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崢嶸歲月
第七十一章 公平的等級
兩名年輕人身體一綳，霍然緊張起來，疾步沖了過去。
「嘿嘿！您忙您忙！」金楊殷勤地泡茶，屁顛屁顛送到白小芹手上，「抱著熱熱手。」
「我給您繫上，不知道長短合適不？」白小芹進入狀態很快。她施施然走到金半山的身前，伸手給金半山系在脖子上。
話語間，兩人的臉龐只有不半兩寸距離，金楊的嘴巴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說話……
「好！好！好！」金半山連忙接過來，笑得眉眼難分地抖開來一看，感慨萬千地撫摸著黑色的長圍巾，「我喜歡！」
「下雪了？」金楊詫異道。
兩人同時抬頭。
「大伯！聽金楊說您頸椎經常犯痛，我給您織了條圍巾，脖子不受涼頸椎就不會疼痛。」
胡亂猜測著金楊的心意，白小芹感到一陣心慌意亂，而一想到他會因為這件事而討厭她，就又一陣揪心難過。
白小芹愣住了，而金楊的十指則瞬間握緊，臉色莫名。
金楊心中苦笑，金大伯那表情，恨不得他們明天就成婚，後天就有孫子抱。
「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黃百均站定，凝視著雪花飄飛的湖面，曬道：「這是韓愈的詩，可見在古代也是二月飄雪。」
「什麼年輕！你看看你以前的同學，那個劉胖子兒子都兩歲了，夏國華不也結婚一年多了。還有，住我們隔壁的雷老頭小兒子比你小三歲，上個月舉行的婚禮，這個月傳出消息說懷上了，老雷串門找我得瑟那勁……」
金楊剛趕上黃百均的步伐，黃百均問道：「你們認識？」
金楊心中呻吟，臉上仍洋溢著微笑，輕輕抓起白小芹蓮玉般的左手，溫柔而細緻地套在她的手腕上。然後退後兩步，欣賞道：「不錯，很配咱們小芹。」
金楊怕小芹難堪，
「哦……伯……這……」白小芹瞥向金楊的神色微變，聲音怯怯。
黃百均安慰道：「再等等……」
金楊正滿腦子搜尋擊敗他的措詞時，口袋裡的電話鈴鈴作響。他看了看號碼，立即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金楊在一邊猜測一邊消化他的寓意。
年輕人無可奈何地繼續跟隨。
十幾分鐘后，湖邊的樹梢上傳來噼里啪啦的細響。
「有空一起坐坐。」金楊朝他揮了揮手，周將極有默契地點了點頭。
白小芹剛進屋，還沒落座，便從隨身包中拿出一個小袋，羞紅著臉鼓起勇氣雙手遞給金半山。
深夜的迎賓路上人煙稀少，三個男人一前兩后沿著湖邊漫步，越來越肆虐的寒風吹得他們衣袂飄飄。
黃百均沉聲道：「我想強調一句：這裏顯現了三種公平的標準。按照正式規定，老百姓在名義上的權利竟然如此之大，他們不僅不應該被官府的黑秤剋扣，不應該交納使費，相反，他們還應該從官方拿到一筆賣草錢。這當然是頭等的公平，但只是名義上的東西，並不是老百姓真正指望的標準。『民習安之』的標準，是白交驛草但不受刁難，這是比正式規定降低了一個等級的標準。百姓膽敢不滿意的，只是使用黑秤外加勒索使費，並不是白交驛草。官吏和衙役們得寸進尺，想讓老百姓在認可第二等標準之後再認可這第三等標準，村幹部們不肯認賬，這才有了攔路告狀。」
金楊低聲一句「是黃百均的電話」，才使他立刻閉嘴。
黃百均淡然道：「他們能拖得一時，拖不了一世。」
這位控制著全省大小幹部命運的紀委書記帶著一絲複雜的神情轉過頭，藉著
「暖和！」金半山愛不釋手地上手撫摸著，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對白小芹道：「小芹姑娘，你先坐，我去去就來。」說完朝金楊狠瞪一眼，「就知道在一旁傻笑，還不給小芹倒茶。」
金楊倒抽一口涼氣，「何家竟有如此能量？直通中紀委？」
金楊看了看他和另外一名同伴，心裏頓時明白。省委巡視組下來檢查工作，特勤局派出特警保衛也是慣例。否則代表著一省最高監督紀檢機構的大員一旦發生不測，豈不是個大大地醜聞。也是地方和省委皆不願意看見的事情。他甚至敢肯定，迎賓路五里長的大街兩頭肯定有清遠公安局布置的警力。
金楊立即警惕地看著他，一看到大伯這種「奸笑」，他就眼皮直跳，直覺接下來更沒有好話。連忙佯打笑臉，「沒有啊！很滿意！」
金楊正色道：「老公給老婆倒茶端水是應該的！」話沒說完，又轉了副賊兮兮的笑臉，小聲道：「老婆晚上伺候老公也是應該的。」
金楊有些糊塗。
金半山手裡拿著個翠玉鐲子，清了清喉嚨道：「這是老金家祖
周將的臉色一松，退後兩步，示意道：「你們聊！我們在後面跟著。」
金楊低頭沉默片刻后，忽然抬起頭來，認真道：「我用我的方法解決！」
不一會，一輛銀灰色轎車疾馳而來，徐徐停靠在黃百均身邊。
「能沐浴今年第一場瑞雪，也是福氣嘛！」黃百均洒然一笑，邁步繼續前行。
白小芹受寵若驚道：「我自己來……」
黃百均的目光穿過金楊，望向街畔商鋪的禿樹，自嘲道：「據申啟賢巡撫自己說，那些老頭攔住他告狀的時候，他已經生了病，性情煩躁，也沒有深究是非對錯，就下令掌責呈訴者——打了那些老頭一頓耳光。不過剛打完就後悔了，心裏感到不安。他說，那些挨打的老頭『俱白髮飄蕭』，他害怕這頓耳光會打出人命來。於是將此案件批給道台張集馨親自訊問，在半路上申巡撫又專門寫了一封信，叮囑張集馨處理好這件事。經過調查，張集馨發現，那些白交還要遭受兩道刁難的號草，按規定竟該由政府向民間購買。國家規定的收購價格是一文錢一斤。折算為現在的貨幣和度量單位，大概就是2毛多錢1公斤。當地每年收驛草10多萬斤，財政撥款將近人民幣2萬元，但是這筆錢根本就到不了百姓手裡。張集馨寫道：『官雖發價而民不能領，民習安之。』」
「金……楊？是你？」被稱作周將的年輕男人正是金楊以前參加特訓班時的隊友，省公安廳特勤局的一名特警。
前面的中年男人步履輕鬆但兩道濃眉不時微皺。身後三米開外是兩個三十左右的年輕壯漢，皆是短髮風衣，步伐沉穩節律如出一轍。
金楊笑道：「以前一起參加過省廳的一次特訓班。」
「
湖邊的溫度似乎越來越冷，兩個年輕男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小跑幾步，追上中年男人，小聲道：「黃書記！天氣預報說，西海北部有可能下今冬第一場雪！您是不是該回去……以免……」
「周將？」金楊的眼睛從黃百均身上轉到年輕男人的身上。
金楊對古詩詞並無涉獵，除了禮節性地發出一絲讚歎之外，索性沉默。
金楊霍然醒悟，一字一句道：「黃叔是指馬國富的事情？又有新變化了？」
「這本書是你大伯以前推薦我看的，叫《道咸宦海見聞錄》。」黃百均唇角漸漸泛起內絲微諷的笑容，意味深長道：「公平從古至今都有等級界限。陋習要破，還需時日！」
黃百均在電話里簡單直接道：「我在迎賓路湖邊散步，過來陪陪我。」
其實金楊極想問問關於馬國富雙規的落實問題，但見黃百均一副沉寂的樣子，他心裏開始打鼓，已經有不好的預測。只好默默跟隨，陪著他沉默不語。
「哦！」黃百均點頭后陷入沉默。
金楊的性情開朗洒脫，但絕不代表他寬宏大量，別人若是打了他一拳頭，他只會還他兩拳。武江的馮三幺便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更何況他已經和馬國富徹底撕開了臉，馬國富不倒，只會給自己給家人帶來危險。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小芹！這事和他沒關係。我給你，你就拿著。」對於白小芹。金半山是越看越喜歡，慈祥之態顯露無疑。
話音還未落，就被金半山霸道地打斷。
金大伯以為他使詐，剛要翻臉……
「伯！……這太貴重……我……」白小芹盯著玉鐲子的眼瞳放光，她知道這個鐲子意味著什麼，她不由偷偷瞟向金楊。沒有他的暗示，她不敢接。
金楊不
白小芹用力反握他的手，目光露出喜悅和決心，用力點點頭：「嗯！……你早去早回！」
白小芹雖說已經和他突破了男女間最深層的關係，但聽到這樣赤裸裸的撩撥話語，心頭依然如小鹿亂撞，又羞又怕，緊張地注視著金大伯進去的房間，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根本失去了語言。
「小芹啊！什麼時間把你父親接來，我們兩家人好好盤計盤計。」
金楊似乎陷入木然，如雕塑般站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好的，馬上就到。」金楊放下電話，走到白小芹身前，握住那隻帶鐲子的手，柔聲道：「從現在起，你就是金家的媳婦！在家好好陪伯！」
白小芹又驚又喜地撫摸著手腕上的鐲子，激動得臉立即燒得像煮紅的蝦子一樣。這是不是證明她通過了人生最重要的一關，從今往後就是金家名正言順的媳婦？可是他的表情……
好在金半山很快便從房間走出來，金楊悻然後退兩步，作正經狀。
黃百均避開他的目光，悠悠道：「接到中紀委文件，馬國富和他們調查的某件大案要案有牽連。省紀委要為他們的調查讓路。」
金楊推開院門時，禁不住被寒風驚得哆嗦了一下，縮了縮脖子，豎起衣領，朝自己的汽車跑去。
「十二月底下雪的情況在西海很少見。」黃百均長長噓了一口氣，「昨天看了天氣預報，我就開始期盼，土地也在期盼，農民兄弟也在期盼！」
金半山的眸轉向金楊，悶哼一聲，露出一道惡狠狠地「和藹慈祥」笑容。「金楊，你是不是對白姑娘不滿意，還是她不是你理想中的伴侶？」
「那趕快給小芹姑娘帶上。」金半山笑容『慈祥』地將玉鐲子塞到金楊手中。
「小周，不要緊張。他是我約來的。」
「伯……」白小芹羞燥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