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祖孫
這一天，還是去北邊的地里，割的是糜子。糜子的稈要比高粱稈細長一些，穗子也必高粱穗長，是散穗。
「爹，就讓繼祖回去吧。」眾人求情道。
連蔓兒扭頭看了眼旁邊的小七，小七皺皺鼻子，表示他也聞到了。兩個人順著那味道低下頭，原來是正對著她們坐著的連芽兒，將兩隻小腳從桌子底下伸了過來。
連蔓兒不動聲色地放下筷子，只拿湯勺舀菜吃。
「繼祖，下地替爹多干點活。」臨出門，連守仁還囑咐連繼祖。
連老爺子沒有立刻答話。
又到了歇息的時候，連蔓兒去抱水罐。她以為會費些力氣，可是卻一下子就抱起來了。水罐的重量很輕。連蔓兒晃了晃水罐，又把水罐蓋子打開，才發覺裏面根本沒有水。
大家都在跟前，當然不會讓他摔著。
「咋回事，咋回事？」
「早上是二伯娘裝的水罐。」五郎道。
連繼祖看看連守仁，忙點頭答應了。
「就給她裹，芽兒裹這腳可受了罪，倒小了不少。」何氏飛快地夾了一塊肥肉給連芽兒，又給自己也夾了一塊。
就聽得連芽兒大叫了一聲，差點沒將飯桌掀翻了。
連蔓兒就想，看連老爺子的意思，是要大房一家在村裡常住。他們吃不慣粗糧，一天兩天靠吃點心還能過得去，時間長了，就不知道他們撐不撐得住。
連蔓兒記得這種大黃米的營養是很豐富的，而且最好的食用方法就是和豆類一起食用，能夠全面補充營養
「得了，那繼祖你就回去吧，好好歇著，二郎，你扶你繼祖哥回去。」連老爺子終於道。
往地里走這一路上，也遇到同村裡好些下地幹活的人，大家相互招呼，話都說得差不多。
「該叫李四奶奶來，給芽兒裹第二遍了。」周氏又道。
第二天吃過早飯，又要下地。連繼祖崴了腳，自然不能去了。何氏就說連芽兒剛裹了第二遍腳，她要留在家照顧連芽兒。
連繼祖就不肯，說還要繼續幫連老爺子幹活，連守信兄弟幾個就在旁邊勸說。說是連繼祖這傷不輕，必須得回去歇著。
何氏就不說話。
「咋沒裝水哪，不是路上灑了吧。」何氏大大咧咧地道。
「花兒姐、大伯娘、她們也吃得少。」連蔓兒道。「應該是吃不慣粗糧。」
「繼祖，你跟爺下地。」
連家的規矩，到了地里，沒有連老爺子的話，誰都不能離開。連蔓兒知道，連老爺子知道何氏懶惰，怕她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所以才讓她和五郎去。
蔣氏坐在古氏身邊，她是古氏的外甥女，一張瓜子臉，眼睛很大，眉毛描得細細彎彎的。現在她正不言不語地喂著妞妞，妞妞吃的是另外熬的大米粥。蔣氏一邊喂妞妞，一邊自己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
「咋樣，崴得厲害不。」連老爺子也放下手裡的活計，走過來問
一進連家的大門，連蔓兒就聞到噴鼻的油香氣。
「老二家的，你站下。」連老爺子叫住何氏，「讓蔓兒和五郎去。咱們等水送回來再歇著。」
連繼祖翹著一條腿站著，臉上表情痛苦。
「大嫂跟個仙女似的，每次吃飯就吃那麼一點。」連枝兒和連蔓兒在一起幹活，少不了要嘮嗑。這次的話題是蔣氏。
「繼祖哥會幹活嗎？」連蔓兒走在後面，小聲問連枝兒。
這個下午，連蔓兒是囧囧有神地度過的，時不時忍不住就笑一聲，她這樣，就連續被人鄙視了，先後挨了連枝兒、張氏和連守信的白眼。
連蔓兒就和五郎抱著水罐，往家裡走。
到了地里，連老爺子就讓連繼祖拿了鐮刀，和他挨著割高粱。因為連枝兒的態度奇怪，連蔓兒一邊幹活，一邊關注連繼祖。連繼祖揮舞鐮刀，竟然跟得上連老爺子的速度。再仔細一看，才看出名堂來，原來是連老爺子在前面將連繼祖那條壟的高粱都割了，連守信在連繼祖的另一邊，也幫著割了不少。
「讀書人也下地幹活，連大叔/連家大哥是有福氣的人。」
「快去快回，路上小心。」張氏囑咐道。
「我回家裡裝水去。」何氏拿了水罐，就要往回走。
這樣，連繼祖就靠在連家二郎的身上，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爺就是給大家看看，以前是大伯，後來繼祖哥大了點，大伯連這樣都不肯了，每次都打發繼祖哥來。」連枝兒小聲道。
姐妹倆正小聲說話，就聽見連繼祖哎喲了一聲。
歇過了晌午覺，一家人還是要下地幹活。何氏說要給連芽兒裹腳，下午就不去地里了。周氏點了頭，又問連老爺子。
「腳崴了還咋幹活，爹，要不讓繼祖回去歇著吧。」連守信提議道。
何氏打了個哈哈，走過來從連蔓兒手裡拿起水罐。
連老爺子就呵呵地笑，格外的高興。
很快吃過了飯，大家忙著收拾桌子碗筷。
連花兒還是坐在炕上，和連秀商量：「老姑，晚上我和朵兒來給你做伴。」
周氏低頭看見了，立刻斥道：「芽兒你那是咋坐著哪，越來越沒有規法了。」周氏說著話，抽了抽鼻子，又看了看連芽兒的腳，就訓斥何氏，「芽兒的腳這是熟了吧，你也多給她穿兩雙襪子，現在像什麼樣。」
「今年的糜子長得好。」張氏捻了一顆糜子粒，高興地道。
「二伯娘，這罐子裡外都是乾的。」連蔓兒道，如果早上裝過水，是絕不會這樣的。
「這是……演的哪一出哪。」連蔓兒有些無語了。
連蔓兒就想開口讓連芽兒把腳縮回去，她們坐在炕上吃飯，都是盤腿坐著，沒有伸直腿把腳丫子伸到人家面前的道理。不過，看看何氏是個不講理的。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是啊，讓繼祖回去吧。」連守禮道
連蔓兒趁人不注意，拿了筷子，狠狠地往連芽兒腳上戳了一下。
依舊是男女分成兩桌吃，飯菜都端上桌，古氏才和蔣氏、連花兒、連朵兒從西屋過來吃飯。
「四叔，我腳脖子崴了。」
真是好東西哪，連蔓兒心裏想著。
連家的長孫回來了，又是秋收，這頓午飯，自然要比平時豐盛許多。張氏、趙氏和何氏都在廚下忙活，連枝兒、連蔓兒和連葉兒也要幫手，擇豆角、削土豆皮、燒火。周氏親自監督指揮，張氏是最忙的，她刀工最好，要負責切菜，另外還要炒菜。
去了米粒之後的糜子穗子也有用，是扎笤帚的原料。他們平時用來掃地、掃炕的笤帚，就是用這個做的。連家還有一把大個的掃帚，那個是用竹枝子做的，並不是本地產的，算是稀有的東西。
何氏不願意，卻不敢和連老爺子犟嘴。
「讓秀兒照看著，家裡這麼多女人，還照看不了芽兒？」連老爺子頭也沒抬就給駁回了。
上房前後門大開，炒菜的油煙和香氣傳出去很遠，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
糜子脫了殼的米，他們這裏俗稱作大黃米，區別於穀子脫殼之後的小黃米。大黃米有粘性，一般是留到過冬的時候，將大黃米細細地磨成面，然後按照一定比例摻上一些黍米面和小黃米面，合成面做皮，裡面包上小豆，也就是紅豆餡，做成粘豆包，俗稱作餑餑。這個粘餑餑可以充當這裏鄉村人家一個冬天的口糧。
「早上誰拿的
「行啊，我早叫你過來睡。」連秀兒很高興，「繼祖他們回來了，你們那屋也住不下這麼多人。」
「沒事，爺，我還能接著幹活。」連繼祖勇敢地將崴了的那隻腳落在地面上，卻馬上又哎喲了一聲，身子就是一個趔趄。
連老爺子倒是沒說什麼，只是招呼連繼祖。
「繼祖，咋啦，繼祖。」連守信忙扔下手裡的活計，趕到連繼祖身邊。
下午下地幹活的人群中，就少了一個何氏，多了一個連繼祖。要下地幹活，就不好穿著直裰。連繼祖就脫了直裰，蔣氏打開衣箱，拿出一身半新的細布褲褂來，給連繼祖換了，看來是早有準備。
「哎喲，繼祖回來了。」
「腳，誰戳我的腳。」連芽兒疼哭了，腳也縮了回去。
最後端上桌子的是一個冷盤旱黃瓜絲拌豆腐絲，三個熱菜：一個青椒土豆絲，一個干豆腐炒尖椒，一個是五花肉燉土豆茄子，還有一道湯是肉皮片粉湯，都是用盆裝著上桌。這在平常的莊戶人家就是極為豐盛的飯菜。主食也有了變化，不再全是粗糧，雜麵窩窩裡加了白面，蒸出來更加宣軟好吃。
「我看見朵兒背著人吃點心。」小七湊過來道。
「是啊，繼祖是讀書人哪，爹，你看哪個讀書人能幹地里的活。」連守義笑嘻嘻地道。
「現在就做飯了，太早了點吧，而且，這是做啥，咋捨得用這麼多的油？」
「等會你就知道。」連枝兒不肯說，只是捂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