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青天歌
第778章 碧靈丹道，華嚴問難
在場眾人，都不禁發出了議論之聲，連在場的諸修，臉上也露出了錯愕之色。難道華嚴祖師真的不惜丹鼎派落了面子，也要向顧顏親自發難？
青鳥真人低垂雙目，說道：「自憑華嚴祖師，一言可決！」
她這話一出，眾人皆稱服。隨即沈夢離便又發問：「陰陽之道，法以如何？」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無論顧顏這一次是否能夠全身而退，她今日的表現，都足以震懾群修！
他轉過身，向著顧顏躬身行了一禮，「朝聞道，夕可死矣！」
他說完了這句話，場中便是一片寂靜，過了片刻，無諦便緩緩開口道：「內修經絡，外度陰陽，返本歸元。」
下面的修士，都發出了一記低低的驚呼之聲，沈夢離與顧顏的連問連答，已經讓他們回不過神來，根本跟不上兩人話語之間，那份精微微妙之處，現在，作為丹鼎派掌門人的玉鼎真人，居然親自出馬！
這便是法會的規矩，坐而論道，忘而問難，顧顏答了他的論道，現在便要「問難」了。
這雖不是法會之論道問難，但其兇險之處，卻遠過之。
在她的眼前，彷彿浮現出一位身姿綽約的仙子，當年也曾在眾人之前，論金丹大道，最終卻不得不黯然離去的背影。
他沉聲說道：「我丹鼎派這萬法銅爐，焚盡世間一切法，輪迴之生，造化之所，更在藏劍山莊洗劍池之上。你若真的能夠入萬法銅爐一出，不論結果如何，前事一筆鉤銷！」
韓千羽！
兩人一來一往，問答極快，似乎都是不假思索一般，轉眼之間便答了數十問。
這時紫陽真人忽然說道：「顧仙子所論之丹道，別開生面，自成一家，吾意，可命其于東南之地，別開山門，為九派之屬，然不聽調從，如何？」
顧顏倒並不緊張，她略一定神，便道：「華嚴祖師立論，我斗膽，再次破題如何？」
在顧顏吐出最後一個字，萬籟俱寂之下，忽然間無數的雲氣同時涌動，似有萬朵蓮花，于瞬間綻放，無諦上師霍然站起，朗聲說道：「本來真性喚金丹，究竟空寂之本源。此次法會，論得而成大道，吾輩中人，俱明心見性，心勝喜之。」
華嚴果然是老謀深算，他這一著布置，看似輕描淡寫，卻直指問題的最為核心所在。
下面那些坐聽法會的結丹期修士們，這時已全都是目眩神搖，不知所以。
但華嚴今日，在顧顏法會論道，坐而大成之時，將此事提出來發難，顯然，顧顏若不能讓他得到滿意的回答，那麼今日，顧顏雖然揚名，但碧霞宗的地位，還是往後靠吧！
除了無諦與華嚴端坐之外，另外眾人都起身，以示對三位祖師的敬肅之意。
華嚴大笑起來：「進去吧！」
他的心中，確實頗有些驚訝，他以前只聽說顧顏在蒼梧頗有名聲，心中還有些年輕，若非她身為女身，未必能闖得出這麼大的名頭，但現在看來，就算是在自己的族中，四位叔伯，除了大伯之外，未必
顧顏應了一聲，便說道：「為丹者，本以陰陽，逆乎自然之易，奪乎造化之功，如何？」
過了片刻，一直沒有說話的沈夢離，忽然開口道：「成丹之道，焚以天火，煉盡化虛，返之以成。」
碧霞宗與丹鼎派，同出一源！
她朗聲說道：「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聽說丹鼎派有萬法銅爐，體天地之奧，察陰陽之變，可解萬法，能焚萬物，顧顏不才，願去萬法銅爐中走一遭！」
陳翰青摸著下巴，側耳傾聽，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
先是紫陽真人發問，指問金丹淬火，內丹煉炁化神之道。由玉鼎真人作答。
顧顏深吸一口氣，她索性站起了身來，朗聲說道：「以太虛為鼎，太極為爐，清凈為丹基，無為為丹田，性命為鉛汞，中為玄關，明心為應驗，見性為凝結，三元混一為聖胎，性命打成一片為丹成，身外有身為脫胎，打破虛空為了當。」
顧顏神色不改，說道：「祖師但問無妨。」
但華嚴這時卻並未搖頭，也未點頭，他只是開口說道：「顧仙子，請過來。」
陳翰青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丹鼎派這一次，頗有點窮追猛打，勢不罷休的意思啊，自己是不是要出言相助？
隨後丹鼎派又有一位修士發問，這次卻是由青鳥真人做答。彼此往來數問，似乎都不覺時間之過。
他與華嚴，同為場中兩位元后之一，華嚴發問，便應由他承題。
這個成嬰不久的女修，果然膽子極大，在無諦上師破題之後，法會之論已成，等於是劃定了一個圈子，而顧顏現在，卻要跳出這個圈子，再行破題！
盛華蘭這時也收去了那副張揚的神態，躬身說道：「敝師有言，彼若蓮花而生，次若蓮花而止，如荷葉蔓生，不可抑止。」
沈夢離只一怔，玉鼎真人已介面道：「身心為爐，精氣為要，心腎為火，五臟而為五行，元精為真種子，混育而曰丹成。」
華嚴沉聲道：「碧霞宗想屹立蒼梧，倒也不難，只需你答我一問。」
清脆悅耳的聲音，如暮鼓晨鐘，深深透入每一個人的識海之中。隨即她便說道：「性命之修，形神俱妙，與道合真！」
顧顏向他投過了感謝的一瞬，陳翰青這句話，已是鮮明無比的表達了自己的支持之意。
顧顏的心中一動，這其中，想必自有林子楣的首尾。
他一問之發，聲如洪鐘，天地隆隆。
山峰之下，無論是丹鼎派本身的弟子，還是來觀禮的修士，在這一刻，居然一個人都沒有說話，似乎仍沉寂在顧顏所說的大道之論中，並未醒來。
但丹鼎派，以堂堂正正之師而來，顧顏也必須正面回應。這是修仙界中不成文的規矩，在這個時候，光憑動手是不行的。必須在「道」之一字上，有能夠論倒對方的東西。
華嚴祖師微睜雙目，目光如電般的巡看四方，在顧顏身上
眾人皆知，這次法會，在論道之外，便是要討論碧霞宗的地位問題。因此除了向來不參与中原之事的落雲宗外，連玉虛宮都派了使者前來。而顧顏方才于天下群修之前，坐而論道，忘而問難，已問倒諸人，紫陽真人此語，不免有趁勢打力之嫌。
按道理，先由東道主，或者是法會中修為最高之人立論，然後由另外一位修為最高之人破題。隨後，眾人便可互相論道，甚至相互發問，形式便自不限。華嚴身為東道主，又是場中僅有的兩位元后修士之一，理所當然，要由他來發問。
無諦那垂下的長眉微抬了一抬，目光中似有深意，卻看不出喜怒，只是說道：「請便。」
而華嚴的用意，顯然是要讓顧顏為難，如今她今日全身而難，那麼當此之時，丹鼎派上下，絕不會去找顧顏的麻煩，但碧霞宗的事情，卻也要就此揭過，等於傾碧霞宗全派之力，為顧顏了結了此難。那麼將來在她的心中，必然會留下心結，成道便又多了一個障礙。
使者露出笑意，他最後看向了華嚴祖師，「吾師之意，憑祖師一言決之！」
只是此言一出，再也不得更改。顧顏隨即便回身，向著在場的諸位元嬰，以及台下剛才曾經出口的眾人，一一頜首拜謝。隨即又向那位玉虛宮使者說道：「承蒙尊者台鑒，顧顏將往萬法銅爐中一游，再會！」
而玉鼎真人在她作了最後一答之後，便也隨之而息聲。
蘇曼箭這時已經震驚無比，如果不是他們這些人，都被封在紫霞台之外的話，她幾乎要衝上台來，一把將顧顏扯下去，問一問她是不是腦子進了漿糊，還是失心瘋了。丹鼎派的萬法銅爐，豈是好進的？
使者點頭，「蓮花生大師，微言大義，吾輩受教。」
華嚴目光炯炯，看向顧顏，那位玉虛宮的使者輕嘆一聲，似乎也無從干涉。
顧顏長出了一口氣，今日，她在天下群修之前，彰顯碧靈仙子當年的丹道之法，碧霞宗丹道別開一派，自此便在蒼梧生根！
顧顏沉默不語，倒是向著華嚴身邊的那幾位修士看去。玉鼎與沈夢離她自然認得，但另外的四人，還素所不識，也不知道哪個是言歡的師父靈樞子？
玉鼎持一小金錘，敲了一下手中的玉鼎，說道：「今日敝派弟子沈夢離結嬰，得諸位來會，甚心喜之，奉華嚴祖師之命，興此次法會，諸位道友，坐而論道，請祖師立論。」
這時陳翰青忽然說道：「吾陳氏，居白山黑水之間，然天生何敝，自身何幸，人之有行，道之有路，為何不得大道之門？」
顧顏略有驚訝，丹鼎派這次的法會，卻是完全延續著故老相傳的法會規矩。
數問來往過答之後，陳翰青忽然開口說道：「成丹之道，法以何？」
華嚴沉聲說道：「我只問你一句話，當年你在古戰場中，斬殺我愛徒韓千羽，你有何交代
她這破題，與無諦的不同，是跳出內外丹道的分別，指出丹道由天地造化而來的自然本源。無諦所指，是丹道之成因與果，兩者一體兩面，不可分割。
她連答了三十七句，猝然這一問，沈夢離頓時一怔，居然答不上來。
可是包括沈夢離與玉鼎兩人，已全被顧顏的問難問倒，華嚴若再出手，不論勝敗，丹鼎派的面子，豈不要丟失殆盡？
顧顏全身一震，她忽然間明白了丹鼎派這樣做的用意。難怪他們要辦這樣一場盛大的法會，難怪華嚴在法會之初，會那樣立論。
他想到先前與顧顏相談的時候，她那若即若離之意，又有些猶豫，這時顧顏已答道：「真氣養意，元性而體修，煉化精、氣、神為要，忘而解憂，神而養虛，是為性命之學，此丹之大道也！」
使者微微點頭，又說道：「雲裳谷青鳥真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顧顏的身上，不知道這位站在華嚴身前，似乎纖弱無比的青衣少女，那她稚弱的雙肩，是否能承受華嚴的雷霆萬鈞之威。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顧顏的身上。
過了數問之後，這時已只有顧顏和那位玉虛宮的使者，以及沈夢離三人，沒有發聲。
此語一出，石破天驚！
當年丹鼎派的祖師，擇蒙頂山建立山門，就是因為此地為蒼梧中最得天獨厚的煉丹之地，引萬靈之脈，得天地之靈，在此地形成了一座天然的洞窟秘境，名曰萬法銅爐。裏面各色丹火齊布，更有無數的心魔作祟，是修道人試煉的第一兇險之地。
沒看到那位無諦上師，以及那位神秘的玉虛宮使者，這時都開始側耳傾聽，目光中開始閃現光華了么？
華嚴這時微啟雙目，所有人都覺得他不會反對。畢竟今日丹鼎派率先發難，卻全被顧顏一一的反駁而回。如果這時他再行反駁，豈非要丟掉丹鼎派所有的面子。
沈夢離又問：「本元之道，又如何？」
但沈夢離似乎並沒有結束，他目光炯炯的盯著顧顏，「顧仙子以為如何？」
如果今天，顧顏不能在法會之上論倒他，那麼今天這個不正式的九派會商，也就不會承認碧霞宗的地位。果然是好手段！
無諦那龐大如山的微微，坐在寶座之上，像是堆得連五官都藏在那堆贅肉里看不到了，只是說了一個字，「可。」
這時她答了沈夢離最後「乾坤之所解」的那一問之後，根本不留給他思量的時間，隨即便反問道：「乾動以直，坤靜以翕，然歸根返本，結丹之要如何？」
頓時便有人向他怒目而視。
華嚴似乎也是略有錯愕，他看了一眼顧顏，忽然間大笑起來：「果然好膽識，好手段！」
讓她的丹道，流傳天下！
包括陳翰青等人在內，全都霍然而起，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著顧顏。
顧顏這時破顏一笑，就似是春回大地，解凍一般，讓所有人的眼前都為之一清。
他的意思，即是說修鍊內丹大道，應與外丹一樣，以
顧顏答得極快，「陰陽之道，法以本元。」
他這一問，頓時又是沉寂。
是故玉鼎只在略一沉吟之後，看到華嚴微閉雙目，似不知不識一般，便揚起手中金錘，敲響玉磬，「今日論及大道，論而不止，道之可道，終非常道，法令至此而結之！」
雖然裏面同樣也是機緣無緣，但丹鼎派自有始以來，只將其作為本派弟子的試煉之地，與藏劍山莊的洗劍池，玉虛宮無量天池等地並稱，從來沒有向外人開放過。裏面的兇險之處，不問可之。顧顏居然有這樣的膽子，要進入萬法銅爐！
她起身，來到華嚴的座下，躬身為禮，這兩人，曾在顧顏煉丹的時候，相隔數萬里交過一次手，今日終於能夠正面相對。
在先前的兩三問中，他們還能夠跟得上兩人問答的思路，但從四五問開始，便早就不知被甩到哪裡去了。兩人就丹道之一道，內徵引外，上下發問，深體大道之微，遍查宇宙之奧，讓在場的這些元嬰修士，無不為之側目。
「嘩！」
這件事，她早就從秦明月的口中得知，也知道丹鼎派由上至下，由華嚴至沈夢離，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只是玉虛宮的祖師，頒下了奇異的令旨，不讓人找顧顏的麻煩。如今顧顏結嬰成功，這個令旨已不知道是否仍還適用。
使者略一頜首，又道：「落雲一宗，雲真人已與吾師留書，皆聽其意，無諦上師，之意如何？」
她的心中，這時已微有些激動之意。
顧顏的意思，即是說我的丹道，與你不同，你是培養體脈之丹道，我是性命雙修之丹道，兩者本來不同，何必強行趨而同解？
不過兩柱香的時間，顧顏已連答沈夢離三十七問，她這時已猜到，這場法會，主要便是針對她而發，沈夢離所發之問，必然是丹鼎派全體的智慧結晶。只是礙於顏面，華嚴是絕對不會親自出面，來與自己為難的，因為便讓沈夢離代為出頭。
顧顏的心中倏然一跳，她一直在等待著的事情，終於來了！
在場中，只聞兩人一問一答之語，旁人則根本插不上話去。
他這一問問的極大，卻是直指修士結丹之後的成嬰之道。這法會之上，能夠坐而論道的十三位元嬰，都有自己結嬰的心得，然要有一個萬貫而歸一之法，卻極困難。
他這已經開始直指問題的核心，辯論內外丹道之別，誰才是真正丹道之屬。
使者微微點頭，隨即，他又看向人群中的盛華蘭。
他長袖一拂，在後山之中，忽然間似有一個大火爐從天而降，天空之中，一道數人環抱般粗細的火柱，已從天空中貫通下來，面前似乎出現了一個極大的火窟，熊熊烈火盡燃。這時丹鼎派的萬法銅爐，第一次現於世人之前！
可是若
這根本就是他們先前已計議好的，他們所針對的是，是內外丹道之論，所要揭破者，是當年碧靈仙子破教而出的事情！
紫陽真人似乎想說什麼，但卻又閉口不言。在開始，他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現在，也不會刻意的去反駁玉虛宮使者的話。
他親自出馬，卻仍然被顧顏的問難駁倒，除了華嚴祖師之外，已經沒人再有資格來向顧顏發問。
沈夢離問得固然精深，顧顏答得也穩重，兩人對於道之一字的理解，雖然一個剛剛結嬰，一個不過數十載，但這份體悟，已經超越尋常的修士之上。
他說了這一句，便算是破題，此後進入了自由發問階段。
顧顏這還是第一次聽到華嚴說話，這位看上去清瘦無比，道骨仙風如真人一般的華嚴祖師，說起話來卻十分的乾澀，如古井枯竹一般。
璇光真人於人群中肅然而起，躬身道：「師命之從，不敢有違。」雲池劍尊之命，不讓他今日發表意見，因此他說完這句話，便又肅容端坐。
他們對當年碧靈仙子破教而出，創立碧霞宗的事情，也多少有所耳聞。本來這是丹鼎派的秘辛，不為外人所知，但自從碧霞宗于東南崛起，這些事似乎也就不再是秘密。這時沈夢離率先發問，顯然是丹鼎派有備而來。他們都要看看顧顏這個近些年來在蒼梧中聲名鵲起的人，如何回應。
玉鼎沉聲道：「明心見性，性命雙修，戒、定、慧三要，水火之濟，何解？」
而且在這時，他又想到了當年玉虛宮曾經傳下來的，那道頗有些莫名的令旨。
陳翰青躬身道：「受教。」
這法會之上，坐而論道，全憑自己的體悟，旁人是絕對無法幫得上忙的。
就連沈夢離，這時驚訝無比的幾乎離座，他想要說什麼，嘴唇微動，看了一下華嚴，欲言又止。
顧顏淡然不語，這時坐在正中的那位玉虛宮使者，輕咳一聲，開口先說道：「我此行前，承無量天池，三祖師之意。」
自然，修士的修為境界，不能全看這些，但至少說明了其人的心境如此，顧顏先前的名聲，多在底下的那些修士之間揚名，但僅憑這一場法會，她的名頭，便可以傲然屹立於蒼梧之上。
現在他已開口問了四派，紫陽真人表示反對，只肯讓碧霞宗屈于東南，不肯給其應有的地位，藏劍山莊保持中立，而雲裳谷與丹鼎派同進同退，只有蓮花生大師，出人意料的，表明了對顧顏的支持之意。
顧顏道：「委志歸虛無，無念以為常。」
她承碧靈仙子之丹道，修性命之學，今天，她要在天下群修面前，為當年的碧靈仙子正名！
記得她曾聽言歡說過，靈樞子是一個性情滑稽，不拘小節這人，可是看這些人臉上石棉的神色，似乎哪個也不太像。
隨即那位如漁夫般打扮的使者便說道：「三祖師之意，列諸宗之意，而成共識，非我玉虛宮獨斷者也。藏劍山莊，璇光真人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