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釜底抽薪
連蔓兒扶額，「孝道——生養之恩大過天——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我說啥是啥，你敢說個不字，就是忤逆不孝，就是沒良心。」這周氏專用的緊箍咒，拿服連守信，就是百試百靈。
這些他都硬生生地咽下了，還竭力地讓自己的妻兒也忘記這些。但是，他的親娘並沒有半分體會他的痛苦，對他的妻兒依舊是不依不饒。
「你……」連秀兒氣得鼓起了嘴，有周氏和連守信在場，連蔓兒竟然還敢跟她頂嘴，真是氣死她了。「四哥，你就不管管蔓兒？」
連蔓兒心中一動，孝道已經深入連守信的骨髓，哪怕是是非黑白分明，讓他當面和周氏嗆上，這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而周氏卻更進一步，用上了激將法。
「爹，快來擀皮。」連蔓兒朝站在門口的連守信叫道。
「啊？」張氏頓時嚇得手腳冰涼。
「你要衝著我爹，就看他不順眼。我勸你，別讓我爹掐死你，你不也認準了他不敢嗎。她不敢，你敢啊。他沒那狠心，你可有。你現在立刻就掐死我爹得了，一了百了。你也解了恨了，我爹把命還給你了，他也就不欠著你了。也省得他讓你給逼瘋了，受那零碎的罪。」
他不明白是為什麼，所以總想做得更好些，讓連老爺子和周氏滿意。可是，不管他怎麼努力，這樣的羞辱還是會降臨。他只能順從些、再順從些，可是這順從竟然是沒有盡頭的。
「要是沖剛才那事，那咱也別在這院子里，咱
連守信如此冷靜的反應，讓周氏微微地吃了一驚。不過，她很快就定下了心神。連守信不過是換了個方式向她屈服罷了，沒什麼好驚訝的。
「娘，你罵得也累了。別罵了，你直接說，你想要啥吧。」連守信說道，聲音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樣。
在不自知的情況下，連守信呵呵地笑出聲來。
「誰潑她了，是她待的不是地方。」連秀兒強詞奪理道，「擋了我潑水的道了。」
「別在這丟人現眼的，都回屋做飯去。」連老爺子氣得將鐵鎬往旁邊一扔，就徑直往屋裡走去。「這一天消停日子都不讓人過了，你這是咋管的這家。」
「奶，你別這樣啊。蔓兒她說的又不是真的，你老才真的佔著理哪，你老跟她不講理的小丫頭一般見識幹啥。」趙秀娥在旁勸說周氏，只是勸說的話，怎麼聽怎麼都不是那個意思。
「問我要啥，我生了你養了你，我朝你要個屁？」周氏中氣十足地道，「這事我得問你，蔓兒潑了她老姑一身水，這是啥孩子，你就這麼逞著她？你媳婦也在旁邊看著，多半就是她出的壞主意。你說，該咋辦？……你先讓蔓兒給她老姑賠禮道歉！」
周氏在家裡橫行的底氣是什麼，不就是她生養的幾個兒子嗎？她不是總是說兒子們欠她的嗎，不是總說兒子們想她死嗎。
西廂房裡，連蔓兒已經調好了肉餡，連枝兒擺好了面板。
連守信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連蔓兒。
……
連老爺子訓斥了連秀兒一頓，就打發她出去幫周氏做飯。
「奶，你是生養了我爹，但是這道理不是你生養的吧。咱到哪還不都得講個道理。誰規定的，你生養了我爹，這道理也是你兒子，任你搓圓捏扁了？」
下地幹活的人都回來了，晚飯卻還沒做。連老爺子是真的發火了，周氏也是害怕的。
「孩子他爹，你咋的啦？」
上房東屋，連老爺子從連秀兒嘴裏問出了事情的始末。
「哎喲，我的個天啊，我可不活了，讓個丫崽子數落我沒臉啊，我的那個天啊……」周氏被連蔓兒一番話說得先是愣怔了半晌，接著就惱羞成怒，拍手打掌，尋死覓活起來。
呵呵，自己的妻子，是周氏的兒媳婦，自己的孩子，是周氏的親孫兒孫女。周氏怎麼會對他們不好哪，就是不好，那也是表面上的，是為了他的妻兒好不是嗎？讓周氏出口氣，他的妻兒也不會就沒命不是嗎？
周氏瞪起眼睛，盯著連守信打量，她並沒有發覺連守信有發瘋的徵兆，隨即想到連蔓兒鬼主意多，就認為這是連蔓兒的另一個詭計。
「這一家人過日子，沒個容讓，這日子就得雞飛狗跳的，沒個安寧的時候。」只剩下連老爺子一個人在屋裡，他又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煙，眼
地上的水印可以清晰得看出那時候連秀兒潑水的軌跡，連枝兒的衣裳更是明證。連老爺子看了一眼，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枝兒不是你侄女？你咋把洗韭菜的水往她身上潑？」
勞累了一天，回來就看見這一幕的連老爺子，顯然也沒什麼好心情。
最後一句話，訓斥的是周氏。
他自認對父母做的並不差，但卻依舊隔三岔五地遭受周氏這樣的敲打和羞辱。周圍十里八村，也真有忤逆不孝的，也有對父母冷漠的，但是哪一個，也沒有落到過他這樣的境地？他有時候，也會悄悄地問自己，為什麼別人的娘不會將養育之恩天天掛在嘴上，做要挾兒子的籌碼。為什麼別人的娘不會朝兒子要奶水錢？
「想讓我道歉，行啊，這事好商量。」連蔓兒從張氏背後走出來，「是我老姑先拿水潑我姐的，讓她先給我姐道歉，我就給她道歉。」
「爺，你看看，這是我姐剛穿的衣裳。我姐就坐這門口擇韭菜，我老姑就把水往她身上潑。爺你看看這水印，我老姑是特意把水往我姐身上潑的。」連蔓兒說完了，扭身又回屋了。
他要怎麼做，才能讓他的娘滿意哪？
連守信有些茫然地看著周氏，讓周氏滿意，就可以停止這場羞辱，就可以成全他對周氏的孝道。而讓周氏滿意，就需要將自己的妻兒送上。
「幹啥哪這是？」院子里正吵
「是蔓兒往我身上潑水，還數落她奶。」連秀兒見連老爺子回來了，惡人先告狀。
連秀兒一身濕漉漉的，周氏頭髮散亂，眼圈泛紅。這樣看去，不知道事情原委的人難免會從心裏偏向了她們的一邊。
張氏和孩子們的叫聲，將連守信的神志拉了回來。他任由周氏繼續叱罵，捶打著他，扭過頭去，就看見張氏和四個孩子關切的目光。
他的女兒被賣了，丟了半條命，沒出生的兒子胎死腹中，連人世間的一抹陽光都未曾見到，跟他甘苦與共的張氏在鬼門關打了個來回。
上房外屋，周氏一邊做飯，一邊嘴裏念叨個不停。
「娘，我爹的樣子不對勁。」連蔓兒心中一動，她聽見了連守信剛才的笑聲，那笑聲很凄涼，也很——詭異。「娘，你還記得我三伯不，上次說要分家，我三伯差點沒磕頭磕死那回。」
連蔓兒的話，周氏也聽見了。她的罵聲也頓了一下。
連秀兒嚇得縮了縮脖子。
這叫做釜底抽薪。
「爹，你咋的啦？」
正在屋裡幫著連枝兒換衣裳的連蔓兒聽見了外邊的說話聲，立刻拎著連枝兒剛換下來的衣裳走了出來。
「小丫崽子，心狼啊，她真狠得下心啊……」
「那你被潑了，也是你待的不是地方，擋了我潑水的道了。」連蔓兒立刻反擊回去。
「你還是個男人，一個孩子的家你都
「我那也不是故意的。蔓兒還潑我了哪。」連秀兒低聲道。
張氏、連蔓兒幾個雖然是在連守信的背後，還是敏感地發現了不對勁。
「欠命的還命，你也別忘了，你們還欠著我們的人命哪。」連蔓兒說完話，就要拉起張氏，「娘，咱回屋做飯去。把門關上，省得我奶掐死我爹，咱看了不忍心的。」
「老四，你出息了，你還想裝瘋嚇唬我是咋的。你別嚇唬我，你乾脆掐死我……」
「誰你也說不聽，你就能怪我。」周氏嘴裏嘟囔著，卻還是拉著連秀兒，招呼了何氏和趙秀娥進屋去做飯。
連守信被周氏數落，強烈的羞恥感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心也被周氏的話撕扯著。周氏是他的娘，從小就被灌輸的觀念，讓他無法反抗周氏。
旁邊趙秀娥抿著嘴，笑得身子直打戰。何氏更是咧開嘴，一臉興緻勃勃地看著。
「你還敢說，你那不是故意的，還啥是故意的。你潑人家人家咋不潑你。你娘算是把你給慣壞了！你再惹事，每天也跟我下地幹活去。」
「你們別凈可著我爹一個老實人欺負。」連蔓兒怒道，「這多簡單的事啊，我老姑欺負我姐，潑我姐一身水。我娘問她，她不道歉，還跟我娘頂嘴。那我就也潑她一身水。這事到哪，也是我們占理。」
連蔓兒一聲不吭，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回望連守信。
趙秀娥撲哧一聲在旁邊笑了出來，立刻收穫了數枚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