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扶搖
第576章 問天錄之秘
顧顏進去之後，才發現整個接天閣，就像是一個遍體通透的大葫蘆一樣，從下向上，一層層環繞著升上去，每一層欄杆扶手，都有無數的雲氣繚繞。她想到在煙雨樓的時候，就曾經聽這裏的修士，滿是驕傲的提起：此地的接天閣，是窮十幾代修士之力，運用了無數法寶與奇珍，一層層建起的通天之塔！每一層都有法寶鎮壓，下接南塘的數十條靈脈，靈氣鼎盛，終年不絕。論起氣派，東南半壁，形勝之所，沒有再及得上此地的。
「咦？」她走到樓梯的扶手處，神念忽然輕輕的一跳。她感覺到在混沌空間之中，小姜似乎正對她發出了無聲的鳴叫。
他當時表露出來的，只不過是結丹期的修為，但現在，他站在荷塘主人身邊，英華內斂，神完氣足，分明是已經結成元嬰之象。
那個漢子看著地上的靈石，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要拿。這時顧顏忽然說：「且慢！」
像是無數的鋼針，在她的腦海中攢刺著一般，無比的痛苦瞬間折磨著她的神經，然而在內心深處，被她塵封起來的那段記憶，卻始終沒有開啟。
老者一愣，說道：「這位仙子有何見教？」
顧顏全身的痛楚頓時止歇，她看看周圍，蓮葉浮動，如篷羅傘蓋，池水泛起清波，方才一切，彷彿如夢一場。
她神智堅定，向來不會為幻境所擾，就算困入了陣法，也必然能夠脫身，但在方才這位荷塘主人的琴音之下，她居然茫然無知，毫無反抗之力。難道這位神秘的荷塘主人，真的如大家猜測，是一位可以與九大派中高手比肩的元嬰修士么？
他用手輕輕撥動琴弦，蕩漾著周圍的這一層夜色，天空中月光如水，靜靜的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一層薄薄的青霧浮起在池塘里，映著天上淡淡的雲彩，月光不能朗照，卻似別有風味的一樣。
他看著顧顏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問道：「小妹，你已經以九綸仙音相試，不知道可試出她體內的氣脈，是否就是我等要找的人？」
老者挺拔的身影一下子蹋下去，「說得也是。我都不敢與那幾位兄長們說起，免得又是一次的失望。再看罷。反正你將真正的青天令給了她，大概心中，也認定有幾分了吧？」
船頭那白袍客，忽地微不可聞的發出了一聲輕嘆，手指一提，頓時雲散雨收，烏雲散去，一碧天青如洗。他的長袖微拂，小舟便自行掉轉了船頭，向著荷塘的深處駛去。袖角微揚，一道光華自行的飛起，然後落到顧顏的身前。
老者哼了一聲，不再理顧顏，對著那漢子說道：「閣下拿到這裏賣，自然是要價的，不知道要多少靈石？」
顧顏想起剛才的事情，就覺得像是受了一場夢魘一樣。但在那一刻，她感覺到自己進入到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當中，似乎是隔離於這個天地之外，只以一雙眼，俯瞰著這一切。而自己卻如宇宙間一
「你自何處來，向何處去？」
只是她的聲音仍然顯得很是冰冷，淡淡的聽不出喜怒，「我不知道，她體內的血脈，似乎並沒有世界盃之象。但卻能夠在我的九綸音下，連震八十一音而不倒，以她的修為，這是絕難想象之事。或許可以說，這麼多年之中，距離我們要找的人，她是離得最近的那一個。」
漢子的臉色有些漲紅，他只是一位築基的小修士，而面前的這位老者，他卻根本看不出修為，顯然至少是在結丹期以上的。他囁嚅了片刻，才說道：「這是我父親當年在海島上留給我的，與此物同出的，還有一張玉冊，只是後來作化了天風飛走。這是上古異寶，怎麼會沒用？」
雖然這位荷塘主人幾千年來，都沒有在蒼梧的人前露過面，但所有人都公認他至少已結成了元嬰，否則，也不可能有如此之高的壽元。但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一位站在蒼梧最巔峰之上的元后修士。或許九大派最高層的那些人，他們心中會有些瞭然。但下面的人卻眾說紛紜，無人知曉。
只是城主府也不會做得太過分，至少九大派的面子，以及各國皇室權族，他們是一定要給的。不過其餘的，你便只能自認倒霉了。
顧顏順著它的方位望過去，在那邊的欄杆拐角之處，有一個極不起眼的攤位，一個穿著葛色麻衣，神情潦倒的漢子，正站在那裡，低著頭，看著眼前自己所鋪的那塊布幔。
老者的臉色慢慢冷了下來，他用如劍一般的目光看著顧顏，而顧顏也毫不迴避的對望過去，兩個人如冰棱一般的眼神在空中一交鋒，便又瞬間隱去，老者忽然笑道：「是我魯莽了。只是這件東西我都拿到手了，若是再放回去，面子上放不下。仙子當給我的面子，莫和我爭了如何？」
其中一個，便是方才操舟的這位荷塘主人，而另一位，如果顧顏見到，必會大吃一驚。那是個白須白髮，神態詼諧的老者，只是這時臉上很是嚴肅。這就是顧顏曾經在雲陽城的龍淵閣分壇中，所見到的那一位，拿黑曜石當玄晶來騙人的老頭子。
這個人，真的是龍淵閣那位神秘的荷塘主人么？可是他將自己誘入了幻陣之中，又這樣的考較自己，到底是什麼用意呢？
小姜搖著頭，有些急切的叫起來，用小爪子抓著顧顏，像是要把她拖過去。
在那塊布幔上，放著幾根全無靈氣的枯枝，邊上還有個小瓶子，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
聲音縹緲，餘音未盡，人已消散於煙水之中。
既然明知自己不能做些什麼，索性她就拋下到一邊不管。順著原路向回走，不一刻便走到了城門處，見此處無人，便知道沈夢離等人，應該仍在接天閣不回，她便自行尋去。
似乎心中有一個被塵封已久的東西，在記憶中早已將它遺忘，此時驀然回首，才發現其實被藏在最
顧顏停下腳步，將一縷神念透進去，便見到小姜這時正揮著小爪子，不停的向上晃著，邊上的其其晃了晃耳朵，懶洋洋的伸過頭來看了一眼，就自顧自的又睡覺去了。
只是似乎有個聲音在說：這地方，是它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顧顏把神念放出去，感應了一番，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那些樹枝雖然形狀奇特，但本身並無絲毫的靈氣，或許只是少見的品種而已，但對修士卻是毫無用處的。可是小姜為何對這個如此的感興趣？
他的位置不起眼，所放的東西，又沒有什麼要緊處，自然無人過來應聲。這人也硬氣，並不開口吆喝，只是不停的用眼睛打量著來往的諸人。
顧顏心中有些好笑的想道，也不知那位荷塘主人，終年隱居在姑蘇城內，與這七位大城主，彼此之間，又是如何自處。
「這人是不是個騙子，打算到這裏胡混的。還不快讓城主府的人趕他出去！」
有些人被他看的很不舒服，便故意的繞著走，只是這裡是上樓梯的拐角處，上樓的必經之處，很有幾個人對他怒目相視，幾乎快到打起來的地步了。
這本是尋常的道偈，顧顏在煙雨樓中便隨心意作答。但此刻，她居然竟答不出。似乎此時此刻，這一句話，觸動了她內心深處，最深的那一根弦。
顧顏有些好奇的說道：「你是說，這個對我有用？」小姜頓時點頭如啄米。
老者臉色一變，「仙子說話唐突了吧，接天閣的規矩，落手而無悔，就算賣家也不能把東西再要回去，難道要我請城主府的人來主持公道嗎？」
這時卻有一隻輕飄飄的手伸過來，「這靈石，我出了！」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來，顯然都以為是這漢子為了撐面子而胡言亂語，老者也搖頭嘆著氣，苦笑道：「朋友，你這就是誆人了。算了，看在你不容易的份上，我給你三百塊靈石，算是補了你的進門費，再讓你剩餘一些。你就走吧。」
顧顏奇道：「要多少？」
老者嘿嘿笑了幾聲，「你在這裏，礙著大家的事了。我與這裏的主人交好，我看你如果多停留，遲早要惹出事來的。還是趕緊回去吧！」
說完他就把三百塊靈石扔過去，去扯地上的幔布。隨意的團了兩下，就要塞到懷裡去。
顧顏獃獃的在這裏站了許久，直到天色都有些發白了，她才恍然的轉頭回去。而她卻不知，在荷塘的最深之處，煙水雲霧裡，始終有一隻小船停靠著，上面的兩個人，一直在默默的關注她的動靜。
「哈！」老者拍了拍手，「六大閣主分處各方，最後還是讓我先得手了吧？不用多說，我覺得就是她了。這十七年中，我一直默默的觀察著她，尤其是在南天門之下，地心海眼之所，如果她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擁有著那樣的血脈，怎麼會安然的脫身而出
她以神念略掃了掃，發現此地賣的多是靈石法器，以及妖獸元丹之類，便舉步要向上走。
我就是天地間，孤獨寂寥的那一客啊！
「這位老丈，說的甚有道理！」
顧顏只略看了幾眼，便發現這裏多是築基修士徘徊，卻少見鍊氣期弟子的身影，想來也是，一般的練氣弟子，誰交得起那兩百塊靈石的進門費？
顧顏微笑道：「偏偏我也是個極好面子的人，老丈不如開個價，看我能不能和你爭？」
顧顏體內的經脈，忽然一下子全部跳動了起來，似乎經脈之中，有無數個細小的氣流，在同一時刻炸響起來，體內的混沌空間都因而搖撼，一個聲音在她的腦中不停的發問道：
顧顏微笑道：「話是如此說，但是似乎，這位兄台還並未接你的靈石吧？」
五千塊靈石，這絕對不是一個小數了。要知道，這幾乎算得上一個中小門派的全部家當了。像碧霞宗在東南的時候，在當地也有些名聲，派中有結丹長老，築基十幾人，甘碧梧當時能運用的靈石，也就是這麼多而已。直到來到雲澤，發展壯大之後，這才慢慢的富裕起來。因此，所有人都當這漢子說的是瘋話。
老者說道：「五百塊是吧，我這就給你了！」他伸手便向懷中去掏靈石。
無比孤獨寂寥的感覺，在這一刻深深籠罩了她的心頭。
無數的人頭在這裏涌動，霞光流彩絡繹不絕，叫賣之聲此起彼伏。她從外面就覺得佔地之大，現在從裏面看來，這裏更是廣大無邊，就算塞下幾萬人，似乎也不成問題！
那人見顧顏沉默不語，便又問道：「君自何處來，向何處去？」
她一隻手伸出來，擋在老者的胸前，便將他欲放進懷中的那個布包攔住。
此身自何處來，又將往何處去？顧顏忽然覺得天地之間，一片蒼茫，她卻如孤葉飄萍，了無所依。世間因何有人，人中何而有我？
「何時你能答我，便執此令，到姑蘇城荷塘之中，來找我罷。你這塊青天令，我收走了！」
那修士伸出兩個手指擺一擺，像是說出了數字，會玷污了此地的仙氣一樣。
不過這是接天閣的規矩，她自然不能免俗。拿出兩百塊靈石交過去，修士臉色不變，只是伸手請她入內。
因此這裏人煙鼎沸，遠非它地可比，顧顏剛一進來，就被重重的震了一下。
那人見顧顏不答，也不再作歌，他手中的琴弦微動，默然不語。天地之間，似乎便只有這單調的琴聲，在錚錚作響。
顧顏回過身，便自然而然的又走回到原來的路上，再回首，發現荷塘的去路盡頭，只是一段沒有出口的雲霧。似乎方才那一切，真的是她在蓮間打了個盹一般。她更加篤定是那位荷塘主人用幻陣困住了自己，只是什麼樣的幻陣這樣厲害，連她體內的混沌空間都能夠迷惑，而這位有名的荷塘主人，又為何要對自己這樣一個小
顧顏獃獃的在這裏站著，她的心頭忽然間有一片茫然。遠山映著樹梢，楊柳微動，一片蛙聲與蟬鳴四起，但周圍徒自喧鬧，顧顏的心中卻空蕩蕩的。在她的心中，似乎有一個遙遠的念頭，在強自壓制之下，要頑強的衝出一點頭來，卻又飄渺而不知所尋。
這老者放低了身段，出言相求，一般的人也就順坡而下了，但顧顏卻沒這個愛好，她心念堅定，既然決定了要這件東西，就一定要拿到手。你既然不要面子的跟我胡混，那我自然也會。
這時此處已經聚集了一些人，聽到老者的話，都紛紛的點頭稱是，「不錯！」
漢子搖了搖頭：「沒將這些東西賣出去，我便不回去！」
那個葛衣漢子，像是很憨厚的模樣，說話也瓮聲瓮氣的，還帶著些許的口音，不像是蒼梧本地人。他張口便說道：「我怎麼啦，我又沒擋你的路不是？」
葛衣漢子這時又有些膽怯了，他伸出了一個巴掌，顫抖的搖了搖。
換作平時，她有成千上萬個答法，無不合大道的真旨，但此情此景，她的腦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顧顏排著隊走過去，便有修士攔路說道：「請納入門之費！」
顧顏笑道：「這位老丈，真是不巧，你這件東西，我正好也有些興趣。」
原來這位神秘的荷塘主人，居然竟是一個女子，以她的修為，似乎更在名震蒼梧的青鳥真人與林子楣之上。
她笑著摸了摸它的耳朵，「你這是餓了么，想要吃的了，什麼時候換了口味？」
她喃喃的說道：「我自何處而來，又向何處而去？」
而她體內沉寂憶久的問天錄，在那位荷塘主人的突然發問之中，被瞬間激發，那是真真切切，做不了假的。看他的樣子，竟然像是有備而來，專程于那裡等候自己的。難道他知曉自己體內的這個大秘密，還是說，他與當年的顧紅葉有什麼關係？
聽說整個接天閣一共有十七層，在最高一層的頂上，便是整個姑蘇城的七位大城主駐錫之所。這七個散修，控制著整個姑蘇城。讓此地成為南塘之中，獨立於藏劍山莊的另外一股勢力。
頓時一片嘩然。「你瘋了吧？」
那人穿著一襲白袍，氣質翩然若仙，只是容貌卻顯得平常，他見了顧顏，又吟道：「西州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
接天閣是一座極高的高樓，直入雲霄，周圍霞光籠罩，看不清有多少層。門口很是狹窄，只有兩條一入一出的通道。人流穿梭，往來不絕。
「我說這位朋友，你就算要到此地湊幾個盤纏，好像也要找些靠譜的吧？」
顧顏的心念一動，她一揮手，在周圍布下了一個無形的光罩，然後便將小姜放出來，以光罩將它籠住，小姜吱吱叫了兩聲，鼻子微微聳動，向著某個方
她既來此地，也沒有急著去尋找秦明月等人，只是在這裏閑逛，見識一下半個蒼梧南麓，最大坊市的風采。
她的眼光微轉，看向那個葛衣漢子，果然他像是這時才醒悟過來似的，慌亂的擺著手說道：「我不要你的靈石，父親囑託過我，這些東西不能隨意出手的！」
老者皺眉道：「誰會買你的這些東西，比起破爛都要不如。朋友，我看你也是同道中人，總不會看不出來，這些東西，根本連一絲靈氣也沒有吧？」
顧顏正要走過去細看，這時有一個身材高大，紫臉膛的老者，忽然搶在了她的前面。他一腳踩住了那塊布幔，說道：「朋友，我看都沒人來看你的東西，你偏偏在這裏擋路，似乎不太合適吧？」
顧顏見前面那個人，取出了兩百塊靈石交出來，心中不禁暗自咋舌，本來以為此地不交入城之費，甚是宿松，沒想到是老鼠拉木鍬，大頭原來在後頭！兩百塊靈石，這在外面，都可以買一件下品法器了！
荷塘主人搖了搖頭，「不急。等了這麼多年了，其實有時候，我倒願意一直這樣的等下去，有這樣一個期冀，總比全無希望的要強。」
接天閣與煙雨樓，分在城中的兩個對角上，十分好找，看此間的修士，來來往往，倒有一大半是向那邊去的。顧顏在其中，不乏見到來自於雲澤的熟悉身影，更有一些裝束奇異的，大概是遠自海外、或者北方天極而來。
漢子囁嚅的說：「不是五百，是五千塊……」
天地之間，似乎只回蕩著顧顏痛苦的回聲：「我自何處來，向何處去？」
更有的人說：「咱們姑蘇城，是整個蒼梧中散修的聖地，你如果有難處，找上幾位城主老人家，都會伸手幫上一把的。何必搞這些花頭？」
此地實在是已經脫離了坊市的範疇，就如同凡間的大集一樣，無所不納，無所不包。事實上只要交了兩百塊靈石，所有的修士都可以入內，在裏面自行的交易，而城主府的人，則負責在這裏抽頭。這也是整個姑蘇城運行，最大的靈石來源。至於交易雙方，除了不得強買強賣之外，交易什麼東西，城主府向來是不管的。因此這裏，也是蒼梧最大的黑市集散之地。有的被滅門家族的法寶，大門派中被偷盜的心訣，也會堂而皇之的在這裏出售，不過會擺上一個「上古遺珍」的幌子來。那些勢力不夠的門派，不能在姑蘇城裡作亂，便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她的眼眶不知何時，已充滿淚水。
想到這裏，顧顏就覺得怵然而驚，可是現在，她卻又做不了什麼。
荷塘主人不答，她轉過身去，撥動琴弦，輕輕唱道：「鴻飛滿西州，望君上高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她的聲音中，帶著無盡的寂寥之意，似乎自己也不過只是這天地間的一過客，終生尋覓，卻不知歸處何方。
只有她腳下放著一塊玉玦，提醒著她，剛才所見所聞，並非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