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九十一章 母與子
「……老宅的老爺子，問咱們老爺有沒有空，要是有空，就回老宅一趟……」
即便是不能主動上門去找周氏，給自己的妻兒一個公道。這個時候，他無論如何是再也不能心平氣和地去哄著周氏，將自己和妻兒們送上門去給周氏踩著玩了。
「去吧，去吧。」連蔓兒忍不住笑了。
周氏難得地流露出溫情、依戀，若是往常，連守信肯定會覺得心裏熱乎乎的，恨不得就撲進周氏的懷裡，掏心掏肺地獻上自己和自己的所有。但是現在，連守信不僅不覺得心裏熱，反而覺得背後發冷。
連守信進了屋，除了連老爺子和周氏的所有人都起身招呼，連老爺子也忙讓連守信坐。
起碼對他，從來就不是。
連葉兒走了一會，外面就有人進來稟報，說是連繼祖來了。
連守信站在那，努力地回想，時間一點點地倒退，直到他的幼年時光。
「蔓兒姐，我得先回去一趟。」連葉兒連忙跳下地。她急著來給連蔓兒送信兒，連守禮還在老宅沒有回來。連葉兒自然也知道，老宅那邊，最有可能的就是白使喚連守禮。「我去把我爹找回來，省得他們總巧使喚我爹。他們不好開口啥的，就讓我爹來，就是知道咱兩家好，你們總給我爹面子。我爹也面奶，人說啥他都不好意思不答應。」
歷史的經驗也表明，周氏是將拿捏連守信作為了最基本，也是最高的策略。不管在別的地方多麼丟臉，只要能拿住連守信，周氏就會緩過來。
「這是給咱爺打棺材，等過幾天，咱爺的棺材打完了，要打她的，我就不讓我爹去了。」連葉兒賭氣道，「她都不把我和我娘當人，我們憑啥敬重她？」
這就看連老爺子願意不願意了。
「那是，閨女她就不撓。可分得清誰遠誰近了。」連葉兒就道。
「娘。」連守信叫了一聲。
周氏那天從她們家回去之後，據說就不言不動的，對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提。連蔓兒就猜到了，那不僅僅是因為周氏羞於提及，同時也是在醞釀著大爆發。而這個大爆發的對象，無疑就是連守信。
等連守信出去了，連蔓兒就忙打發了丫頭小慶去打探消息。
是的，就是周氏對連秀兒的寵愛，讓他發現，原來母親是可以這樣的慈祥、善良、溫柔。
他其實一直什麼都明白，只是一直在騙著自己。
連守信在旁邊坐著，沒有說話，不過臉色也很不好看。若是往常，他應該就站起身，說不管咋的，都要過去看看了。不過，現在，他的心情還是不一樣了。
一家人誰都沒有說話，只看著連守信，看他如何決斷。
連蔓兒聽了這個消息，一點也不吃驚。她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出。周氏是何許人也，其不屈不撓的強悍程度，要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怕是有些誇張，但肯定是這十里八村都排得上號的。
……
往事一幕幕地在他面前閃過，從連續的場景，到單一的片段，越久遠
「咋還不消停，她是想幹啥啊，咱還有哪對不過她！」張氏就皺眉道，「她這是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一邊還罵我們的血肉不好吃。她這是想逼死誰啊！」
「你說，咱爺一會會不會打發人來叫我爹？要是打發人，會打發誰？」連蔓兒突然道。
「爹，」連蔓兒叫住了連守信，又囑咐了一句，「爹，你小心點，別讓我奶抓破你的臉。」
連蔓兒所作的努力，只能保證，周氏不敢到她們娘兒幾個跟前乍刺了，但是她保不了連守信。
不像平時遇到這種情況那種帶著無奈和討好的語氣，而是少有的堅定。
或許，今天就是一個關鍵。連蔓兒想，再給連守信一次機會，讓他證明自己。
連葉兒就像被什麼追著似的，急匆匆地跑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走吧，進屋。」連守信就道。
連守信走進老宅的時候，腳步和心同樣的沉重。一進老宅的大門，他就聽見了周氏的聲音。連守信一下子就站住了。
「爹，你自己小心啊。」連蔓兒沒有攔著連守信，也沒有要求跟著去。
連老爺子沒有攔住周氏，還是打發了人來叫連守信。
即便是如此的自我蒙蔽，在心底深處，他其實一直是清醒的。所以，他總是在做著和周氏相反的事情。對他來說，幸運的是，張氏是真正慈祥、善良、溫柔的母親。
「這肯定是看我爹這半天都沒過去，忍不住了，自己鬧
張氏和連枝兒自然也不會攔。
「老四啊，兒子……」周氏就炕上爬起來，看見連守信，她的眼圈就紅了，一雙手哆哆嗦嗦地去抓連守信。
連守信緩慢，卻又堅決地掙脫開周氏的手。
老宅的人，幾乎都在上房屋裡坐著。其餘人都在地下，只有連老爺子和周氏在炕上。連老爺子依舊坐在炕頭，周氏則是躺在炕中央，閉著眼睛，不停地哼哼著。
「葉兒，你去老宅了？」連蔓兒就問連葉兒。
從小，他的生活中就充斥著周氏的打罵，但是周氏卻依舊給他吃、給他穿。這幾乎讓他認為，這樣的母親就是生活的常態。打他、罵他的周氏，是親切的。而分給他一碗好吃的，改一件哥哥們的舊衣給他穿的周氏，更加是猶如佛光一般的存在。
連守信剛進院子的時候，分明聽見的是周氏中氣十足的哭罵，這個時候周氏的樣子卻是病怏怏的，就連哼哼聲都有氣無力。
周氏將打罵兒子作為家常便飯。連守信說話從來不帶髒字，他不會罵人，從不會打罵自己的孩子。
這涉及到兩件事。第一件，是連老爺子會不會攔住周氏。其實，要是連老爺子將周氏給管住了，連家上下都會消停許多。周氏現在鬧，連老爺子于情于理，都應該攔下。而且，他也有這個能力。
「對，老四回來了，你不總是念叨嗎。老四來看你來了！」連老爺子就大聲地道。
不過，他依舊為周氏找到
「老四，我的兒啊，你可回來了。你再晚兩天回來，娘就看不見你了。」周氏哭道，「我的兒啊，讓娘好好看看你。」
「嗯，我爹不是在老宅幫著給打棺材嗎，我剛才過去，叫我爹回家吃飯。」連葉兒就道，「正好碰上。鬧的可厲害了，誰上前就撓誰。誰也不敢上前。」
但是被罵了，會傷心，被打了，會疼痛。可他一直在為周氏那樣對待他找借口，比如說連守仁被另眼相待，他認為是連守仁年長，並且讀書有出息的緣故。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連守仁就已經是個少年了。又比如說周氏對連秀兒的寵愛。
連守信站在那，苦笑了起來。
「老四，是老四回來了不？」周氏依舊閉著眼睛，兩隻手朝旁邊亂抓著道。
本應該是屬於母親的，慈祥的，讓兒女不論是何時何地聽到，都會油然而生出幸福、安寧的聲音，是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的尖厲、暴躁，讓人如此恐懼、不安？
周氏讓連守義來抓張氏，連老爺子不就給攔下來了嗎。
「那也分人，她也不是誰都撓。」連蔓兒就道。
連守信也沒換衣裳，就往外走。
周氏在炕上坐起來，兩手握著連守信的手，就哭了起來。
那天周氏在連蔓兒家說的話，後來連蔓兒和連葉兒閑聊，連葉兒就都知道了。周氏瞧不上趙氏，將連葉兒看作無物，這些本來也不是秘密，但依舊傷人。
至於說打發誰來……
連守信低頭沉思
「四叔，進屋吧。」連繼祖在旁邊小心地道，「……四叔剛從外地回來，肯定特別累。我們也不想麻煩四叔，是我老太太鬧得太厲害了，老爺子發了話。我們要給攔住，也怕真有啥事，落埋怨。」
周氏和連老爺子經常吵架。連守信以吵架為恥，和張氏從來是有商有量，幾乎從來沒紅過臉。
「我知道。」連守信略微一愣，隨即就點頭應了。
當剝去記憶中他自己添上的那一層溫情脈脈的輕紗，連守信赫然發現，所謂慈祥、善良、溫柔的母親，不過一直是他的幻想。是他為周氏戴上了這層輕紗，而事實上，周氏從來就不是一個慈祥、善良、溫柔的母親。
周氏從不肯和兒子們好好說話，她想要怎樣，如果用打罵達不到目的，就會作、用各種法子拿捏人。連守信對自己的孩子們從來都是好言好語，只要孩子們有道理，他就肯聽。他從來不會強迫孩子們去做不願意做的事情。
「我去看看吧。」連守信就道。
連老爺子心疼周氏，以犧牲兒孫為代價，也要縱容著周氏無理取鬧。當然，這個兒孫也並不包括連老爺子的所有兒孫，連守信這一股人在什麼樣的位置，不言自明。
「可不是，要東西、要錢、要使喚人，就看見咱們了。」連蔓兒笑道。
周氏這麼鬧，目的自然是讓連守信去看她。
「老爺子心裏明鏡兒似的，這還是有遠有近。咱咋掏心掏肺，敬重他，供養他，都是白搭呀。」張氏發出一聲伸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