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153章 力爭
諸素素愣了一下，抿了抿唇，問道：「能不能說大少奶奶病了，不能起身，讓別人去接旨吧。」
杜恆霜挺著肚子伏在地上，只覺得呼吸越來越難受，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大塊東西，讓她喘不過氣來。
皇帝的旨意，都是要拿到堂上供起來的。
杜恆霜的嘴唇不斷哆嗦，眼裡蘊滿了淚，她卻死死撐住，不許淚滴下來。——她不信，她不信蕭士及會命喪敵手。她更不信，蕭士及會如此冒進貪功，致使自己的同袍死於非命！
蕭義不懂這些事情，但是也知道杜恆霜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就是大爺唯一的子嗣，所以比諸素素還著緊。
杜恆霜握了握聖旨。
「好，既然真的是陛下所發，那請問郴州戰局未定，為何就定了我夫君之罪？」杜恆霜咽不下這口氣，一定要據理力爭。
太子卻又不能聲張，生怕讓蕭士及知道了，更生隔膜，只好咽下這個啞巴虧，暫時記在賬上，日後再說。
杜恆霜鬆了手，眼裡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內侍，嘴裏問道：「請問大人，我夫君身在何處？他是死是活？東部郴州之戰，是輸是贏。——請明示。」
太子聽了以為奇特，也派了自己手下，企圖混進蕭家內院。
那婆子扯了扯嘴角，陰陽怪氣地道：「對不住了，老婆子我是瞎子，看不見你是誰！」說著，咣當一聲，又將門上的小洞關上了。
諸素素撫著額頭道：「被這傢伙騙了。原來她身子這麼好啊，完全沒有我想象中的弱不禁風。」
看來娘說杜恆霜懷的是雙生子，肯定是真的……
眾人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
諸素素摸著她的肚子笑道：「生孩子這種事，還得靠自己，靠別人是沒用的。——來，我扶你去院子里走一走。」
「啊？對啊，傳旨做什麼？難道……」諸素素的心都揪起來了。她想起來上一世，那些為國捐軀的將士們的家裡，都會有專人送去一個消息，告訴他們，您的兒子
剛剛正在啜泣的蕭嫣然立刻大哭著撲倒在龍香葉身上，連連搖著她的身子大叫「娘！娘！您不能丟下我啊……」
方嫵娘急得來了好幾趟，都被諸素素和蕭義攔住了，方嫵娘只能站在外院一座三層樓高的小樓上，遠遠地看一眼杜恆霜，知道她一切都好，才暫時按捺住焦急和不安。——不管蕭士及是死是活，如今最重要的，是杜恆霜肚子里的孩子。
那內侍愣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手裡攥著聖旨不鬆手，皮笑肉不笑地道：「蕭夫人請節哀。」
陳月嬌所有法子都試過了，都進不去蕭家，實在沒轍了，只好把牌扔給太子，托太子妃派來的婆子轉告太子，她沒有辦法去蕭家，所以，消息傳不進去。
屋裡的人一時目瞪口呆。
杜恆霜冷冷地看著那內侍，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映著中堂之內的人影和天光，鬼影瞳瞳，看得那內侍一陣心悸，只好將聖旨遞到她手上。
諸素素現在一刻都不離開她，隨時看著她的動靜，記錄她的肚子發緊的時間和幅度。
蕭義搓著手，焦急地道：「不行啊。那樣是欺君。只要有一口氣，爬也要爬到中堂去接旨。」
「不好，大少奶奶破水了，趕快準備產房！」諸素素大叫一聲，衝到杜恆霜身邊，將她半扶了起來。
「拿來。——你不是來傳旨的嗎？我現在接旨！」杜恆霜提高了聲調，清冷的聲音如秋雨霖鈴，卻又帶著一股不屈的韌性。
肚子一陣緊縮，然後一股熱流嘩地一聲從她身下流出，沁濕了薄薄的柳葉裙。
杜恆霜的話語硬得如同精鐵純鋼，擲地有聲，連龍香葉都被驚醒了，獃獃地靠在蕭嫣然懷裡，看著杜恆霜說話。
唯一能從外院進內院的外人，只有外院大總管蕭義一個人。
那內侍汗流浹背，伸出胳膊，指著杜恆霜哆哆嗦嗦地
臨近四月底的一天傍晚，長安城分外悶熱，半空中甚至響起轟隆隆的雷聲。
陳月嬌瞪著角門出神。
那內侍將聖旨一闔，冷冷地道：「蕭士及身陷匪窩，生死未卜，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勸你還是少鬧吵吵的，趕緊給你兒子準備後事要緊！」
諸素素咬了咬唇，拎著裙子也快步跑上去。
這兩個人聯手，將蕭家把持得如同鐵桶一般，沒有孔子可鑽。
陳月嬌不死心，又用了種種法子，想進到蕭家，發現就算是扮成賣菜送東西的小廝和學徒，都只能最多進到外院。
諸素素撇了撇嘴，還想再勸，龍香葉卻也帶著蕭嫣然過來了，滿臉喜色，道：「霜兒啊，又有聖旨到了，一定是老大得勝而歸，陛下又有封賞了，咱們快過去吧。」
蕭家的大門緊閉，以前門口總有四個門子守著，如今也不見人影。
太子雖然從中做了手腳，但是他絕對不會給劉黑達太多的援助。讓他苟延殘喘，給毅郡王製造困難是有的，但是讓劉黑達翻身打勝仗，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卻聽到她說願意讓蕭士及償命。
「什麼拿來？」那內侍眼神閃爍起來，手裡的聖旨如同燙手山芋，給也不是，藏也不是。
第二天，陳月嬌帶了一盒太子妃賞賜的宮樣點心，坐了大車，去蕭家拜訪。
羊脂玉韌性極強，卻在水磨石青磚地上，砸得粉身碎骨。
那內侍被問得啞口無言，有些惱羞成怒，揮著胳膊道：「你夫君致我大齊五千兵士陣亡，難道不是大罪？！」
杜恆霜知道龍香葉心疼蕭士及，忙轉身過去攙扶龍香葉，嘴裏緊著安慰她：「婆母，您別急，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
「家主有事，恕不見客。」那婆子冷冰冰地道。
杜恆霜吃過晚飯，身上又出了一身汗，進去浴房洗了個澡出來，肚
陳月嬌笑而不語，送了那婆子出去。
杜恆霜笑著應了，扶著諸素素的手，走出大門。
而唯一能從內院出來到外院的外人，也只有諸素素一個人。
諸素素嘴角的笑容還沒有淡下去，蕭義的聲音又響起來：「糟了，大爺的事情她們還不知道呢。」
那內侍打了個哆嗦，硬著頭皮道：「聖旨聖旨，當然是陛下所發，這還能有假？」
那婆子聽了陳月嬌的話，笑著道：「這倒是個大人情。蕭大人若是知道，以後定會感激小娘子的。」
龍香葉氣得從地上爬起來，大聲道：「你要死，死遠點，不要拉著我兒子一起死！」
這話如同一把大鎚一樣，不僅砸在杜恆霜心上，更砸在龍香葉的腦袋上，她兩眼往上一插，叫了一聲「兒啊！」便直挺挺暈了過去。
他們把守的越嚴密，越說明杜恆霜的狀況不容樂觀。
歐養娘和知畫相視而笑，忙忙地趕了上前，跟著杜恆霜一起去中堂。
杜恆霜被她推得踉蹌幾步，撞到中堂的大圓柱子。
他沒想到杜恆霜身懷六甲，聽見這個消息，居然沒有如同龍香葉一樣暈過去，也沒有動了胎氣，而且還有心情伸手要接聖旨。
陳月嬌推起笑臉，問道：「我才搬出去幾天，你就不認識我了？趕快開門，不然我跟老夫人說兩句，你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只聽那個面色冰冷的內侍捧著一份金黃色的詔書，大聲念道：「……輕車都尉蕭士及，驕悍冒進，急功輕敵，身陷匪窩，致我大齊五千兵士葬于賊匪之手，著除去蕭士及輕車都尉一職，連降五級，貶為七品雲騎尉。同時剝去蕭士及之妻四品郡君誥命、蕭士及之母四品太郡君誥命。欽此！」
杜恆霜凜然道：「這就是我要問清楚的地方。這五千陣亡的兵士，到底是血戰而亡，還是被某些陰毒小人構陷而亡！——我夫君向來忠於國事，凡有戰，必身先士卒。若真是他的錯，
那內侍嘴角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死死地盯著依然跪在地上的杜恆霜，還有她遮不住的大肚子。
龍香葉也笑呵呵地帶著蕭嫣然一起過去。
諸素素和蕭義也走了進來，對那內侍道：「大人不是來傳旨的嗎？怎麼不讓我們大少奶奶接旨呢？難道這旨意傳錯了？」
杜恆霜這邊不能等了。
諸素素伸出手，從她手裡接過聖旨：「我幫你拿到屋裡供起來。」
來到中堂門口，她卻已經遲了一步。
那內侍緩過神來，咳嗽一聲，袖著手，重新擺起了架子，昂了頭，傲慢地道：「這個洒家倒是不知道。你夫君是死是活，關我鳥事。郴州之戰是輸是贏，又關你鳥事！」
剛走到廊廡底下，正院的大門砰地一聲被人撞開，蕭義紅著眼睛衝進來，著急地道：「聖旨到，讓大少奶奶去中堂接旨！」
陳月嬌有些疑惑，沉吟半晌，自己從車上下來，來到角門處，輕輕敲了敲。
雖然還沒有入夏，但是天氣已經熱得和夏天差不多了。
既然不讓我們偷偷摸摸進去，那我們就正大光明進去！
過了許久，聽見角門上傳來咣當一聲響，門上拉開一個圓形的小洞，露出一個婆子木然的面孔。
杜恆霜嗤笑一聲，斜著身子朝堂上供奉的聖旨拱了拱手：「大人這話就差了。陛下的聖旨，乃是金口玉言，何等重要。如今為了郴州之戰，貶我夫君之職，奪我婆母之誥命，最後您居然不知道這戰事到底如何？——這樣的旨意，請問真的是我們英明神武、文成武德的開國之君永昌帝陛下頒發的嗎？」
龍香葉一聽說要剝去她的誥命之職，立時就哭了起來，嚷嚷道：「哪有這回事？我兒子呢？我兒子在哪裡？我要問問他。」
杜恆霜話鋒一轉，撥開那內侍的胳膊，目若寒霜地道：「如果
諸素素跟蕭義說過，杜恆霜快生了，也就這幾天，讓他不要著急。等孩子生出來，再說也不遲。
陳月嬌一愣，才想起來剛才看見的那個婆子木木獃獃的臉，還有她一動不動的渾濁眼珠。——真的是個瞎子。
無一例外，他的人根本就進不去。不僅進不去，還折損了好幾個人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跟石沉大海一樣，渺無音信。
而東部郴州那邊的戰事，也快到了白熱化關頭。
居然用個瞎子看門，這也太厲害了吧？人家想說他們得罪人都無從說起……
杜恆霜心裏也高興，忙道：「真的嗎？及哥哥這就回來了？」說著，也不用人扶，自己拎著裙子，快步往中堂的方向走去，挺著山一樣高的肚子，走得又快又穩，比好多沒有懷孕的婦人都要走得穩健。
杜恆霜依然伸著手，淡淡地道：「拿來。」
龍香葉大怒，一把將杜恆霜推開，道：「聖旨不過說是貶官，你卻想讓我兒去死！枉費我兒待你如珠似寶，你卻這樣對他，你……」龍香葉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如同一隻聲音吊得半高的鵝被人扼住了喉嚨。
「素素，真是多謝你。若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杜恆霜斜坐在鋪了竹席的涼榻之上，身上只搭了一層薄薄的五蝠臨門袷紗被。
長安城的人都說，氣候反常，必有妖孽。而毅郡王在東部郴州劉黑達處吃了最大的一個敗仗，輕車都尉蕭士及帶領的五千騎兵深入敵後，卻成了瓮中之鱉，中了埋伏的消息，已經在長安城傳了兩個來回了。
杜恆霜咬著牙，一手撐著水磨石青磚地，慢慢站了起來，對著那內侍福了一福，道：「謝主隆恩。」然後伸出手，要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