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妾發初覆額
第125章 轉機
想到吃閑飯的，諸素素又想到吳世成那傢伙，忍不住問道：「杜姐姐，你去過我家嗎？你見過那吳世成還在我家裡嗎？」
是好是歹，就是上面人的一句話。
「你別急著走。進去和岳母、雪兒好好說話，看看她們有什麼事兒要我們幫忙的，都一氣兒說了，我們好早做準備。」蕭士及一邊送杜恆霜到二門上，一邊輕聲囑咐她。
許紹的書房裡，這一次坐了杜恆霜和蕭士及兩個人。
杜恆霜也沒有揭穿他。
宮女又回去傳太醫，去了許久，也只帶回來一個太醫院今日的當值，還說不會骨科，不敢擅動千金公主的傷患處。
她可不信蕭士及會願意真的把自己嫁出去，給他自己再找一個爹。
杜恆霜聽得滿臉含笑，回首道：「你如今越發婆婆媽媽了，小心以後當不得差，毅郡王讓你去給他管內院。」說著掩袖輕笑，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閃爍著歡快的光芒，映著九月的陽光，直直地映入蕭士及的心底。
杜恆霜心裏全是諸素素的事兒，一點都不把龍香葉的羯羯嗷嗷放在心上。
太醫一夜救治，終於讓千金公主的高熱退了下來。
值夜的宮女被公主的胡話嚇醒，驚得魂飛魄散，一路飛跑去給萬貴妃報信。
蕭士及先開口：「娘，我今日有事要去京兆尹府上，順便帶她回去見見她娘親和妹子。」
沒奈何，萬貴妃只好恭送永昌帝遠去，自己命人去抬了自己的步輦過來，才回宮去。
千金公主在深宮大內，還不知道這些謠言。
諸素素有七八日沒有洗過澡了，覺得自己渾身上下臭烘烘的。要不是杜恆霜每隔一天來看她，還給送吃的送喝的，她的精神就要崩潰了。
看見永昌帝和萬貴妃一起進來，那太醫連忙磕頭。
不過施恩莫望報，杜恆霜也不指望諸素素真的報答她。——只要她管住她的嘴，不再架橋撥火兒，她就謝天謝地了……
千金公主一聽愣了，怔了許久才道：「罷了，傳別的太醫吧。」
「怎麼會呢？霜兒的妹子在擇婿，岳母很是著急上火，想著要讓霜兒回去幫她妹子參詳參詳。她就這樣一個嫡親妹子，娘也知道的。」蕭士及是毅郡王的屬官，他要一個人去京兆尹府，才會讓有心人生疑。正好藉著此事，帶著杜恆霜一起去京兆尹府，好趁機跟許紹傳幾句毅郡王的話。外面的人就算看見，也只會以為他是送妻子回娘家，不會想到別的上面去。蕭士及當然不會跟龍香葉解釋，也不想再多說了，站了起來。
杜恆霜抿嘴笑：「你終於問他了？我還以為你不把他放在眼裡呢。——我跟你說，我每次來看你，他都是跟著過來的。不過這裡是女監，他不能
陛下親口御封的「庸醫」，以後哪還有機會東山再起掙銀子？
許紹見蕭士及也全力為諸素素背書，捻須沉吟道：「這到奇了，有功夫要見識見識。」
「真的一點轉圜餘地都沒有？」杜恆霜禁不住氣憤：「別的上面打打馬虎眼倒是無妨，可是這良相易得，良醫難求。如果諸素素真的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去了，以後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此喪命。許大人，您仔細想想，人吃五穀雜糧，怎會沒有病痛？既有病痛，便要尋醫問葯。多一個良醫，就多一分救治的希望。當年曹阿瞞殺了華佗，再無人能醫治曹阿瞞的幼子曹沖，以致他少年夭折，讓曹阿瞞引為終身憾事。——這個典故，許大人不陌生吧？」
萬貴妃見勢不妙，立刻哭了起來，倒在永昌帝懷裡，咬牙切齒地道：「陛下，就是那諸素素害了我們的歡兒。如果歡兒有個好歹，臣妾是不活了。——陛下，求您治諸素素的死罪，滅她九族！」
京兆尹女監房的獄婆已經認識杜恆霜了，也知道她是頂頭上司填房夫人帶過來的親生女兒，據說也頗得大人看重，連帶對諸素素的態度也好轉許多。
地上跪著的太醫打了個寒戰，胳膊差一點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幾乎趴在地上。
聽了值夜宮女的回報，永昌帝也驚動起來，跟萬貴妃一起坐了步輦，很快來到千金公主的寢宮。
永昌帝並不糊塗，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蕭士及臉泛微笑，微微地往杜恆霜的側臉瞧了一瞧，便低頭喝了一口茶，越發氣定神閑。
「免禮，平身。」永昌帝甩了甩袖子，問道：「公主的情形怎樣？」
諸素素也聽出杜恆霜的弦外之音，連忙壓低聲音問道：「什麼意思？」
被綁了三四天，第一次鬆綁，千金公主覺得無比舒暢，便翻身仰躺著睡了一覺。
杜恆霜汗顏。她其實對諸素素的醫術不是很了解，就是聽蕭士及說過幾次，說她善能醫治疑難雜症，一手針灸，一手藥方，出神入化。
龍香葉也知道自己是管不住這個大兒子的，不過是白囑咐一句，便馬上就梯下台階，笑道：「既如此，就回去吧。記得晚上早些回來，昨兒在外面跑了一天，也不知道歸家。」
永昌帝嘆息一聲，拍拍萬貴妃的後背：「愛妃，說這些氣話於事無補。」說著，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太醫，問道：「怎麼是你過來的？太醫院那幾個擅長骨科的太醫去哪裡了？」
她的骨盆骨折和胯骨碎裂本就沒有什麼好轉。因太
「其實我沒有做什麼，能救你的，還是你自己。」杜恆霜凝視著諸素素，意有所指地道。
「罷了，你先給公主治高熱吧。」永昌帝長嘆一聲。萬貴妃到底還是小家子氣了些，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的嫡妻歐陽紫。若是她還在，這些後宮瑣事怎會讓自己煩心？
一想到這個，諸素素就覺得自己臉都綠了。
蕭士及的心裏一片暖意，在二道垂花門前住了腳：「你進去吧，我回頭來接你。」
那太醫頭都不敢抬，雙臂撐在地上，連忙道：「回娘娘的話，並不是太醫給解的。而是……而是……公主宮裡的下人。」
過了這陣子，龍香葉也回過味兒來了。
龍香葉笑了笑，輕言細語地道：「你有公事，帶著女眷算怎麼回事？——別因私害公的好。」
萱榮堂里一片歡聲笑語。
如果上面的人不想她死，那她就算是真正的庸醫，一番調查下來，也會「查無實據」，將她無罪釋放。
「穿紅的來接我了，穿黃的要送我走……」嘟嘟囔囔說了大半夜，兩隻手臂不斷往空中抓舉，甚是嚇人。
許紹哈哈大笑，極是爽朗。
快七十的人了，一時竟是出得氣多，入得氣少。
萬貴妃急步追了出來，發現永昌帝已經上了步輦，命人抬著走了，居然將她丟下。
不過高熱雖然退了，但是低熱不斷，整個人依然是迷迷糊糊的。
宮女去了許久，回來回報道：「啟稟公主，瞿太醫生了背疽，回去養病去了，說是在家痛得覺都睡不著呢。」
但是前一天被千金公主叫到寢宮醫傷，就暈著被抬了回來，第二天早上就死了。
就連許紹也從書案背後抬起頭，靜靜地打量了杜恆霜片刻。
她當晚就發了高熱，說起胡話來。
千金公主一發怒，那太醫想到諸素素的遭遇，說不定自己全家性命都難保，直接嚇得暈了過去。
兩人洗漱過後，便歇下睡了。
蕭士及手裡把握著一雙琥珀核桃，眯著眼睛想了想，頷首應允：「也好，你再回去一趟。我明兒親自跟你一起去。」似乎很是不放心杜恆霜一個人去許家。
太醫被送回家之後，第二天居然就在睡夢中去世了。
「雖然不是完完全全的華佗扁鵲之才，但是也不遠了。更何況她還年少，等她到了華佗扁鵲那個年紀，就差不多了。」蕭士及鼓勵地對杜恆霜點一點頭，接過許紹的話頭，故意吹噓起諸素素的醫術。諸素素是有些本事，但是離華佗扁鵲還是有不小的距離。不過現在這個時候，不誇
「公主怎樣了？」萬貴妃扶著自己的宮女急步走入內殿。
只是身上實在被綁得難受，既然找不到太醫，就自己想法子。
看看高熱的公主，再看看在自己懷裡哭得淚眼淋漓的萬貴妃，一時也有些後悔這件事做得太急。
而太醫院那起子滑賊敢說諸素素是庸醫，大概也是被萬貴妃和千金公主那次喊打喊殺給嚇的。再加上自己的口諭，更讓這些人不敢造次。
第二天去龍香葉的萱榮堂請安。
「老夫人，燕窩盞燉好了。」陳月嬌端著一個玉色荷葉瓷盤進來，放在龍香葉面前，服侍她吃下。
當日蕭士及軟硬兼施逼她簽下婚書，要把她聘嫁給蕭家二叔蕭瑞生，不過是嚇唬她罷了。
諸素素心疼得肝都顫了，恨不得馬上回去清理幾個吃閑飯的。
杜恆霜好笑。她知道諸素素最是個財迷，平時吃一點虧都要肉疼得緊。今日居然說出「加倍」的話，可見她是真心感激。
許紹對著蕭士及頷首微笑，然後對杜恆霜道：「霜兒，這件事，其實不需要調查。從頭到尾，我們都是看上面的意思，跟諸素素到底是庸醫，還是良醫，一點關係都沒有。」也就是說，上面的人若是真的要諸素素死，那諸素素就算是扁鵲再生，她也是妥妥的「庸醫」，一定會因此送命。
「杜姐姐，你對我的好，我記住了。我諸素素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是恩怨分明。你這次幫了我的大忙，他日有機會，我一定加倍報答你！」
至於是寬是嚴，就在下面的人一念之間了。
最後讓自己的宮女和內侍一起，把她身上先前綁得嚴嚴實實的柳枝條和繃帶都解了下來。
這樣巧的事，就算沒有關聯，有人也要讓它造出關聯。
願意去給千金公主治傷的太醫基本上絕跡了。
因臀部被綁著不舒服，她又不信諸素素是為了她好，一直趴在床榻之上又十分難熬，就吩咐宮女去請瞿太醫過來，幫她把臀部的柳枝條和繃帶都解開。
萬貴妃身邊的人趕緊清查此事。
永昌帝將許紹的上表留了下來，另一邊卻暗中派人去那三個太醫家裡查探。
杜恆霜毫不畏懼，與許紹平視。
男人總要給他留點臉面，有時候裝糊塗，比事事都要弄個青紅皂白要好。
諸素素撇了撇嘴：「本來就沒法子讓她生孩子。摔成那樣，整個骨盆就算傷愈，也是永久變形，是不可能有機會懷孕的。」然後抹了抹嘴，意氣風發地站起來：「不過，讓公主退燒，重新能夠站起來走路，我還是做得到的。——杜姐姐，你幫我去傳個話，就說，如果我能讓公主退燒，同時能讓她站起來，是不是就可以洗刷我『庸醫』
骨盆的傷勢未愈，她就解了繃帶和固定的柳枝條，隨著性子在床上睡，弄得有些碎骨掉入了不該掉的地方，很快就發起炎症。
諸素素狼吞虎咽吃完一頓飯，又換上杜恆霜給她帶來的衣衫，覺得整個人又活過來了。
「你慢點吃。」杜恆霜拿出梳子，親自給諸素素梳頭。
這裏的事了，杜恆霜便從許紹的書房辭出，去後院見自己的娘親和妹妹去了。
永昌帝冷哼一聲：「真是反了。這樣大的事，也敢自作主張。」
陛下的口諭是下到京兆尹那裡，也就是說，就算是走過場，也要走一遭。而且看陛下的意思，並不想一下子就定死了諸素素的罪，而是給了下面的人去處置。
杜恆霜每隔一天就去京兆尹的大牢探望諸素素。
除了當時那三個在場的太醫，還沒有別人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都以為真的是諸素素醫術不佳，沒有救治好千金公主的傷勢，所以才有這飛來橫禍。
寢宮裡面已經點了燈，宮內宮外燈火通明。
那三個給千金公主解了繃帶和柳枝條的宮女和內侍很快查了出來，一時拖出去打了個賊死。
「什麼？！——哪個太醫給公主解得繃帶？」萬貴妃一時大怒，指著那地上跪著的太醫問道。
那太醫就將那些請假回家去的太醫一一交待出來。
杜恆霜心裏松泛下來，噗哧一笑，搖頭道：「許大人，別的話能說，這話可不能說。——想見郎中，可不是什麼好事。」一般是生病了，才要見郎中。一般人都對醫館敬而遠之的，不到病得不得已，不會去醫館。
上一次她來得匆匆忙忙，蕭士及又專門來接，她就沒有進去。
「天晚了，你回去歇息吧。這裡有太醫照料。」永昌帝對萬貴妃交待一句，轉身離開了千金公主的寢宮，回自己的宮裡去了。
這一次，蕭士及明說讓她去見娘親和妹妹，她當然求之不得。
打完那幾個擅動公主傷處的宮女和內侍，永昌帝才回過味來，問那位低頭跪在地上的太醫道：「不是說，諸素素是庸醫？——為何你們不許解開她給公主綁上的繃帶？」
「許大人，請問您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杜恆霜知道許紹應該已經開始調查諸素素行醫的事兒。
那太醫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支吾半天，才道：「公主將她骨盆處的柳枝條和繃帶解開了，造成風寒入侵，現在傷勢越發嚴重了。」
杜恆霜點點頭，帶著自己的丫鬟進了垂花門，往方嫵娘的正院去了。
那太醫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忙道：「繃帶和柳枝條倒是用得恰到好處，應該不是在這上頭出的錯。」
杜恆霜回去換了出門的衣衫，跟著蕭士及去了京兆尹府。
雖然早就
「霜兒說得有理。」許紹臉上也綻開微笑，雙臂伸展，搭在自己身前的書案之上：「這個典故，真是應景的很。——不過，諸素素真的有華佗扁鵲之才嗎？」
此時太醫院里，諸素素因救治千金公主不妥而獲罪的事，已經傳開了。
杜恆霜是氣憤之餘，突然想到這個典故的。說出來之後，卻發現十分對景。
千金公主也信了那瞿太醫的話，以為諸素素是庸醫，一時對諸素素的手段都厭惡起來。
這些謠言偏還有事實佐證。前有諸素素，後有被嚇死的老太醫，一時間竟傳得有鼻子有眼。
本來以他的年歲，也算是壽終正寢。
龍香葉見自己越來越對杜恆霜沒有影響力，很是氣餒。竟是面子情兒也不做了，這個婆母還做得有什麼意思？
公主發高熱，當值的太醫當然躲不過去了，已經被公主宮裡的人傳了過來，正戰戰兢兢地跪在床邊的腳踏上，給她切脈。
太醫院里一時人人自危，跟骨科搭得上邊的太醫統統告假，不是自己生病了，就是家裡人生病了，總之太醫院里當值的太醫，都再沒有會骨科之人。
以前她總覺得在這個地方不自由。現在才知道，原來真正的失去自由，是什麼滋味兒。
杜恆霜長話短說，低聲將千金公主的近況說了一遍，末了，道：「陛下已經鬆了口，說只要能將公主的低熱退下去，同時將她的骨盆傷患治好，就要網開一面，也不要求一定要能生孩子。」
杜恆霜今日帶著一個食盒，還有幾件換洗衣衫送過來。
千金公主氣得不行，倒也無計可施，只好命人將那太醫送回太醫院。
龍香葉心情好轉許多，就叫了關氏，陳月嬌和金姨媽一起摸骨牌，言道誰輸了，今日就是誰的東道，要請吃飯。輸的多了，還要去請小戲子進來唱戲。
千金公主年歲也不大，本來是小孩兒心性，見不用吃苦兮兮的葯，倒也暗自高興。
永昌帝今夜恰好歇在萬貴妃宮中。
這時許紹又恰如其分地將自己的調查報告呈上，說諸素素行醫，救治了許多人，上至王公將相的內眷，下至販夫走卒的妻女，從未失手，當不得「庸醫」二字，暗示千金公主的傷患，是不是另有別情。
這一覺睡過去，千金公主就沒有清醒過來。
於是長安城很快就有謠言傳出，說千金公主驕奢霸道，她自己受了傷，竟是拿太醫出氣。還說太醫院眾太醫的腦袋，就如秋後的韭菜，被割了一茬又一茬。
諸素素到底是庸醫還是良醫，從她給公主綁得繃帶，夾得柳枝中就能窺見一二了。
好好的名聲，就被陛下一句話給斷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