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君子當一世而斬
第六十二章 日色才臨仙掌動（五）
金楊回過神來，狐疑地一邊看著顏婕一邊走向藤蔓，不解地問金大伯道：「談什麼呢，這麼熱鬧？」
顏婕的表情從未如此認真過，她眼睛都不眨地看著這個並不算老的老人。
金楊忍不住問她，「什麼是緣？」
冷月潭想都不想，回道：「真的！」
她胡攪蠻纏的話讓金楊再也忍奈不住，猛地一個急剎車，怒不可遏地回頭，「姑奶奶！你跟著我們幹什麼，我可沒得罪您吧，您這勁頭非把我整瘋不可？」
顏婕仔細看了看兩人的臉色，輕皺黛眉，理直氣壯道：「不行，這樣我更得跟著，免得祖國的花骨朵兒遭過早被摧殘。」
金大伯嘆了嘆，道：「顏姑娘，宿命是根本的，努力是必要的；宿命論並不排斥主觀努力，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事不謀不成，『多算則勝，少算則不勝，況于無算乎？』」。
冷月潭無語。
顏婕的眸子亮了又熄，她靜聲靜氣道：「人的命運是由偶然因素造成，不可預測，不可預知而又是註定的，不可改變。」
顏婕低笑搖頭。
「孔子說過：『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金大伯解釋道：「就是說一顆禾苗的開花、結果，要看後天的栽培而定。」
金楊打斷他的話，神拇指贊道：「這是您今天唯一得到我誇獎的批語。」
誰知他這個伯父竟然沒有任何指點和詢問的意思，反而興緻盎然問：「冷姑娘的父親真的癱瘓在床？是個普工？」
金大伯忽然沉默了一陣子，目光緩緩射向兩女微亮燈光的房間，用以種難得認真的口氣道：「好好對冷姑娘，她會是你的命中貴人……」
「楊楊啊！既然你選擇了仕途，要改變命運，就一定要攀上雪
冷月潭繼續道：「佛家講因緣果報。在因與果之間，『緣』字起到橋樑作用。」
金楊低聲從白山警務區抓到高官保開始講起，一直到金碧輝煌被砸……
顏婕在後座上擺了個造型，嬌艷似花地展顏一笑。
金楊似懂非懂。
顏婕第一個跳下車，抬眼打量著略帶蕭瑟氣息的院牆，不滿道：「這你家呀，早回來不得了，浪費汽油。」說完，自己大大方方地推開院門。
車上大道，金楊有意無意改變線路，專挑清遠市幾家說得過去的酒店門口行駛。路過一家他就降下車速，「這裏還行，三星級。」
金大伯看了他一眼，沒有理睬地繼續和顏婕說話。
冷月潭的聲音無比幽靜道：「佛家是否定宿命論的。人一生的吉凶禍福，都是前生註定的？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聽天由命？這不對。」
「天地良心！我以前是混得無臉見您，回來一次被您教訓一次；本來以為可以衣錦還鄉，誰知……」金楊苦笑道：「說實話，回來真的想向您請教，最近的麻煩事情太多。」
冷月潭贊成道：「佛家說的『功不唐捐』就是這個意思。」
「因為我已經向命運屈服，我的當年就像現在的小顏處長，看到了太多的黑暗面，忽視了光明。等我清醒過來時，已經時不予我，年紀過了線。」
顏婕眸中掠過一似苦楚，很快消失不見，她動了動嘴，道：「我們或迷茫、或努力、或自私、或慷慨，都有著各式各樣的方式活著，看似是我們在做選擇，實際上無論過程、結果如何，我們都只是順著地勢流下的水滴。根本沒有
冷月潭難得對他一笑，起身拉了拉她旁邊的椅子，語氣輕柔道：「過來坐呀！」
冷月潭毫不猶豫表態：「嗯！金大伯！我也累了。」
看著這倆個莫名其妙的女人，金楊鬱悶地呆在車上，點燃一支香煙，大口大口猛吸。
「基金會？我知道它會有用處，但也沒到您所說的高度。」
金楊覺得自己要昏倒了，這個顏婕還是在水上人家、在生態農莊那個顏婕？或者她在裝瘋賣傻？他肯定是後者。
「至於你目前的停職，根據我多年的經驗的判斷力，這事情未必是壞事。」金大伯笑道：「你現在充其量只是一家豪宅的廚師，主人興趣來了想去你的領地廚房做飯，你能趕走主人嗎？」
令他驚奇地是顏婕此時猶如換了個人，性感的臉部表情、笑容和肢體動作全然更新，一臉端莊和矜持，坐姿筆挺，目不斜視。
顏婕沖冷月潭道：「冷小妹妹！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咦！有些冷了，」金楊忽然縮了縮頭，打了個哈哈「我也去睡了！」說完低著腦袋往裡屋走。
「我們種下了一顆瓜子在地下，這是因；但如果沒有日光、水份、肥料、或人工的辛勤培育，這就是緣；它就會影響到種子的萌芽、茁壯、和開花結果了。」冷月潭臉上依舊是那般嫻靜，如深潭之石，「假若一個人前生雖然種了善因，但他今生若不繼續修持，行善以為助緣，就會影響到善果的成長，也不見得會有豐收。」
金楊像是看一件國寶展覽似地盯著顏婕。
冷月潭頻頻回頭，「大伯晚安！金楊晚安！」
金大伯瞪眼道：「你敢不信我的相面之學也得信紫薇斗數吧，當年我批過的人和事有錯過
後座的顏婕不爽地伸手敲打他的車靠，「喂！別耍花花腸子。今晚，你們倆去哪我就去哪兒。」
「好！好！不和您爭！您在我心中就是真理的化身。」話歸話，金楊還是忍不住道：「您既然說她是福星，可我怎麼遇到她就倒霉，無一不靈。」
金大伯微微嘲諷道：「雖然也有人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然而那終究不是正常的社會形態，並非正常的人生奮鬥。」說到這裏他看著顏婕道：「我們承認宿命，只會讓人絕望。它不僅嘲弄作為一個物種人類的尊嚴，而且也無情的打擊個人奮鬥的價值。然而我們的文化，從來也不會讓人真正絕望……」
金大伯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顧自道：「只有雪山之巔流下來的水，才有自己的意志，寬闊的平原大地河流，九曲十八灣，任它選擇想去的方向。」
金楊一窒，氣急敗壞，口不擇言道：「我們倆去開房，您一大美女跟著算那門子事，這不成心添堵嗎？」
「呃，這家不錯，還是四顆星……」金楊打定主意準備將她扔在這裏，方向盤往右一打，正要滑上酒店門道。
倒是顏婕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想說什麼卻又忍住。
金大伯輕輕嘆息一聲：「表面上看，只是一個非官方的救助團體，但是團體和團體之間是有區別的，三頭綿羊和三頭獅子都是團體。這個基金會的理事越強，資源和能量越向他們流動、集中。就算是一頭綿羊進入了獅群，就等於擁有獅群的珍貴的權力資源，剩下就看你怎麼把它們配製使用好。」
金大伯眉頭微微舒展，哼道：「說吧！」
「懂了！」金楊點頭。
「我不知道。」他坦誠回答。腦袋亂糟糟的，似
「咦！小弟弟！你還是個男人不？願賭服輸，我還沒要你去跳河呢……」
徹底沒轍了。金楊憋悶地發動汽車，沿著大街轉了好幾圈，最後一咬牙，開回到那排灰房子前。
他一眼看到藤蔓青燈下的一男兩女，臉色頓時微僵。
金楊不服道：「我不信富貴天註定。古人不是有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么？」
金楊苦笑：「您不打趣我就沒話說了。」
說完，金楊打著呵欠起身，「真累了，下次再回來接受您的指教！晚安！」
「金楊怎麼看？」冷月潭問道。
金楊第一次見冷月潭侃侃額而談，不由瞪大眼睛，豎起耳朵。
「回來！」金大伯低喊一聲。
「為什麼？」
「伯父，冷月潭——呃，顏處長！」他譏刺地笑了笑。「如果沒有什麼事，你們繼續侃，我要睡覺去了。」
金楊幾乎想抱頭痛哭，他這個伯父動不動就和他打玄機，從他十幾歲稍微懂事開始，他最怕就是這一套。
金大伯繼續道：「你在武江的表現基本及格。優點是處置高副市長的果斷，靠近李剛，最大的亮點是那個基金會。好好抓牢它！」
顏婕至始至終都沒有看金楊一眼，拉起冷月潭的手走向裡屋。
金楊滿臉困惑點頭。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到底是禍是福，現在判斷，為時過早。」金大伯似乎想起了他的當年，略一停頓，便回復了平靜，「至於那位顏處長，和你八字沖格，盡量避免和她多接觸……」
「貴人，她？」金楊幾乎失聲
說實話，眉目如畫的她不笑都誘人，笑起來還得了。再加上她半彎曲的身體造型，誘人的曲線展露無疑，活脫脫一隻性感小野貓。
「怎麼會呢！我謝謝金大伯還來不及呢！」顏婕起身嘆道：「很有意思的聊天，很久沒有過了……晚安！大伯！」
「培訓班？果然犯事了，我說你這小子怎麼想起我來了，哼！」金大伯一臉鬱悶。
金楊暗嘆著乖乖回到藤蔓下，一屁股坐下，委屈道：「我明天早上還要開車趕路，要送冷月潭去機場，還要去培訓班……」
金大伯不失熱情地和兩女輕語著，左手茶壺右手一冊書，左右各坐一位美態各異的大美女，加之金大伯一襲白色睡衣，掛著藤蔓之間的黃燈照映下，宛若仙風道骨一神仙。
「不對，一定有隱情……」金伯父狠狠搖頭，突然問道：「水怎麼改變自己的命運？」
「喂！我還沒說完呢，關於顏處長，也不是沒有方法破解……」金大伯談興正濃，卻噶然而止，一臉黯然地喃喃道：「將來你求我，我也不告訴你！」
她一個造型外帶笑靨。笑得金楊心頭髮麻。
冷月潭道：「金伯父在談宿命。」
冷月潭表情嫻靜地跟了進去。
煙沒吸完，他突然想起顏婕這妖女不定怎麼跟他大伯瞎扯，頓時嚇了一跳，趕緊仍煙下車，匆匆進院。
金大伯咳嗽了兩聲，清笑道：「年輕人瞌睡多，不像我這個老頭子，你們去吧，房間已經給你們收拾好了。對了，希望顏姑娘不介意地方差，比不得豪華賓館。」
金大伯鄙夷道：「他是得過且過，混一天算一天的主。」
金大伯側過半邊臉對冷月潭道：「人生就像一趟開往死亡的列車，不管是王侯將相還是市井走卒，都逃不開『塵歸塵、土歸土』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