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歸寧

幾個婆子趕著過來回話，問關氏明日廚房採買的事情。

陳月嬌眼裡閃過一絲寒光，將下唇幾乎咬出一條血印，才脆生生地道：「伯母您聽我說，大爺如今娶了親，心都在大少奶奶那邊，伯母就讓著大少奶奶一些，何苦要讓大少爺難做？——也壞了母子情分。」

雖然不是完全相同，但是在某些地方，這兩個人真有相通的地方。

陳月嬌忙跪下來，拽著龍香葉的裙子連聲道：「伯母消消氣，消消氣，這些都是我的小見識。我一顆心都在伯母身上，擔心伯母吃虧啊！伯母想想，自從我表姐沖喜之後，大爺對伯母，是不是淡了許多？」

會咬人的狗不叫。

「唉，也是我的錯。當年你爹留下的家財，都被那起子惡賊又偷又搶，如今剩的這些，還不如你爹在世時候的一成！」龍香葉哀嘆著坐到羅漢床上，又拿了帕子拭淚。

陳月嬌做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怯生生地道：「那我就說了。伯母，您聽了別生氣。」

關氏管家，廚房這一塊把的最牢。

婆母這個人，大概是那種見不得別人比她強的人吧。

陳月嬌知道自己才十二歲，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紀，說什麼都不要緊，都會被人說「童言無忌」。四下看了一眼，見門口有個守門的婆子突然從角門裡探出頭，似在側耳傾聽。

一向爽利的方嫵娘居然語無倫次起來。

這個比喻卻是不太厚道，杜恆霜有些羞慚，忙低頭喝一口茶水，將這個想法拋在腦後。

龍香葉聽了直戳心窩子，板了臉道：「芸蓮是個好孩子，也是官家嫡女出身。雖然如今她娘家落了難，可是家底還在，聽說也是當地的大族，不然她爹也不能考上進士做官。你休得怠慢她。」

這句話正好戳中龍香葉的傷疤。

陳月嬌知道龍香葉用不慣餅食，暗中叮囑表姐關氏，給龍香葉都是用最好的香米做的飯。

會叫的狗，多半是虛張聲勢。

「我不生氣。我如今事事順心，有什麼好生氣的？」

蕭泰及笑得意味深長：「是啊，哪有婆母讓著媳婦的？偏咱們家就有，那許家，也說不起嘴了吧？」

「娘、姐姐，菜做好了，你們要不要過來嘗一嘗？」杜恆雪輕快的聲音傳了進來，隨之一陣食物的清香，讓杜恆霜覺得自己真的是餓了，便跟方嫵娘攜手出了屋子，到外屋跟杜恆雪一起坐下吃喝。

陳月嬌說的話，龍香葉聽不進去。

蕭泰及心裏一動，扶著龍香葉往台階上走，一邊低聲道：「娘，說句實話，月嬌表妹說得話在理。以後有關大嫂的事，娘就避其鋒芒吧。——現如今，大哥把一家子的嚼用就給了大嫂掌管，我們得罪了她，哪裡有好果子吃？」

吃完午飯，二媳婦關氏就和她的表妹陳月嬌一起扶著龍香葉去院子里走了幾圈。

有一個堅實的娘家做後盾，她心裏實沉許多。

她們只顧著說話，竟然忘了喝茶。

蕭泰及的話，龍香葉卻覺得很有道理，也抬頭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四圍的屋子，低聲道：「我真的要讓著她？」說完又覺得不滿：「哪有婆婆讓著媳婦的？」

而這個陳月嬌，自始至終都是一幅人畜無害的好好人形象，特別在蕭士及面前經常做忍辱負重狀，才讓蕭士及放心讓她做杜蘅的孩子的養娘……

方嫵娘就把這麼多年她知道的有關龍香葉的事情都對杜恆霜說了一遍，說得最多的，就是龍香葉對方嫵娘的心結。

「我看你是有成算的，我跟你說，只要把士及抓得牢牢的，你就不用擔心你婆母。你要知道，士及是她親生的大兒子，又是最有出息的一個，她不可能把這個大兒子一手推開的。看在她兒子面上，她跟你面子情兒是有的。——只要她要面子，你就不用擔心太多。」方嫵娘平靜下來，給杜恆霜出謀劃策。

這話好像是埋怨龍香葉給他訂的親事。

龍香葉惱道：「你胡說八道！」正要拂袖而去，蕭泰及走進院子，看見陳月嬌跪在地上，龍香葉滿臉怒氣，忙快步上前扶住龍香葉問道：「娘，出什麼事了？好好的，生什麼氣啊？」

龍香葉一聽就沉下臉，甩了袖子，將自己的胳膊從陳月嬌懷裡拿出來，不悅地道：「大爺再有媳婦，他也是我兒子，從來沒有聽說兒子為了媳婦忤逆親娘的。——他要這麼做，他這個官兒也做到頭了。」

就算龍香葉這個婆母真的為難與她，娘也不必這樣吧？

蕭泰及對當年家裡的情形並不了解，只記得當年家裡珠圍翠繞，豪奢無比，也信了龍香葉的話，握著拳頭道：「可惜我沒有結門好親，不然娘不用擔心大嫂將我們趕出去，我自己就能供養娘親一輩子。」

龍香葉慢慢明白過來，可是心裏那個坎兒還是過不去。——讓她給方嫵娘的女兒低頭，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其實我也不明白她為何就是看我不順眼。這麼些年，按理說，你爹爹和士及的爹爹是換了帖子的兄弟，我和你婆母，就算不能好到那個地步，情分應該也比一般的人要高才是。可是你看她，對那打秋風的金姨媽母女，照顧得無微不至，比對你我不知要好多少倍。」方嫵娘悻悻說完，覺得有些口渴，揚聲叫下人送茶水上來。

龍香葉心情極好，笑著拍拍她的手背，打趣道：「說吧，在伯母面前有什麼遮著掩著？說得好，我從此疼你，抬舉你，說得不好，我著人把你打出去！」

如今那個杜恆霜，看上去卻是個烈性的。若是她一味嬌狂，說不定能讓蕭士及對她心生隔膜……

杜恆霜很是心暖。雖然出了嫁，娘並沒有把她當做潑出去的水，不再理會。

蕭家內院里，龍香葉也在用午食。

方嫵娘驚得手都抖了起來：「怎麼啦？她真的為難你了？霜兒……霜兒……我早說過蕭家不能嫁，你要知道，婆母要是看你不順眼，你的夫君再好也沒用的。胳膊擰不過大腿啊……」

「女人嫁人，說到底嫁的是男人。家裡人怎麼樣，如果他一個男人不能做主，這種人也沒必要嫁。當然，你嫁都嫁了，我說這種話，確實有些馬後炮了。既然嫁了，咱們就好好過日子，有什麼難處，別一個人憋在心裏，跟士及，或者跟我，都能說。我們都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被挫磨的。」

蕭泰及見龍香葉力撐關芸蓮，忙點點頭，轉了話頭：「她確實是個做大婦的料兒，這家裡裡外外也管得不錯。不過，我聽說，大嫂的妹妹正在尋親事。」

龍香葉卻比較內斂，她喜歡讓人猜她的喜好。

龍香葉惜福養身，每天中午只用半碗香米飯，另外喝一盅養身的天麻當歸仔雞湯。

不過諸素素比較外向。有些話，別人可能只是在心裏想一想，她卻會大大咧咧說出來。

這個婆子，陳月嬌可記得她。上一世她還是杜蘅的時候，不知道這個婆子是蕭士及的人，在龍香葉這邊當面一套，在蕭士及那邊背面一套，後來兩相對照，被這個婆子在蕭士及面前說了出來，曾經把她鬧了好大的沒臉。後來她才收斂了些，不再想著拿捏龍香葉，擺弄蕭士及，才在蕭士及那邊挽回了形象。

龍香葉指著地上跪著的陳月嬌道：「你問問她！」

方嫵娘怔怔地看著杜恆霜鮮妍穠麗的小臉，苦笑著撫了撫她的下頜，低聲道：「傻孩子，我跟龍香葉相識十多年，她是什麼樣兒的人，我比你明白。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她是婆母，是長輩。你是媳婦，是小輩，一進門就存著跟婆母打對台的心，也是不好，以後落下許多把柄，反而讓你裡外不是人。——既如此，我就把她的為人說與你聽。你也大了，心思靈敏，比你娘要強。」

說實話，跟諸素素給她的感覺有些像。

龍香葉就笑眯眯地讓關氏自去對帳，自己扶著陳月嬌的手，繼續在院子里轉悠。

陳月嬌見四圍沒了什麼人，笑著對龍香葉低聲道：「伯母，我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蕭泰及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將陳月嬌扶了起來，問道：「表妹，你做了什麼錯事？不如早些認錯，我娘就不會那麼生氣了。」

讓廚房上的採買都是一天一結帳，才能預支第二天的銀子。

杜恆霜靜靜地聽著，在心裏暗自琢磨。

杜恆霜微微地笑，仰臉看著方嫵娘，專註傾聽。

「啊？伯母這麼厲害，月嬌不敢說了。」陳月嬌抱著龍香葉的胳膊直撒嬌。

龍香葉哈哈大笑，指著陳月嬌的額頭道：「快說吧你，還跟我來這套虛的。伯母逗你玩呢……」

杜恆霜細細地安撫方嫵娘：「娘，您別著急，聽我說，我不過是想打聽一下她的喜好罷了。其實這麼些年，我也沒有用過心在婆母身上。她是及哥哥的娘親，就算是愛屋及烏，我也要做些什麼，不讓及哥哥兩面為難就是了。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以禮待她，她看在及哥哥面子上，也不會太為難與我的。」

陳月嬌連忙又跪了下來，連連磕頭道：「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我不過是想著大爺如今剛剛新婚，勸老夫人讓著大少奶奶些，免得大爺兩頭為難。」

杜恆霜有些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