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妾發初覆額
第086章 警醒
許言輝這才有些動容，忍不住抬頭問道：「就蕭家這樣對她，她還要嫁？！」
「我這一輩子，先跟了你爹。我嫁給他的時候，他已經沒有爹娘在堂了，我沒有嘗過婆婆的苦頭，你也沒有見過婆婆有哪些法子可以刁難兒媳。後來我改嫁給大人，年歲都不小了，他的爹娘也早就不在了。我雖然是填房，但是在府里還是由我掌家，說一不二，也沒有受過那些窩囊氣。你的氣性，我知道，實在是比我還要大，又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你這個樣子，我怎麼捨得讓你嫁到蕭家？」方嫵娘苦口婆心地勸道。
方嫵娘單手撐頤，歪在桌上看著許紹的背影，默默地嘆了口氣。——半路夫妻過成他們這樣，其實已經是上上籤了。但是他有兒子，她有女兒，從來就沒有兩個人過的日子。
不過，也僅此而已。
「及哥哥是長子，娘，他有他的責任。我若嫁過去，我是長媳，我也有我的責任。娘放心，我不是軟柿子，不會任人拿捏的。伯母雖然對我有偏見，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時日長了，她自然知道好歹，不會太為難於我的。退一萬步說，如果就因伯母的關係，我跟及哥哥退婚了，以後再找的夫婿，難道就能十全十美不成？婆媳、妯娌、兄弟，哪一家沒有這些事情？難道娘還是要給我和妹妹坐產招夫，找兩個贅婿上門不成？」杜恆霜說到最後，已經開始打趣起來了。
許言輝身子一動：「爹的安排自然是好的，只是到底便宜了那老匹夫。」
許紹在盛怒之下，許言輝和許言邦也不敢說什麼。再說，杜恆霜和杜恆雪的的確確是他們禮法上的妹妹，這一點，無可更改。
杜恆霜躊躇半晌，緩緩地道：「我知道蕭伯母是不太喜歡我，不過，及哥哥的心還是向著我的。」
方嫵娘臉上的笑容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對杜恆霜未來命運的滿滿擔
方嫵娘走上前來，拉著杜恆霜的手，仔細打量她的眼睛。
許言邦搖搖頭：「我回去歇著，累了，不想說話。」
方嫵娘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下去了，才拉著杜恆霜坐在窗邊的竹榻上，低聲問道：「這些天娘沒有來找你說話，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吧？」
許紹說起原配生的這兩個嫡子的時候，方嫵娘一向不接話，只是笑著捧了一個青玉托盤過來，裏面放著一碗冰鎮綠豆湯，服侍許紹慢慢喝下。
等快到許言輝院子的時候，許言輝攔住許言邦，問道：「要不要進去坐一坐？」
杜恆霜笑著送了方嫵娘出去，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放了下來。
杜恆霜見方嫵娘進來，忙放下手裡的綉綳，笑著叫了一聲「娘」。
許言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是沒法子，很快就要娶親了。你……好自為之吧。」
杜恆霜瞳仁猛地一縮，過了半晌才若無其事地道：「妹妹的婚事，我和娘一起參詳。她的陪嫁，確實要越多越好。爹爹留下的那些鋪子，不如都給妹妹陪送吧。」杜家的絕大部分財產，方嫵娘本來都聽從了杜先誠在世時候的意見，全給杜恆霜做陪嫁了。
杜恆霜一想也對，也不推辭，重重點頭道：「娘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打理杜家的產業，為弟弟、妹妹留條後路。」
方嫵娘見杜恆霜毫不猶豫地就將諾大的家財送了一大半出去，雖說是給自己的弟弟、妹妹，可是這世上也有很多為了十文錢，就連親爹娘都算計的人，不由更是感慨，笑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以後出嫁了，說不定就要後悔今日的決定了。」
「什麼她？！誰是她？！——她是你的妹妹！趁早把你那些逆倫常的混帳念頭給我收起來！霜兒和雪兒都要堂堂正正嫁
而自己的妹妹，真的會在貧病交加中死去嗎？
方嫵娘輕輕嘆一口氣，撫了撫杜恆霜有些瘦削的肩膀，搖頭道：「你也就罷了，我知道你性子剛硬，不是能吃虧的人。可是你妹妹就不一樣了，她性子綿軟，若是遇到你蕭伯母那樣的人，能把她連皮帶骨一口吞了，她還在幫人家做嫁衣裳呢。總之你妹妹的夫婿，我一定要睜大眼睛挑。還有你將來嫁了之後，也要幫你妹妹長長眼，為她挑個人品好的夫婿。不用大富大貴，只要人品實在好，能一輩子好好待她，我就算把自己的私房全陪送她都是肯的。」
方嫵娘聽明白了許紹沒有說出口的話，在心底不屑地撇了撇嘴，面上還是含笑道：「等打髮霜兒出了門，我再去給雪兒相看。雪兒年紀小，不急。倒是霜兒，雖說是從小訂下的婚事，我還是有些不滿意，想著是不是再等等。」
此時許紹在自己的書房裡，也把許言輝和許言邦兩個人叫過來說話。
「把前兒宮裡賞下來的妝花緞子取出來，跟我去大小姐房裡去。」方嫵娘吩咐道，帶著自己的丫鬟婆子往杜恆霜屋裡去了。
杜恆霜聽了半天，猛一抬頭，看見娘親鬢邊居然出現了一根白頭髮，心裏也是無限感慨，一句話在舌尖打了半天滾，才說了出來：「娘，我還是那句話，及哥哥是明白人，他現在知道了真相，以後不會讓我受委屈的。」
杜恆霜低頭不語。
杜恆霜聽說蕭士及在蕭家重蓋新房院子的時候，從面前的綉綳抬起頭來，隔著茜紗窗看向院子里的綠蔭滿地，還有廊下一株株異種牡丹，怔忡了許久。
許言輝和許言邦垂手站在許紹的書桌前面，都在琢磨許紹叫他們過來到底
杜恆霜微微點頭：「娘是想我讓自己好好靜一靜，想一想自己的婚事。」
「不過雪兒跟我是有父女情分的，她既然叫我一聲『爹』，我就不能委屈了她。她的婚事，你要好好琢磨，要是嫁得不好，我都不依的。」許紹對杜恆雪的印象又比杜恆霜好了許多。
方嫵娘滿意地眯了眼笑，伸手托起杜恆霜的下頜，看著她酷似自己的面容，但是她的一雙眼睛，卻生得和杜先誠一模一樣。雖然才剛滿了十五歲，可是沉穩且堅定，有股百折不撓的氣概在裏面。
這天許紹從衙門裡回來，一身的汗，將官袍都浸得濕透了。
「貪墨而已，革職永不錄用就夠了。到底是一條人命，你還年輕，犯不著為這家人背上一個包袱。」許紹緩緩說道，似乎對許言輝私底下做的事情心知肚明。
許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道：「關正的事，是我給大理寺打的招呼，將他革職就是了。——他罪不至死，老大你聽明白我的話沒有？」
方嫵娘見杜恆霜事事都考慮周全了，也不再勸她，起身道：「那你好好綉你的蓋頭吧。過兩天衣錦苑的大師父會送大婚的禮服過來，讓你試穿。有需要改的地方，你跟大師父自己商議吧。」
「你真的願意分給你妹妹一部分鋪子？」方嫵娘小心翼翼地問道。她不願意違背杜先誠的遺願，但是如果杜恆霜主動願意跟妹妹分財產，她也是樂見其成的。
杜恆霜握住方嫵娘的手，堅定而有力：「娘，爹說過，不能因噎廢食。伯母是有許多不好，可是及哥哥一個好，在我心裏，就能抵消伯母諸多的不好。及哥哥最近做的事情，娘知道得比我清楚。他沒有一味順從，也沒有一味跟家裡對著干。他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已經做到最好了。」
方嫵娘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但是一向養尊處優，
杜恆霜心裏一動，想起了自己以前做的那個夢，在夢裡的流光鏡里，她似乎窺見了一些尚未發生的事情。
到現在為止，那些事情已經一一應驗了，比如說，自己跟那未知魂魄之間的「爭鬥」。
杜家是商戶之家，自從方嫵娘改嫁給許紹，不方便親自打理杜家的產業之後，杜恆霜就開始學著看帳本，跟著杜家的掌柜學做生意，到現在，已經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架式。
也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她一個小小的姑娘家，哪裡知道婆媳妯娌這些煩難事兒？
「以後的事，你怎麼知道？」方嫵娘冷靜地打擊杜恆霜。小姑娘情竇初開，還能像杜恆霜一樣，有過取捨的決心，也算是不錯了。方嫵娘再一次深深後悔這麼早就給杜恆霜訂了親事。
許言輝和許言邦從許紹的書房裡走出來，一路沉默無語。
「你們能夠友愛兄弟姊妹，我自然是高興的。關家和蕭家欺人太甚，也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不看僧面看佛面。霜兒的娘是我的夫人，他們這樣算計霜兒，就是不把我放在眼裡。蕭士及雖然能幹，可是毅郡王那裡，還沒有非他不可的地步。他娘親現在就想著要壓霜兒一頭，免得她進門一頭獨大，想法雖然不錯，但是未免目光太過短淺。如果不是霜兒執意要嫁蕭士及，我現在就可以讓蕭家再次一無所有。」許紹面白有須，一派儒雅的文人墨客形象，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冷冰冰不帶絲毫情緒。
杜恆霜偏著頭想了想，道：「妹妹不大懂生意，若是將鋪子給她，不會打理的話，反倒是害了她。不如這樣，我們把杜家所有的鋪子，分成四份。娘佔一份，我和妹妹、弟弟各佔一份。鋪子由我打理，每年按分子給娘和弟弟、妹妹分紅，行不行？
許紹洗去一身的燥熱，心裏的煩躁也消散許多，對方嫵娘笑道：「晚上我在外院吃飯，還有幾句話要囑咐言輝和言邦。」
杜恆霜知道方嫵娘的要求是很高的，恨不得讓蕭士及完全脫離龍香葉，搬出來跟她單過才好。
方嫵娘心情也極為複雜，有意給了杜恆霜幾天空閑日子，不去尋她說話，讓她自己好好參詳參詳。
「霜兒八月里要出嫁了吧？她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是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親戚的情分是有的，我明天給她添妝，你就不要推辭了。」許紹喝問綠豆湯，連最後的一點點火氣都消失無蹤了，看著方嫵娘的眼神，多了几絲柔和。
許紹伸出手，輕輕將一縷垂下來的秀髮幫方嫵娘綰了上去。
方嫵娘想想杜恆霜這些年在鋪子里下的心思，也信她今天說的話，笑著道：「你這樣想，我這個當娘的肯定是站在你這邊。這樣吧，我那一份不要了，給你做嫁妝。鋪子分成四份，你佔兩份。有一半的本錢在手，你管起鋪子來，也名正言順一些。」
方嫵娘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霜兒，娘說句讓你傷心的話。士及的心再在你這裏，龍香葉也是他親娘。他可以不要妻子，但是不能不要親娘，你明白嗎？」
許紹的手頓了頓，若無其事從方嫵娘面頰上移開，站起身道：「她是你的女兒，你做主吧。我去外院了。」說完轉身就出去了。
方嫵娘皺眉打斷杜恆霜的話：「還不夠好。」
眼皮沒有紅腫，臉上也沒有淚痕，應該沒有偷偷躲起來哭。
還好，只是有些血絲，應該是連日來趕工刺繡累的。
杜恆霜笑著搖頭：「娘小看我了。爹留下的鋪子是本錢，我要是不能在本錢上再生髮幾倍出來，爹就是白教導我了。」
方嫵娘笑著上前幫他收拾，又命婆子送了溫水進來，讓許紹進去沐浴，親自去挑了涼爽舒適的細葛布夏袍，放在裡屋的床上，等許紹洗完澡出來好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