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燕子和葫蘆（下）
有的人家喜歡燕子，喜歡到讓燕子進他們的屋裡築巢的程度，就是夏天不得不安上紗窗，他們也會給燕子留出來進出的門路。
連蔓兒家所住的西廂房的房檐下，正對著張氏和連枝兒在屋裡炕上坐著的位置，是一個比成年人的兩手更大的燕子窩。
而現在，燕子窩中的小燕子都齊齊地在鳴叫，那聲音不是往常的歡喜，也不是喊餓，而是驚恐，因為沿著房檐，正有一條灰灰黑黑的繩子在慢慢地、蜿蜒著朝燕子窩靠近。
張氏伸長胳膊，小心地用木棍將那條長蟲給卷了下來。
風從窗口吹進來，一串串色彩鮮艷的燕子和葫蘆，就搖搖擺擺的，甚是好看。
將西廂房裝飾完了，連蔓兒又用籃子裝了剩下的燕子和葫蘆，娘兒仨將門鎖好，就到早點鋪子這邊來，她們還要將鋪子裡外也裝飾裝飾。過節了，就要有過節的氣氛。
連蔓兒有時候覺得，三十里營子的莊戶人家，雖然大都沒念過書，不會夸夸其談什麼高深的道理，但是他們約定俗成的種種行為，卻體現了人與自然最簡單的、和諧的共處。
張氏用木棍挑著長蟲往外走，迎面四郎帶著六郎從大門外跑了進來。
「它也沒吃著小燕子，我把它送出去，扔河套，離得遠，它就回不來了。」張氏道，就要將長蟲送走。
連守信正在鋪子里，見她們來了，就指著旁邊幾個袋
張氏心裏也有點發虛。三十里營子這裏，算得上是水土很好的地方，基本上沒有毒蛇出沒。但是長蟲這種東西，即便它無毒，不咬人，可看著就讓人發滲。不過面前是正需要保護的小燕子，身後是嚇著了的小閨女，張氏就勇敢了起來。
這些天，連蔓兒每天早上都是在公雞的打鳴聲，和這些燕子嘰嘰喳喳的叫聲中醒來的。
原來她是想到那天說秋後搬家，捨不得這一窩的燕子。
「啥？」張氏在屋裡聽見連蔓兒的喊聲，稍微一愣神，接著就急急忙忙地從炕上下來，鞋子都沒穿利落，就抄了一根長木棍從屋裡出來了。
張氏就已經將她們房檐下的這窩燕子，當成了自家「人」。所以連蔓兒剛才自然而然地喊出來「咱們家的燕子」。其實人家燕子是自由的，才不是她們家的哪。
像五郎帶著小七掏鳥蛋，就從來不會掏到燕子的窩裡。村裡的其他孩子，也是如此。
連枝兒的臉立刻就紅了。
這條長蟲，並不是毒蛇。三十里營子這裏，人們經常會碰到的蛇大致又三種。
「王小太醫就是想得周到。」張氏就說道，「他給的，那肯定比外面賣得好，能驅蟲辟邪。枝兒，你抓空綉倆荷包、香袋出來，裝了那香葯，你們一人帶一個。」
「那倒是。」
那條被張氏卷下來的長蟲，正盤繞在木棍上，並沒有什麼激烈的舉動。
「娘。」連蔓兒拉了張氏往西廂房裡走，一邊往上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們打算搬家的計劃，暫時還不想讓別人知道。
「等一會把這些都貼完了，咱就開始泡米。」張氏就笑道。
還有另外一種蛇，比這兩種更少見了一些，被人稱作香長蟲。香長蟲是嫩黃色的，長相可以說是漂亮。在莊戶人家眼裡，它和黃大仙是一類，是有法力的，能把人給迷住。遇到香長蟲，莊戶人家絕不會加害，而是將它們請走。
「娘，我有繡的現成的，咱一家六口，一人一個。」連枝兒就道。
至於被請走的香長蟲，是會悄悄地爬回來，更深居簡出以不被人發現，還是另外尋覓更隱蔽的居所，那就不是連蔓兒能知道的了。
燕子一旦在某戶人家築了巢，一般沒有重大的變故，它們都不會搬家。每年冬天走，春天再回來，和這戶人家相依相伴。
「娘，幼恆哥給了我一包香葯，說是能夠驅蟲辟邪的，讓我們帶在身上。」連蔓兒一邊手下不停，一邊對張氏說道，「我聞著味道還挺香的。」
這兩種蛇性格都很溫順，不會主動攻擊人類，有風吹草動，它們都會提前溜走。就是現在被張氏捉住了，它也沒有攻擊。
燕子是益鳥，在三十里營子的莊戶人家的眼睛里，燕子更是一種吉祥的，象徵家宅寧靜、興旺的吉祥物。如果一戶人家的房檐下連個燕子窩都沒有，那麼這戶人家肯定是差到極致，連燕子都要離得他們遠遠的。
「娘，有長蟲！」連蔓兒退後兩步，朝著屋裡大聲地喊道，「娘，長蟲要吃咱家的燕子了。」
前兩天，就有一條香長蟲從連蔓兒家前院的園子的矮牆裡爬出來，被連老爺子看見了。連老爺子就很恭敬地將它請走了。所謂的請走了，用的是敬語，其實就是給遠遠地扔到外面去了。
張氏挑著長蟲出了大門，避開四郎和六郎遠遠地扔了。四郎和六郎有些悻悻，卻也沒敢說什麼。
「這東西不能禍害，」張氏將手裡的木棍往旁邊挪了挪，她知道把長蟲給四郎會發生什麼。「帶你弟回屋，看能幫你娘她們干點啥。」
至於被張氏抓住的這條蛇，是沒有香長蟲的待遇的。
不過，能夠吸引燕子進屋築巢的人家並不多。因為這要求那戶人家的房屋必須非常寬敞，而且人口不能多。連蔓兒知道的那一家，上房屋裡只有老兩口子帶兩個十來歲的小閨女。一家四口都愛乾淨，而且也安靜，從來不會吵吵鬧鬧。
娘兒仨說著話，已經疊了好些的燕子和葫蘆，張氏又
「叔。」
兩隻大燕子喂完了小燕子，就扭頭看過來，衝著張氏和連蔓兒嘰嘰喳喳地叫。它們沒有立刻飛走再不找食，看樣子是在看張氏怎麼處置那條長蟲。那嘰嘰喳喳的叫聲似乎是在催促，讓張氏快點將威脅它們的孩子的兇手處理掉。
「娘，這長蟲咋辦，我看咱家燕子想讓你把這長蟲給打死哪？」連蔓兒就對張氏道。
娘兒倆又坐到炕上，和連枝兒一起疊燕子、葫蘆。
娘兒仨進了屋，正打算開始幹活，就聽見有人在外面和連守信說話。
燕子窩中的小燕子也許是發現危險走了，叫聲不像剛才那麼慘厲了，兩隻大燕子以滑翔的姿態從遠處飛來，然後扇動翅膀、輕巧地落在房檐下的燕子窩上。它們的腦袋往窩裡探進去，就有幾張小嘴爭先恐後地迎上來，將燕子爸爸和媽媽嘴裏的蟲子吃進了肚子里。
解決了一場小危機，張氏回來，將木棍放在門口，看著房檐下的燕子窩有些發獃。
三十里營子的人們，管蛇叫做長蟲。非常的形象生動，連蔓兒也覺得這麼叫，比叫蛇有感覺多了。
「那更好。」張氏就道。
這個燕子窩據說已經有了些年頭了，現在燕子窩裡，是剛出殼的一窩小燕子，燕子爸爸和燕子媽媽都出去給它
「娘，咱蓋了新房子，肯定有別的燕子來做窩。」連蔓兒勸解張氏，「就這一窩的小燕子，明年都長大了，也不能都住這一個窩裡。到時候它們認識咱們，興許就到咱的新家去做窩哪。」
「這燕子要是能跟咱搬過去，就好了。」張氏低低的聲音道。
一種就是這種灰灰黑黑的，樣子不好看，混跡在土坷垃里，發灰發黑的木椽子和屋瓦等環境中，讓人極難發現。一種是青青綠綠的草蛇、菜花蛇。這兩種蛇性子都很溫和，主要以老鼠為食。今天這一條，肯定是看準了大燕子不在，想吃兩隻嫩嫩的小燕子打牙祭，可惜被張氏和連蔓兒給聯手打擊了。
連枝兒則去外屋，打了一碗濃濃的糨糊，連蔓兒踩在一張凳子上，將燕子和葫蘆往房樑上粘。
「四嬸，把長蟲給我吧。」看見張氏木棍上卷著的長蟲，四郎的眼睛立刻亮了。
張氏出來，順著連蔓兒手指的方向，也看見了那條已經爬到燕子窩邊上，正打算作案的長蟲。
這種蛇，和菜花蛇一樣，也算得上是一種益蛇。莊戶人家對它們雖然沒有對香長蟲的迷信，但大多數人都和張氏一樣，不會加害它們，而是簡單地給扔出去。
大多數莊戶人家都不會加害長蟲，但像四郎這樣的半大小子卻是生冷不忌的。他們會拿著長蟲玩，最後是弄死，還是折磨得奄奄一息，感覺無趣了，放生，誰也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