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143章 出征（下）
歐養娘點點頭，滿臉喜色：「我看也像，吃得都是平時大少奶奶一口都不沾的東西。可見這小少爺跟大爺是一個口味。」
沒想到他一句話不用說，霜兒就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蕭士及安慰她：「這有什麼的？都是親戚，就算以前有過節，我看那許家的兩位公子，也是恩怨分明之人，自你出嫁之後，沒有再為難我們，聽說你妹妹在許家也過得極好，沒有人敢欺負她。」
以前蕭士及晚上不回來，杜恆霜從來不問。因為她相信他，知道他若是晚上不回來，必是有公事，自己反正不懂，問了也白問，所以從來不提。可是昨兒是大年初一晚上，哪裡會有人大年初一辦差？又不是刑部衙門，也不是大理寺，年關還要人看守啊？
蕭士及忙道：「是我粗心了。你現在是雙身子，哦，不，是三身子，不能餓著，我光顧著說話，忘了這一茬了。」說著揚聲對外面叫道：「擺早食。」
方嫵娘忙扶住她，上下打量，責怪道：「這麼大事，你倒也沉得住氣，到現在才告訴娘知曉。你小孩子家家的，哪裡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還回門呢，才剛剛三個月，你不好生靜養，就知道到處亂跑。」又嗔怪蕭士及：「你也縱著她。」
那丫鬟屈膝道：「二門上的媽媽打發小鵲過來說的。」
外面的知畫遙遙地應了一聲。
蕭士及讓她們下去，她們屈膝行了禮，就繞過內室當中放著的黃花梨透雕如意紋錦繡河山大屏風，出了內室，順便將內室的門帶上。
蕭士及大喜，忙重重點頭，心裏更是又感動，又心酸，單腿用力，他站了起來，伸手將杜恆霜打橫抱起來，來到南窗下的羅漢床上，坐了下來。
「好，你去吧。」杜恆霜終於啟唇說話，伸手撫了撫蕭士及的面頰：「給王爺打先鋒，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就算要建功立業，也不急在一時。你是第一次上戰場，最重要的，是安全。其次才是打勝仗。你要記得，家裡有娘、孩子，還有我，在等你回來。如果你不在了，沒有人能護住我們。」
他的這些心愿，只跟杜恆霜訴說過。
豬頭肉這種東西，實在登不了大雅之堂。平日里都是下腳漢子吃的東西。
杜恆霜低下頭，看著自己放在腿上的一雙手，如蔥管一樣嫩生生的手指，貝殼一樣瑩潤的指甲，掌邊被蕭士及大力握住過，還殘留幾根紅紅的手指印，是
杜恆霜心裏歡喜，一手拉著娘，一手拉著妹妹，正要轉身進屋，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娘，你們是直接過來的？婆母那邊去過沒有？」
想到這裏，杜恆霜微微地笑了。蕭士及是男人，他的天地，不是這個家裡后宅四方的天空，他是鷹，理應飛翔在長空之上。
杜恆霜點頭笑道：「我素來心寬，娘放心。」為那些不相干的人氣壞了身子不值得，再說她現在最重要是專心養胎，別的人，得過且過就行。
「昨天，許家的兩位公子，還有安國公到咱們家來拜年，說了一個消息，我聽說跟王爺有關，就連夜趕去王府，跟王爺商議去了。」蕭士及不緊不慢地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聽見蕭士及說起自己的妹妹，杜恆霜滿臉笑意：「我有好久沒有見過雪兒了，真是怪想她的。」
等杜恆霜和蕭士及從裡屋出來的時候，外間的圓桌上已經擺滿了早食。
方嫵娘撇了撇嘴，想要說話，杜恆霜卻將她堵了回去：「娘，這些人讓婆母過得開心，就是值得的。又不是養不起他們，不用太計較。」
杜恆霜便把手搭在蕭士及胳膊彎里，一起走了出去。
方嫵娘還沒有來得及開口。
杜恆霜靠在蕭士及寬闊的胸前，聽著他怦怦的心跳，被那股溫暖的氣息包裹得有些懶洋洋的。
金姨媽連忙跟著碰哏兒：「正是呢。大少奶奶可是姓杜，不姓許。」
蕭士及忙放開手：「霜兒？」徵詢地問了一聲。
就她本人來說，她真的是不希望蕭士及在她有孕的時候，離開他們母子從軍。其實她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和渴望，也從來沒有盼望過蕭士及能夠封妻蔭子。那樣做的代價太大，她不是不明白。
今日輪著知畫和知數在屋裡伺候。
蕭士及忙拱手行禮：「是我的不是，還望岳母大人不要怪罪霜兒。」
從軍打仗，到底是一條堂堂正正的路子，走得好，確實可以拜將封侯。不像他現在做的事，就算做得再好，也見不得光。
從正院去萱榮堂，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蕭士及忙道：「我自然知道。我會記得保重自己。再說，我還沒有看見自己的兒子呢。」他本來以為，杜恆霜有身孕，他還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動杜恆霜，同意他跟著王爺打先鋒。
杜恆霜面上在笑，心裏卻是一沉，聲音越發溫婉，問道：「及哥哥，你跟
杜恆霜輕聲一笑，眼波往龍淑芝那邊輕輕掃了一眼：「我的事，不勞龍姑娘操心。龍姑娘倒是心眼大，一口一個『我們蕭家』、『我們蕭家』，看來真是忘了自己姓什麼了。——你要記住，我們老夫人是你姑母，不是你婆母，你姓龍，不姓蕭。誰跟你是『我們』？」
龍淑芝便大聲道：「不如大少奶奶改了姓吧。我們蕭家跟許家才是正經的親戚呢。」
杜恆霜扶著知畫的手，從屏風後頭繞了過來，來到厚厚的鑲了皮子的夾棉門帘前。
蕭士及本來不是那樣陰私狹隘的性子，老讓他做那些事，說不定以後他會變得面目全非，所以還不如放開手，讓他去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拼一次吧。
因蕭士及也一起吃，知畫又命小廚房做了七八個鹵豬頭肉夾餅，切了青綠的香菜末，撒在豬頭肉上，香噴噴的。
另外還有各樣精緻細粥，盛在小碗裏面，團團圓圓擺了一桌子。
方嫵娘和杜恆霜一起先上了台階，杜恆霜跟在後面，蕭士及走在最後。
「大少奶奶肚子里的，一定是小少爺。」知畫悄悄對歐養娘笑道。
龍香葉心裏又有些不自在，不過看在杜恆霜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勉強壓抑下去，臉上堆起笑容：「是親家母來了，過來坐。」又問她們：「怎麼不等霜兒回娘家去？今兒可是初二，是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的日子。」
「果然還是你最明白我。」蕭士及將杜恆霜擁入懷裡，喃喃地道。
如果蕭士及去從軍，打開一定的局面，毅郡王就不會讓他再去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了，說不定還安全一些。
最了解他的，也是杜恆霜。
能進杜恆霜和蕭士及內室伺候的，只有她的四個陪嫁大丫鬟。知畫不用說了，是所有丫鬟的頭兒，知禮、知節是預備做通房的，所以內室的事情她們也有打理。知數是精通帳本的丫鬟，算是幫杜恆霜管理鋪子的幫手。
但如果那是他的願望和抱負，她這個做妻子的，當然只有一力支持了。
杜恆霜笑著應了，提醒蕭士及：「這些話，你沒有必要把屋裡人都趕出去再說吧？」
「真是瞞不過你。」蕭士及哈哈一笑，從錦杌上站起來，走到那扇錦繡山河屏風前面，背著手看向屏風，看著屏風上綿延萬里的大好河山，語聲變得低沉起來：「霜
外面守門的丫鬟聽見知畫的聲音，忙伸手將門帘打開：「大少奶奶。」
「……霜兒，王爺跟我說好了，要我打先鋒。」蕭士及看見杜恆霜的面上突然變得白了許多，就連以前粉嫩殷紅的雙唇似乎都失去了血色，雙手一緊，更用力地握住杜恆霜的雙手。
沒想到她居然也有好這一口的一天。
二房的蕭泰及和關芸蓮已經在萱榮堂里湊趣，還有金姨媽、陳月嬌，以及龍淑芝，再加上他們的下人，萱榮堂里倒是一派喧嘩熱鬧的景象。
立馬橫刀、建功立業、拜將封侯、封妻蔭子，是蕭士及一直以來的願望和抱負。自從蕭家傾覆，蕭祥生入獄慘死，蕭士及就一直發誓，他要位高權重，要這一輩子，再不會被權貴無聲無息地踐踏之死。
蕭士及以前在外過的日子，有豬頭肉就算是極好的，現在富貴了，依然對豬頭肉念念不忘。況且他吃飯也不挑剔，就著一盤鹵的豬頭肉，他能吃好幾大碗飯，杜恆霜就由他了，還經常吩咐小廚房，不能斷了豬頭肉，免得大爺想吃的時候沒有就不好了。
蕭士及離開屏風，快步來到杜恆霜面前，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平放在膝蓋上的一雙手，仰頭看著她無暇的面容，有些激動地道：「霜兒，陛下要對東面的劉黑達用兵，已經議定了讓毅郡王挂帥出征！」
早上杜恆霜和蕭士及吃早食的時候，屋子裡是拿屏風做了隔斷，免得從外面進來的人一眼就看見人家的飯桌，那也太過失禮了。
杜恆霜看見蕭士及一臉嚴肅，不由握著梳子怔住了。
蕭士及知道，自從方嫵娘改嫁之後，杜恆霜對於杜恆雪，其實是又當爹，又當娘，一手將這個妹妹帶大的，感情不同一般的兄弟姐妹。再說杜恆雪對這個姐姐也言聽計從，非常依戀，是個知禮懂事的孩子，也對她另眼相看：「雪兒是個懂事的，就是太和軟些。聽說你娘在給她挑親事，若是有空，你可以幫著長長眼。」
蕭士及也從屋裡走出來，對杜恆霜道：「你不是說要消食嗎？我們順便去接岳母和雪兒進來好不好？」
方嫵娘搖頭：「我就記掛著你的身子，一定要親眼見一見你我才放心。你婆母那邊，我
一碟做成曼陀羅果子樣兒的夾餡烤餅，一碟水晶龍鳳糕，一粒粒大紅的棗子嵌在上頭，上籠剛剛蒸過，糕面上如同開花一樣，露出裏面大紅的棗肉。還有一碟金銀夾花蟹卷，是入秋的時候，特意挑了肥美的螃蟹回來，養在溫水缸里，等要吃的時候，就將螃蟹撈幾隻出來，蒸熟了，把裏面的蟹黃、蟹肉剔出來，夾在一圈圈的蒸卷裏面，然後切成四方小段隔水蒸熟。
大門外面，一個丫鬟通傳的聲音傳進來：「回稟大爺、大少奶奶，親家太太帶著二姨過來了。」
「嗐，明明今日是我回門的日子，她們怎麼來了呢？」杜恆霜不免皺眉，知道是許家兩兄弟把她懷孕的消息傳給方嫵娘知曉了。
方嫵娘走得急，早上也沒有怎麼打扮。可是美人底子在那兒，就算披塊麻袋也是美的，更何況她身上隨隨便便一件衣裳，都是宮裡賞出來的上好宮緞裁製的，再差也比這屋裡所有人都要強。
剛剛繞過影壁，就看見方嫵娘和杜恆雪已經走了進來。
蕭士及笑道：「我昨兒就把你有孕的消息告訴許家的兩位公子了，你娘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
說到底，她現在能夠錦衣玉食的活著，都是靠著蕭士及在外面拎著腦袋打拚換來的。
「嚇著你了？」蕭士及摸了摸自己的臉，忙擺出一臉笑容，來到杜恆霜身邊的錦杌上坐下，伸手搭在杜恆霜腹間：「他們還好吧？」
杜恆霜一口氣吃了兩個豬頭肉夾餅，喝了兩碗稀粥，又吃了一個金銀夾花蟹卷，就覺得有些撐著了，對著知畫道：「扶我去院子里遛遛彎，消消食。」
杜恆霜有些不好意思，撫了撫自己的腰腹，喃喃地道：「你也真是，他們幾個大老爺們兒，你跟他們說這些做什麼？」
陳月嬌掩袖對龍淑芝輕聲道：「其實改了姓更好。許家可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杜家拍馬也趕不上許家的門庭。」
龍香葉聽見方嫵娘來了，忙出來迎接。
知畫忙上前扶著杜恆霜起身。
感覺到蕭士及掌間的溫暖，杜恆霜緊繃的情緒逐漸鬆懈下來，將梳子放到妝台上，她側頭在那個一尺見方，如水晶一樣通透的大梳妝鏡上照了照影，隨手去妝奩匣子里翻看首飾，漫不經心地問道：「怎麼啦？聽知畫說，你昨兒一夜沒有回來？大過年的，你做什麼去了？」
杜恆霜的耳朵里響起嗡嗡的聲音，眼前一陣黑，
杜恆霜倒是食指大動，忍不住就著蕭士及的手，吃了兩個豬頭肉夾餅，連呼好吃，就連平日里最愛吃的金銀夾花蟹卷都扔在一邊，一個都沒有動。看得知畫和歐養娘直咋舌。
兩人在屋裡又溫存了一陣子，杜恆霜才不好意思地道：「嗯，那個，我餓了，我們可不可以出去吃早食？」
杜恆雪上前扶著杜恆霜的另一邊胳膊，嘰嘰喳喳笑著道：「姐，你有小寶寶了是不是？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好看的小外甥啊？」
杜恆霜搶了幾步上前，先對方嫵娘福了一福，才嗔道：「娘，今兒是女兒回門的日子，您怎麼就自己來了？」
杜恆霜果然僵住了：「許家的人來拜年了？——我們今日要回娘家，你去還是不去？」
因諸素素囑咐杜恆霜，孕期要多走動，所以她也沒有要坐小暖轎，一路走著來到萱榮堂。
蕭士及感動不已，唯有連連點頭而已。
杜恆霜點點頭，跨過門檻來到廊廡底下，用手遮著眼，往院子里看去：「你說我娘和妹妹來了？」
杜恆霜坐在蕭士及腿上，微笑著道：「你可要記住我的話。你要建功立業，是為了保護一家大小。若是你不在了，什麼功業都是虛的。」
「那正好，我們一起過去吧。」杜恆霜說著，帶著方嫵娘和杜恆雪一起去了後花園裏面的萱榮堂。
蕭士及聽出杜恆霜話語里的不悅，笑了笑，探頭看向杜恆霜的妝奩匣子，挑了一支如意雲紋石榴釵，幫她插在發間。
敢情是把這些人當成給龍香葉解悶的，方嫵娘愣了愣，又笑道：「你能這樣想，自然是好的。凡事想開點，別鑽了牛角尖。」
龍香葉又笑道：「哦，我明白了，那是許家，不是杜家。杜家的姑奶奶初二回門，回到許家算是什麼回事兒？」說完覺得非常得意，笑得咯咯的。
杜恆霜主意已定，便開始為他著想：「這件事，你先別跟我娘說，等你走了，我再慢慢勸。」杜恆霜是擔心說得早了，方嫵娘會不同意。她若是不同意，以她現在的地位，有很多種手段可以使出來，不許蕭士及跟著毅郡王出征。
杜恆霜輕輕掙了掙：「你捏疼我了。」
歐養娘管著杜恆霜的庫房。知畫經管杜恆霜的首飾和四季衣裳。知禮、知節負責內室的擺設和床上的鋪蓋。知數還兼管小廚房，算是僅次於知畫的大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