。
這種一進門不急著問有什麼吃的,只守著窗戶看風景的人,店夥計還是頭一次見,但食肆里來往的人多,什麼樣的怪癖都能見到,也不以為怪。
程嬌娘看著他,神情木然。
「他現在,用左手。」程嬌娘接著說道,目光依舊看著秦郎君。
程嬌娘微微一笑上前一步。
最後一句話他吼出來,站的近的周六郎都似乎忘記了憤怒,看著有些發獃。
秦郎君哈哈笑了。
去陳家?
「沒想到你站不穩還能射箭。」程嬌娘接著說道。
「這跟誰都沒關係,只是,我的命的而已。」他說道,又是笑,笑的臉有些扭曲,「我是瘸子,命里註定的瘸子,可是這又什麼辦法呢?我哭著喊著罵著,就能不是瘸子了嗎?」
「我不信。」他說道,話音未落,整個人向後倒去。
「大郎君好厲害!」她拍手喊道,面色並非是裝出的驚訝。
大家的視線下意識的看過去,李大勺的手放在身前,沒什麼特別,如果站得遠的話,甚至看不清他右手上的傷疤。
「這可是我兒子第一次討好一個小娘子,我這當娘的怎麼能錯過。」秦夫人用扇子掩嘴笑道。
「你當然不會騙人!」秦郎君喊道,臉上早已經沒了笑意。
秦夫人才要張口,秦郎君自己先開口了。
「程嬌娘!你到底想如何?」他吼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有你這樣沒完 沒了的羞辱人的嗎?」
「幫,幫,我這就去幫忙。」她說道,一面喚人,「走,咱們去陳家。」
「程娘子,我不信,你是這種人。」秦郎君又說道,看著程嬌娘,搖頭,「我不信,我不信。」
「這小子,是娘子的仇人?」孫才忍不住低聲對屋子裡的小工說道。
周六郎氣的眼發紅,渾身發抖。
嗡的一聲響,長箭離弦,正中十五步外的靶心,其上高高低低的四隻箭圍繞靶心,可以說皆命中。
怎麼這麼久了一點長進也沒……
范江林看了眼秦郎君。
後院的門被咚的一聲踹開了。
僕婦們有些意外。
竟然連普修寺的茶都弄來了?
「閉嘴!」秦郎君大喊一聲。
周六郎已經疾步衝過來,手裡還攥著一雙筷子。
「你這幾日忙什麼呢?」她問道。
「十三,我們走。」周六郎說道,邁步伸手想要去拉他。
「不錯啊。」程嬌娘說道,一面由婢女綁臂繩。
「看到沒,這才是真正正常的男人。」她說道,「你,是再裝也裝不來的。」
那後院是沒人敢輕易涉足的,能輕易涉足的自然是自己人。
等到時候差不多,秦郎君急急要出門時,又被秦夫人喚住。
「大哥,你也來試試。」程嬌娘說道。
「哪又如何。」程嬌娘垂下弓箭,看著他淡淡說道,「我又不需要用這個來證明我跟常人一樣。」
「是,我不是。」她說道,「我只是,發現我犯了錯。」
程嬌娘忽的揚聲喊道。
程嬌娘也笑了笑。
「玩呢。」秦郎君笑道,「母親找我 有事?」
「你走開,這不關你的事!」秦郎君喝道。
「我還是不信。」他又說道。
周六郎回過神擺擺手。
「公子?」
僕婦們都笑了。
「程嬌娘,我死了,你是不是就滿意了?你他娘的折騰他做什麼?他幫你那麼多,你有沒有良心?」周六郎喊道。
「你閉嘴!」
她說著伸手指了指周六郎。
秦郎君面色漸漸變白,他身形微微一晃,拄著拐後退幾步。
但這並沒有阻止程嬌娘的話。
「你滿意了嗎?」他說道,「你可以開口了,說要我跪下求你,我就跪下求你,不就跪你一個人嗎?跪就跪了,總好過我一輩子跪著!」
到底不信什麼?
程嬌娘看他一眼,帶著幾分羞惱。
當然這是秦郎君自己的猜測,事實上那個女子的神情除了笑,便只有木然一種神情。
「公子要吃點什麼?」
秦郎君也忙拄拐過來要阻攔。
院子里頓時轟的一聲亂了。
「大哥,別丟了面子。」程嬌娘說道。
「我以為我能,但是,我沒做到。」她說道。
接連三支長箭射出,最終靶心上只有兩隻搖搖晃晃的掛在草靶邊上。
孫才連忙往門邊站了站。
「其實我就要一句話而已。」程嬌娘說道,並沒有理會暴怒的周六郎,而是看著秦郎君,「你是繼續裝好人呢,還是承認本心?」
很快李大勺就被傳話叫來了,他的手裡還拿著一把雕刀,站在院子里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我也不信。」她說道,看著秦郎君,「你真的,一點也不,怨恨他么?」
程嬌娘沒 有看他,而是看著秦郎君。
「其實我也沒想問什麼。」她笑道,搖著團扇,跟身旁的僕婦伸手指著兒子離去的方向,「我就是特意來看他聽到我問時怎麼跑的樣子的。」
「叫李大勺來。」程嬌娘說道。
此話一出,院子里有些安靜。
程嬌娘綁好了衣袖,拿著弓箭站定,嗡的一聲,長箭離弦,錯靶而出。
「沒錯,小瘸子嘛。」秦郎君拄著拐,倒退幾步,「我是在裝,我不裝又能怎樣!在別人的笑聲里眼神里哭嗎?躲起來嗎?我能躲到哪裡?除非我死了,我又能躲到哪裡?」
院子里的人都看向她。
秦郎君看著她,再次笑了笑,深吸一口氣。
周六郎愣了下,這可不是單靠太平豆腐就能換來的,竟然指使他去做這個了,這女人可真敢開口!
孫才嚇得乾脆打開門跳進屋子裡去了。
伴著她的話,嗡的一聲,一支箭只向靶心而去,力度之大,竟然穿透了草靶子。
「我以為我是不會騙人的。」程嬌娘說道。
秦郎君沖她一笑。
「不虧是夜殺群狼的好漢。」他笑道。
程嬌娘看著他。
秦郎君不是小娘子,所以只是臉色尷尬一下,便又笑了。
周六郎站住腳,深吸一口氣。
周六郎從窗前收回視線,微微皺眉。
技術不好的危險,技術好的也危險。
「我沒做到!」她也提高了聲音,邁上前一步,沙啞的聲音拔高,也隱約幾分尖利,「我騙了你!我根本就治不好你的腿!」
僕婦們笑的有些無奈。
「郎君用我這個吧,是反曲弓。」他說道。
「就這樣吧。 」他說道,再次將視線看向外邊,微微眯眼,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駛入了太平居的後院。
他展開手,看著自己腋下拄著的雙拐。
讓幫忙總比不往幫忙要好,不過,他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秦郎君也笑著讚歎。
他看著程嬌娘。
范江林站到了程嬌娘身前,擋住了衝來的周六郎。
秦郎君握著弓箭的手頓了下,笑了笑,沒有說話。
婢女一聲歡呼。
秦郎君笑了笑,將自己手裡的弓遞過來。
范江林沒有再客氣,將弓在手裡活動下,便伸手拉開。
「程嬌娘!你有完沒完?」他吼道。
這年紀輕輕的,怎的看上去滿腹心事?
「有什麼就上什麼吧。」他說道。
站在廊下的范江林忙應聲是,邁步過來。
這個一身書卷氣始終掛著溫和笑容的少年,竟然也能發出如此粗暴的聲音啊。
范江林回過神,忙應了聲,也沒有出院子,就站在哪裡喊了聲李大勺。
「大哥。」
不信什麼?
自從射殺潑皮,又暴砸神仙居,都平安無事之後,太平居有佛家金剛坐鎮的傳言就深入人心。
「娘子有什麼吩咐?」他問道。
一聲暴喝打斷了周六郎的喊聲。
秦郎君伸手拉住他,又看程嬌娘。
「有事改日再說,我趕時間先走了。」他說道。
周六郎將手裡的筷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去陳家做什麼?
要是個小娘子,只怕要哭著跑了。
秦夫人依舊笑。
「夫人,你這樣逗公子做什麼,他正心不靜呢。」她們笑道。
他的吼聲停下,院子里一片安靜。
他含笑點頭應聲是。
秦郎君依舊笑,只是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