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打場
「……家裡沒油，買了點板油熬油，用油梭子包了點餃子。請爺和奶過去吃，爺和奶又不去，爹和娘讓我端一碗來給爺和奶嘗嘗。」連蔓兒笑著道。
這話確是實情，如果不是要供養大房，連家的日子本可以不用那麼儉省的。
吃完了飯，連蔓兒和連枝兒正在收拾收拾桌子，小七飛快地從門口跑回來。
連蔓兒已經撿了一大碗的餃子，「那我把這些餃子送過去吧。」
「蔓兒你這個脾氣，……可把她給得罪了。」張氏道。
張氏不愛聽何氏的話，但是她看著六郎就心軟。
連蔓兒心中一動，一面讓小七去想法子攔一攔何氏，一邊和連枝兒加緊收拾，碗筷都不要緊，那剩下的餃子可得先收起來。
「蔓兒，別的事情娘都依著你，這件事情得依著娘。」張氏的態度十分堅持。
「二伯娘，你擦不擦粉我不管，就不知道六郎幾個心裏咋想你。還有，我娘沒招你沒惹你，你沒事編排我娘，我們這兒不歡迎你。」
「他四嬸，你們今天包的餃子可真好吃。」何氏開口就道。
「爺，我們過得咋不容易，只要爺和奶不嫌棄，有我們吃的，就有孝敬爺和奶的。」連蔓兒笑道，「爺，你嘗嘗，看好不好吃。」
「咋就送一碗來，這夠誰吃的？」何氏在炕梢的桌上，眼睛盯在那一碗餃子上，不滿地道。
張氏當然知道還有餃子，但是連蔓兒這麼說，她總不能當著外人的面折了自己孩子的面子。
「她四嬸啊，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人啊，咋一分家，就這麼狠心了，你們吃香的喝辣的，就忍心讓我們看著……」何氏巴拉巴拉地道。
張氏和連守信就沒話說了。
「可是咱們的禮數應該做到啊。」連蔓兒道，「如果咱們請了，他們不來，咱再送一碗餃子過去，給爺和奶，這樣既孝敬了爺和奶，別人也沒話可說。」
連蔓兒把餃子遞給了連老爺子。
「二伯娘帶著六哥，好像往咱們這來了。」
「是啊。」連蔓兒痛快
「你爺和奶肯定不來。」連守通道。
「以後這樣的事，都交給我們吧，娘你就別管了。」連蔓兒道。
「多撿點，你爺愛吃餃子。」張氏又親自動手，撿了幾個餃子添進碗里，直到碗里的餃子堆成了小山，再也放不下。
何氏頓時沒了氣勢，氣哼哼地拉著六郎走了。
連家揚場揚得最好的是連老爺子和連守信，因此連守信不用去拉碾子，只和連老爺子揚場。連守信手持木杴撮起高粱粒，迎著風高高地揚起，要力圖將高粱粒撒出一個薄薄的扇面，然後那風的力量就將高粱殼、灰土等雜物與高粱粒分開，落在地下后，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堆。
張氏這樣，何氏就覺得她逮住理了。
「對，不能慣著她這個脾氣。」五郎道。
連蔓兒、連枝兒和五郎在旁邊打下手，負責將高粱粒用鐵鍬收進麻袋裡。
「娘，哪還有餃子啊，就那麼點東西，為了省出來孝敬爺和奶，我和小七都沒吃飽。」連蔓兒就埋怨張氏。
「娘，你要給上房送餃子。我不攔著，但咱得弄明白，這餃子是給誰送的。」連蔓兒道，「給爺和奶送，我沒話說，別的人，沒必要。」
「怕得罪她，我們就不用過日子了。這是她自己找的，要不得罪她，也容易，咱把自己的肉割了給她吃，就怕人家吃完抹抹嘴，還說咱的肉膻。」連蔓兒道。
「西村的何老六家，不知從哪弄了好多野葡萄，說是要釀酒。」春燕神秘兮兮地道。
先打高粱。將高粱一車車地運到打穀場上，將高粱捆打開，均勻地鋪在地上，然後就要用石碾子來回碾壓，讓高粱粒從穗上脫落，同時將高粱殼脫掉。石碾子有二百斤的，一百斤的，最輕的也有五十斤，越重的碾子一次碾壓過的面積也越大。家裡有牛馬的，就用牛馬拉著碾子轉圈，沒有牛馬的人家，就要用人力。
四房用油梭子包了餃子，先是連守信來請
「就是熬油剩下的一點油梭子，有啥好吃的。」張氏老實地道。
連蔓兒抓起把笤帚，開始掃炕。
「你爺是個懂禮的人。」張氏就道，「快上炕吃餃子吧，就等著你了。」
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何氏擦的雪白的臉上。
「蔓兒，你家拿野葡萄釀酒啊？」春燕就問連蔓兒。
「二伯娘，你說的什麼話，什麼叫做我娘心狠。」連蔓兒立刻沉下臉，「二伯娘你才是真心狠的。六郎是你親兒子，你真疼兒子，有錢買幾兩銀子的杭粉往臉上擦，足夠買上半扇豬肉，讓六郎吃個夠。」
「主要是給你爺和奶送。可那麼多人一起吃飯，總不能都看著。」張氏嘆了口氣。她難道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多吃幾口，可又擔心上房人多口雜，說他們一分家就只顧自己，不賢惠不孝順。
脫粒后的高粱和高粱殼是混在一起的，沒有辦法一粒粒地分開，就要藉助風，來將比較輕的高粱殼和比較重的高粱粒分開。
作為分家出來的，他們只需要孝敬連老爺子和周氏就可以了。
何氏睜大了眼睛，四下踅摸了一遍，啥也沒發現，就拉著六郎在炕沿上坐了下來。
「她二伯娘，你看這……」張氏就有點歉意地看著何氏。
原來一家人都沒動筷子，就等著連蔓兒回來一起吃餃子。還是自己的家人好啊。連蔓兒心中因為何氏而有的那一點不快，即刻就煙消雲散了。
連蔓兒心中生氣，如果說是給六郎幾個餃子倒沒什麼，但是她不能慣下何氏的這個脾氣，否則以後就沒個安寧。
……
這個活很臟，因為稍有不小心，或是風向稍微改變，就將高粱殼和灰塵吹得人滿身滿臉。為了干這個活，連守信戴了張氏用粗布縫的帽子，叫做風帽，這種帽子不僅能包住頭，同時下面還是
「娘，你給我們說說道理。」連蔓兒道。
連蔓兒想了想，「爹，娘，你們看這樣行不行，請我爺和奶上咱家來吃。」
連蔓兒心中並不在意幾個餃子，只是不想從此立下這樣的規矩，現在張氏和連守信終歸還是聽了她的話，她也就高高興興地端了餃子送到上房來。
「哥，你等著瞧，他們釀酒，自己賺不了錢，卻能幫咱賺一大筆錢。」連蔓兒小聲對五郎道。
五郎吃驚。
「哥，你別去。」連蔓兒攔住五郎。
連蔓兒暗自好笑，已經說清楚了就是給連老爺子和周氏的，現在連老爺子和周氏都沒說話，哪有何氏說話的地方。她因此也不接話，只笑嘻嘻地看著連老爺子。
「蔓兒，你看還有沒有餃子，有的話就給六郎。」張氏向連蔓兒道。
「娘說爺和奶年紀大了，特意把面和得軟和些。我回去告訴我娘，爺誇餃子包得好吃哪。」連蔓兒就笑著從上房出來了。
「那就不是該咱們想的問題了。」連蔓兒道。張氏又責任心爆棚了，「要照娘的意思，把兩籠屜的餃子都端過去，也不夠吃。」
小七去攔何氏，不過是拖延了一點點的時間，但好在姐妹兩個手腳都快，等何氏帶著六郎進來的時候，飯桌上就只剩下一些空碗了。
「咋不好吃，咱家都有半年沒吃餃子了。就是少了點，一個人分一個都不夠的，還沒嘗出滋味哪，就沒了。他四嬸啊，我看見蔓兒摘了兩個倭瓜，你們包了不少餃子吧，也吃不了，就拿出一碗來，賞給你這個侄兒吃吧，你看把他饞的。」何氏就把六郎推了出來。
「二伯娘是啥脾氣咱誰不知道，她嘴賤，她的話咱這個耳朵聽了，直接從那個耳朵倒出去，根本就不用走心。」連蔓兒又道，「娘，我知道，你覺得咱一分家出來，就吃的比以前好，比上房
「有馬車進村了！」春妮突然喊。
「她四嬸，你還不管管蔓兒……」何氏只好站起來，卻不肯善罷甘休。
「去了也沒用，爺還能把人家的東西沒收了？」連蔓兒道。
還有幾戶別的人家也在打穀場上幹活，趁著歇息的時候，春燕和春妮兩姐妹跑過來和連蔓兒說話。
鄉村中是沒有秘密和隱私的。
「爹說咱包頓餃子也不容易，讓孩子多吃些。」連守通道。
「好像是你家連花兒回來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一家漸漸地形成了習慣，如果遇到意見有分歧的時候，就要以理服人。誰說的更有道理，就聽誰的。
「他們胡說，一定是二伯娘和四郎偷學了咱們的，教給他老舅了。」五郎怒道，「我告訴爺去。」
「娘，大伯娘、花兒姐他們穿金戴銀，我們不是也只能在旁邊看著？」連蔓兒道，「那還是沒分家的時候哪。」
連蔓兒攔住了張氏。
「應該能吧。」連蔓兒模稜兩可道。其實她心中是很肯定的，因為前世每到秋天，她家裡都會買上許多葡萄釀酒，幾乎從來沒有失敗過。
「蔓兒，為啥不讓我去。」五郎問。
連蔓兒抬起頭，果然看見兩輛馬車朝村口跑來。
「行，那我就去請。」連守信站起身往上房去了，一會工夫就又回來，果然連老爺子和周氏都不肯過來吃。
上房裡，大家正在吃飯，依舊分做兩桌，因為少了連守信一家六口人，大家坐的比過去寬鬆多了。飯桌上的主食依舊是黍米面的窩窩、黍米粥，菜更簡單，就是土豆燉茄子，還有一碗大醬，一把大蔥。連守仁和連繼祖都低著頭吃飯，只是動作矜持得很，倒像是在數碗里的米粒。
「哎喲，你這個孩子，你還管我擦不擦粉。」
「你沒聽剛才你二伯娘和你奶在外面說話，咱要是自己吃，人家還不得咋說咱們哪。……咱一分家，這兩天吃的是好了些。」張氏道。
「真能釀出酒來？」春妮就問。
「我不甘心。
秋高氣爽，連家收進來的高粱、糜子、花生都已經曬得乾乾的了，連老爺子決定開始打場，和村中的人商量定了，用的是村頭那個打穀場，這個打穀場是三十里營子的人公有的，大家協商輪流使用。
「二伯娘，你這杭粉花了多少錢，奶一定很想知道。」連蔓兒不冷不熱地道。
「你還想夠誰吃？」連老爺子掃了何氏一眼，訓斥道，轉臉又對連蔓兒和顏悅色道，「你們剛分出去，日子過得緊巴，好不容易包點餃子，還送啥送，爺不吃，你拿回去，和小七分著吃吧。」
連蔓兒聽出來張氏的話總含有幾層的意思。
連蔓兒就嘻嘻地笑，不肯再說下去。
就是現在去跟連老爺子告狀，也改變不了事實。而且，她很肯定，加白糖拿道工序，何氏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不加白糖釀出來的酒，不僅口味差，而且根本就無法長時間保存。
這是打場，接下來還有一道工序叫做揚場。
「那不是六郎老舅家？」連枝兒吃驚道。
連蔓兒心想，看來是送過去的餃子，連老爺子不肯吃獨食，分給大家吃了。
連家就是用人力，這絕對是個力氣活，也是分為幾個人一組來做。
「蔓兒，你說的有道理。」張氏聽了點了點頭，「可是就給你爺奶送，你大伯他們，還有好幾個孩子都看著……」
張氏微微點了點頭。
揚場的工具是木杴，相對於打場，揚場就是技術活。
「娘，我看對二伯娘這樣的人，就得像蔓兒這樣對付。」連枝兒表示支持連蔓兒。
連蔓兒回到西廂房，就將連老爺子的話告訴了張氏和連守信。
「可是咱吃這些也不是經常的事。上房吃得不好，也不是咱們的錯。娘，你算算，沒分家的時候，如果不是把錢都貼給大伯一家，像這樣的吃食，不說常年吃，偶爾吃吃，難道就吃不起？」
「還說是你們家釀酒，是跟他們學的。」春妮道。
張氏脾氣綿軟，愛面子，碰到何氏這樣沒臉沒皮的，只能吃虧。好在張氏還知道問連蔓兒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