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直抒胸臆且盡歡
第三十六章 短兵相接（五）
金楊平靜而又不容分辯地說，「你錯了，盧波。躲避群體性事件不是良策。你越怕什麼便越會來什麼。在一個資訊發達的時代，領導逃避責任和政府公信力之間有著因果關係；而政府公信力和政府權威之間也有著因果關係。當領導逃避，公信力也因此流失，不但無法解決矛盾，反會使矛盾深化，將政府拖入利益糾紛的質疑當中；另一個嚴重後果是，政府公信力一旦喪失，要恢復重建則需要一個漫長的時期——這是一個完全不必要的隱性代價。一個基層政府在應對突發性群體事件時，往往只顧及事件會影響到個人政績和地方聲譽，而忽視了逃避不但無助於衝突的解決，反易釀成更大的衝突。這也是近年來此類事件一再發生的原因之一。」
丁小飛在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清了清嗓子，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大家，「翔飛罪有應得，他早就該被強制戒毒。正好，趁這個機會……」
盧波見金楊出現在現場，他趁形勢混亂無人注意，急忙上前攔住金楊，低聲道：「老闆，你千萬不能和他們發生衝突，萬一有什麼過激行為和後果，說不定正如了他們所願，要不等財務處的人來了……」
他知道胳膊扭不過大腿，但想起堂哥的一再叮囑交代，心中又犯難，誰他都得罪不起，他不自然地笑笑，肩膀有氣無力地聳了聳，「金主任，我們保衛科沒有鑰匙，鑰匙在財務的手上。您要開門，只能登天亮他們來上班，或者您打電話叫他們拿來鑰匙……」
他的聲音一響，騷動的人群頓時靜了下來。他們當然認識這個年輕的開發區一把手，一時面面相覷，一些沖在最前、鬧得最凶的人驚疑不定，甚至被金楊的氣勢所懾，悄悄往人群里退縮。
金楊淡淡瞥了一他一眼：「回家睡覺。」
丁來順的眼眸一沉。
丁來順還是沒有開口，他的目光轉向二弟丁來發。
「哦……好，我馬上通知嚴朝輝備車。」盧波一邊往樓上跑一邊感嘆。他本認為金楊的舉動過於冒險，如果保衛處的人再強硬些，他怎麼收場？但是到了現在，他只有佩服金楊的工作方式有松有馳，看似衝動冒險，但不經意間輕鬆落子，卻解困全局。
他佩服金楊的膽識和果敢，神態中不免透出幾分恭敬，低聲道：「老闆，接下來……」
丁來順眸子一寒，「來發，翔飛他？」
金楊迅速擠到鐵門前，站在最高一層台階上，轉過身，大聲道：「我是管委會主任金楊，保衛處的領導在哪？給我站出來？」
王副總眼裡掠過一抹失望，低聲對他說，「要不明天吧。」
因此，這些年來，丁家上下把丁翔飛沒了辦法。
保衛科游科長裝出一副憤怒的樣子衝下樓去。
「小飛說得對。」丁來順語調低沉和緩，「翔飛的責任在我，我把權利和名聲看得比他重要。」
盧波心裏明白，金楊抓了武警招待所吸毒的一幫富二代。既然電話里說一個都沒漏網，證明丁來順的小兒子也在其中，這等於捏住了對方的命門。難怪金楊敢於冒險砸開鐵鎖。
「審計人員來開發區臨時查賬，正是為廣大的工人階層著想，我們要摸清家底、賬物相符，不能讓國有資產變成了某些
金楊冷冷地看了看這幾人一眼，轉身面對鐵門，沉聲道：「開門。」
保衛科副科長姓游，是保衛處處長司建高的堂弟，剛才他接到堂哥的電話，命令他死也不得開門。
金楊泰然自若接通電話，「抓到了，毒品毒資……嗯嗯！一個都沒漏網，好！詹局，你們今天晚上得辛苦了，連夜整理出材料，好！好！你馬上和黃局交換下意見，明天聯繫。」
丁小飛介面道：「何叔，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可以說的話，關鍵在於什麼時候說出來，才能取得最佳的效果。會說話的人，看時機、看場合、看背景、看聽眾。事情背後的原因，常常比渲染的原因要重要一百倍。渲染的原因，甚至可能不是原因，只是煙幕。而這道煙幕足以迷惑大部分人，殺傷小部分人。」
「上面沒人？」
丁來發黯然點頭，說道：「在武警招待所。新來的警察動的手。」
丁來發拿著手機忽然站起身，激動道：「找到翔飛了，什麼？他在公安局……你再說一邊……」
齊亮問道：「什麼時間發動？」
「你們知道當領導的最怕什麼嗎？」丁來順忽然問道。
數聲沉悶的劇響，鐵鎖應聲而開。
剩下的幾名保衛人員見大勢已去，紛紛作鳥獸散。
明天？我若連個保衛處都搞不定，還有更複雜的礦山和三產企業呢？豈非更加……金楊想到這裏，眼睛瞟到樓梯間的消防栓，他「騰騰騰」大步走過去，打開玻璃門，拿起巨大的消防榔頭，回到鐵門前，高舉鐵榔頭，堅決而不可動搖地向大鐵鎖砸去。
丁秀一驚，忐忑不安地看了丁來順一眼，擔心父親遷怒於她的丈夫，小心翼翼解釋道：「
丁來發頹廢的放下電話，長嘆道：「翔飛吸毒被抓……」
※※※
「手上沒權？」
「……」
丁來發點頭道：「哥，我相信你。」
丁來順獨坐正中間的沙發，原礦務局五大金剛圍坐在他的身邊。丁小飛默默坐在客廳與陽台的介面處，半個身子隱在黑暗裡。丁香照例站在丁來順身後伺候。
半分鐘過後，擁擠的樓梯間頓時變得暢通起來。
五六十名保衛人員如潮水般退散，僅留下六七名丁來順的死忠。
療養院二號樓燈火通明，凌晨時分，不時有小轎車駛出駛進。
這時金楊的電話響起，站在他身邊的盧波心裏一驚。
採購處副處長何家新是何家會的三弟，他一半站在何家會的立場說話，「這個抗議會不會造成更大的麻煩局面，而且抗議的主題似乎……」
戈大旗被他的勇氣所鼓舞，掏出一大串辦公室鑰匙，大聲吆喝，「跟我來。」永安團隊的工作人員和武警戰士們緊跟而入。
說到這裏，丁小飛看了看手機短消息，臉上微露喜悅道：「省報市報明天會來七八家報社的記者。」
何家新放下電話，證明道：「是的，是他親手砸開的。」
房間里的每個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目光都齊刷刷地看著他。
金楊擲地有聲的聲音，響徹樓梯間。
「老闆，你不能衝動！」盧波也急了，「我作為您的秘書，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您為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惹麻煩！」盧波心想，你要是被他們趁亂揍一頓也是白揍，連個人都找不到。明天滿臉傷痕怎麼見人？還不是徒惹笑料傷了士氣。
父子倆一直沒有出聲。
齊亮臉色發白，緊張道：「怎麼辦？」他是財務處副處長，主管三產資金，也只有他心知肚明，這個賬目查不得。一旦查清楚
說到這裏，丁來順信心滿滿道：「我今天找你們來，是要告訴你們，今天，我的日子不好過，明天，以後，金楊的日子更不好過，甚至過不下去。」
「而群眾，就是這個世界最大功率的助推器，無人能擋。」丁來順再次環視大家一眼，「你們馬上組織各礦長和人，發動一個萬人簽名抗議。抗議開發區新領導層整改無視普通工人意見，無視國有資產流失，把礦山的大好局面毀於一旦。」
丁來順搖頭，「媒體和群眾。當你官越做越大時，隱私也就越顯眼，傳播也越快，所以，沒有一個好名聲，就很難再往上走。有許多人根本就是被新聞媒體判的死刑；只要是社會熱點，再加上點助推力，它的煽動性會讓整個事件失控。得罪了媒體後患無窮，對無孔不入的媒體是防不勝防的。有不少地方政府和企業就是因為媒體的作用，最終倒台。」
盧波無奈閉嘴。咬緊牙齒跟在金楊身後，鑽進騷動的人群。
「財務處的人？戈大旗不是財務處的人？」
三分鐘過後，他憤怒道：「撈人，給我想任何辦法也要撈出來，我草，平時把你們喂得又肥又飽，到了關鍵時刻掉鏈子……」
丁來順無力地垂下頭。
「好！有了媒體和群眾的支持，誰便是勝利者。這是華夏自古以來的不二法則。」丁來順躊躇滿志道：「明天這一仗，誰也贏不了我。」
丁來順站起身，掃了一眼屋子裡的人，輕聲道：「你們以為我要輸了？」
銷售處處長郝進喜猛拍沙發，大罵道：「游知魁這個沒卵子的王八蛋，竟然給他開門了？司建高剛才是怎麼答應我們的？這才幾分鐘？」
「開什麼玩笑。」金楊不禁怒火滿腔——他不能氣勢洶洶而來，虎頭蛇尾而去。如果就這樣退去，不啻是在給對方漲勢，開
「真的？」丁來順顫聲道。
丁秀欲言又止道：「是金楊拿鎚子砸開的……」
樓梯間密密麻麻的保衛人員連喉嚨發癢的人也不敢咳嗽出聲，每個人都持續著一種表情一種姿態不動。
金楊猶然站在門口，目光冰冷地盯著保衛處的幾個遺留人員，沉聲道：「你們涉嫌妨礙單位正常秩序，我作為單位責任人勒令你們就地停職，接受調查。」
「哐當！」
丁來順呵呵笑道：「我這輩子遭遇過更嚴重更複雜的事件，許多人都認定我是輸家，但他們錯了。」
金楊沒有在人群中發現保衛處處長司建高的身影。頓時心中有數，這個丁來順的死黨究竟沒有膽量面對面和他挑戰。他抓住這個機會，聲音沉重又帶有強烈的批評，「我不知道你們有多少人記得開發區保衛工作條例。我記得。我現在給你們念其中第一條：單位法定代表人是單位治安保衛工作的責任人。所以，不管你們的處長在不在，我都是你們的領導和責任人。對於不執行管理制度和治安保衛工作任務，造成危害和損失的；視情節輕重，給予批評教育、行政處分，辭退開除，違反治安管理的給予治安處罰，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你們的刑事責任。」
丁來順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盯向丁秀。
丁香站在丁來順身後，亦驚訝地瞪大眼睛。
「哐當！」
眾人紛紛搖頭。
五大金剛各自在撥打電話，不一會，丁秀神情緊張地放下電話，「爸爸，財務室的……門開了。」
金楊以前在派出所工作時，也了解到不少財務重點部門的確是採取這套方式。但絕大多數部門和單位都沒有嚴格執行。至少保衛科有一把備用鑰匙，以防發生火災等突發情況時使用。這名保衛科長明顯是在敷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