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169章 逼近
大齊人都很看重抓周。
方嫵娘將屋裡的下人都遣了下去，才又一次低聲問道：「雪兒，你跟娘說實話，你到底心悅誰？」
可是許言邦心痛難忍，一路打馬狂奔，早就遠遠地離開了長安這個傷心地。
大齊承襲大周，科舉剛剛興起。朝中官員，大部分都是門蔭入仕。科舉所取的進士，只能補充到下面的郡縣從最低層做起。就算是狀元，也只能授從八品的吏官。
她心裏眼裡根本沒有他。
說實話，如果這件事真的鬧出來，最後沒臉的，只有她的女兒杜恆雪。哪怕這件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世人都會說是杜恆雪勾引繼兄，而不是繼兄覬覦繼妹。
而且不敢哭出聲。
龍香葉連連點頭：「都是好東西，給他們放起來吧。等他們長大了，好好給他們瞧瞧。」
杜恆霜笑道：「瘦了正好。我懷孩子的時候，足足胖了一圈。如今正好能穿回以前的衣裳了。」
許紹第二天醒來，看見許言邦的留書，嚇得連忙讓人備馬，親自騎上去，一路追出了長安城。
別說孫耀祖本來就喜歡杜恆雪嬌俏單純，就算杜恆雪貌似無鹽，孫耀祖不喜歡杜恆雪，只要許紹發話照應孫耀祖，孫許氏也會逼著孫耀祖娶杜恆雪。
杜恆霜在內院看見來客名單，嚇得咋舌，對歐養娘和知畫道：「怎麼有這麼多人？咱們準備的席面夠嗎？」
方嫵娘笑了笑，將許紹輕輕推開：「老爺自然是在我心裏的。不過，孩子們還小，我多挂念他們，老爺還要吃醋不成？」說著，又問起小兒子的情形。
方嫵娘倒是鬆了一口氣，從容給杜恆雪備起嫁來。
杜恆霜倒沒有多想，連忙應了，並沒有讓別人看見，而是直接封好帶到北方。
他們如今分了家，也算是兩房人了。
內院的大廚房是準備抓周的席面。
「老爺這麼著急做什麼？我這是想著，若是老爺給孫耀祖謀了好缺，他們又反悔怎麼辦？——雪兒就算現在訂婚，也要明年及笈之後才能出嫁。這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中間的變數實在太多了。」方嫵娘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蕭泰及看出杜恆霜的猶豫，一臉誠懇地道：「大嫂別多想，這是前些日子我的當鋪收的死當，我瞧著實在是白璧無瑕，只有兩個侄兒侄女才配得上。」
杜恆霜釋然地點點頭，讓知畫收下來，笑道：「多謝二弟費心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是杜先誠在許紹的位置上，他會怎麼說？
方嫵娘瞧了
從此後，日日夜夜，他都會在異鄉遙祝杜恆雪和孫耀祖一輩子琴瑟和諧，兒孫滿堂。
杜恆霜沒有推辭，笑道：「那就麻煩二弟妹了。抓周那天確實人太多了，萱榮堂這邊的小廚房和內院的大廚房就托二弟妹看一看了。」
許紹一路追出長安以外一百多里，也沒有追到許言邦，才悻悻然打馬回府。
杜恆霜看了又看，在房裡算了一天，然後拿著單子去萱榮堂龍香葉那裡問道：「婆母，這一次抓周禮，來的客人很多，婆母看看這個單子怎麼樣？」
北方毅郡王和蕭士及那裡戰事正酣，他沒有了兒女情長，只有將一腔熱血投入保家衛國的廝殺當中。
陳月嬌坐在屋子裡的暗影中，靜靜地聽著，等金姨媽出去了，陳月嬌輕聲道：「表姐，別生氣了，咱們去廚房做點心吃。」
所以許紹催杜恆雪訂婚，其實也是為了杜恆雪著想。
杜恆雪從沉思中驚醒，偏頭看見是方嫵娘進來了，笑著跳起來：「娘！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許紹笑著起身，擺擺手道：「你們跟我說沒用，得讓內子點頭才行。」說著，哈哈笑著離去。
夫妻倆說了一會兒話，外面有丫鬟回報，說外院有管事找老爺說話。
不管這中間有多少算計和爭執，至少兩個小兒女還是能夠嘗到兩心相許的滋味兒。
杜恆雪輕抿著唇，嘴角含笑，一時端詳著自己的刺繡，一時出神，一時嘆息，一時羞澀，完全是一幅心有所屬的樣子。
「大嫂，大哥要是在這裏，我們一家人還不知怎麼樂呢。」蕭泰及感慨地道，說著，拿出一對完美無暇的碧玉珏，雙手呈給杜恆霜：「這是我們做叔叔嬸嬸的一點心意。望大嫂不要嫌棄。」
關芸蓮就對蕭泰及問道：「我表妹和姨媽也想來參加兩個孩子的抓周禮，你怎麼不在娘面前提一提？」
蕭泰及和關芸蓮也只在龍香葉這裏坐了一坐，就回自己院子了。
許紹倒是有些著急了，問方嫵娘為何還不答應。
這樣一想，方嫵娘也就願意了。最難得杜恆雪也心悅孫耀祖，而孫耀祖也為了娶她，敢和家裡爹娘大鬧一場。
許紹有三個兒子，也只有跟方嫵娘生的小兒子，是他親手帶的，情分自然不一樣，便眉開眼笑地跟方嫵娘說起兒子的情形。
蕭都尉的一對雙生子抓周，就連永昌帝也跟著湊熱鬧，下旨給兩
她這一年多，就跟守寡一樣。
許紹就起身道：「我出去了。今天晚上就歇在外院，不回來打攪你了，你自己歇著吧。」
方嫵娘沒有做聲，靜靜地站在月洞門前，看著杜恆雪的側影。
丫鬟在前面端著一盞雪浪紙繡球風燈，為方嫵娘照著前面的路。
她也害怕。
幾乎不用考慮，她都知道，杜先誠肯定將孫耀祖排除，不會這麼容易把杜恆雪嫁給他。
蕭泰及忙著吃藥養身，不僅不碰她，也不碰自己的通房姨娘，居然跟和尚一樣。
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雖然口口聲聲說為了雪兒，其實方嫵娘看得很清楚，許紹是為了他的二兒子許言邦，才催著杜恆雪趕緊訂婚，也好絕了許言邦的念想。
許紹將方嫵娘的身子扳過來，看著她艷麗絕色的面龐，低聲道：「你也把心放一點在我身上吧。你的心都在三個孩子身上，就不能分我一點？」
一桌能坐八個人，五十桌，得有四百來人。
關芸蓮掩嘴咯咯笑：「大嫂真會說笑話。大嫂的衣裳，每天不重樣的穿，也能穿好幾年，哪裡需要穿以前的舊衣裳？」
這種事，男人可以犯錯，女人一錯，就是致命的後果。
回到外書房，許紹提筆給毅郡王和蕭士及分別寫了一封信，托他們照拂許言邦。
自己在她心裏，現在恐怕連個哥哥都算不上了。
孫耀祖的爹娘其實也不過是想聽到許紹做出這樣的保證。他們不是不知道，杜恆雪其實不是許紹的親生女兒，但是從小在許紹跟前長大，她娘方嫵娘又是得寵的填房夫人，如今掌著京兆尹府的後院大權，枕頭風一吹，許紹的心不就偏到杜恆雪身上去了？
幾隻碩大的黑鼠從她們眼前一掠而過，吱吱地溜走了……
蕭泰及和關芸蓮也過來給龍香葉請安，看見杜恆霜，忙過來向她道喜。
如果沒有大的門閥高官舉薦或者支持，考取進士的那些舉子一輩子不得志的也很多。
若是他真的完全不顧忌杜恆雪，直接將杜恆雪弄死都有可能。
官媒得到孫許氏的囑咐，一天三遍往許家跑，磨著方嫵娘要聘杜恆雪。
許紹聽了方嫵娘的話，笑著讓她放心：「雪兒有我這個繼父，你還擔心什麼？——探花，探花有什麼了不起？」
關芸蓮最喜歡吃甜點，聞言忙道：「好啊，表妹，上一次你做的玉露團，實在是太好吃了。」
許言邦閉了閉眼，兩串淚珠奪眶而出
龍香葉覷了一眼，也嚇了一跳，忙道：「這麼多人，得準備多少桌席？」
杜恆霜心裏高興，也沒有計較關芸蓮說得不倫不類的話，站著寒暄兩句，才帶著丫鬟婆子離去。
許紹的心裏當然有自己的考究。于情于理，杜恆雪如果能儘快訂婚，對他那個逆子當然更有好處。——斷了他的念想，免得鬧出亂倫的醜劇，影響兒子以後的仕途。
關芸蓮以前在大房管家的時候，就是管著這兩處廚房，倒是駕輕就熟，當下也沒有推辭，笑著應了，道：「大嫂可要好好保養，最近都瘦了一圈了。」
這一對玉珏，潤白細膩，如有油光，是上好的羊脂玉，價值不可估算，真不像是蕭泰及拿得出來的手筆。
方嫵娘當然不能對方一求，就馬上應下來。總得拿足架子，考驗對方的誠意才好。
方嫵娘不明白。
許紹也沒有對她說得十分清楚，而是徑直去孫家住的外院，跟孫耀祖的爹娘敘舊，並且明確表示，他把杜恆雪當親生女兒一樣疼，從小嬌養長大，以後若是做了他們家的媳婦，讓他們多擔待。
杜恆雪面前的綉綳上架著一個大紅的蓋頭，上面兩隻活靈活現的鴛鴦，已經快要完工了。
萱榮堂的小廚房是準備龍香葉這邊的飯菜的。
他們孫家不算豪富，跟許家這樣的大門閥也只有孫許氏這個出了五服的許家旁支女兒算是沾親帶故。
沒等到天亮，許言邦給許紹留了一封信，就離開了許家，離開了長安，徑直往北方投軍去了。
蕭士及在北方一年多了，到底惦記著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兩個孩子，千里迢迢遣人送了周歲禮回來。
一輩子人上人的好日子，和一時的你儂我儂，應該選哪一邊，小孩子不懂，大人卻是知道厲害。
杜恆雪臉上一紅，扭股糖一樣在方嫵娘身上扭著，哼哼唧唧不肯說。
原來，雪兒真的心悅孫耀祖。
她不是為了氣他，也不是為了激他，更不是在跟他耍花槍。
方嫵娘追問了好幾遍，才確認了杜恆雪的心意，點頭道：「好，娘一定幫你達成這個心愿。」
「掌燈。我要去看看雪兒。」方嫵娘再也站不住了，她要去看看雪兒，看看這個她從小就嬌寵的女兒。
方嫵娘笑道：「我來看我女兒，難道還要挑一個良辰吉日？」
只是無聲的流淚，讓洶湧的淚意，帶走他一輩子的歡笑和快意。
俗話說，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許紹並不覺得孫耀祖考
方嫵娘走了，同樣深夜前來的許言邦卻貼在綉樓二樓外面的廊廡頂上痴了過去。
在四月的夜空里，微風輕拂下，靠在杜恆雪綉樓外面廊廡的屋頂牆上，堂堂七尺男兒哭得跟個淚人一樣。
杜恆雪配他，其實依然算是杜恆雪下嫁。
龍香葉看了看關芸蓮一臉艷羡的樣子，也覺得她可憐，就對杜恆霜道：「抓周那天人太多了，你一個人忙不過來，讓芸蓮幫你照應些吧。」
方嫵娘撇了撇嘴：「這麼急做什麼？——我的女兒不愁嫁。」
杜恆霜笑道：「都是託大爺的福。陛下也跟著湊熱鬧，賞了無數好東西。」說著，命人將陛下賞的東西拿過來，給龍香葉過目。
長安城的很多人家也爭著來參加蕭家的抓周禮。
杜恆霜應了，說了幾句閑話，就要起身告辭。
許紹笑道：「先下小定吧。等年底再下大定，明年雪兒及笈之前將婚期定下來，及笈之後就出嫁，不就皆大歡喜了？」
母女倆坐到羅漢床上敘話。
他知道，他這一生，將永遠不會再笑了。
許言邦木木獃獃地望著夜空上明朗閃爍的星星，無數顆星星，看上去都像杜恆雪璀璨的雙眸。
杜恆雪忙道：「當然不用。只是天晚了，娘也該歇息了。」
杜恆雪終於被逼不過，羞羞答答說了「孫公子」三個字。
孫耀祖考中一甲第三名，才剛剛進了官場的門檻。想一步登天，根本是不可能的。
陳月嬌帶著關芸蓮來到廚房門口，微笑著推開廚房的門。
歐養娘笑著道：「大少奶奶不用擔心，廚房裡都安排好了。」
永昌三年的四月底，也是杜恆霜一對雙生子滿周歲的日子。
「這麼多人？都是你認識的嗎？」龍香葉很是驚訝。
蕭泰及碰都不碰她，她哪裡來的孩子？
許紹擔心著自己的兒子，作好作歹勸方嫵娘，方嫵娘才不情願地別過身子，輕輕點頭，道：「你可記著，雪兒就算出了嫁，你也是她的靠山。」只要許紹在一天，杜恆雪在孫家做媳婦，就不會有問題。他們就算是為了孫耀祖的仕途，也會把杜恆雪供起來當菩薩拜。
關芸蓮撅起嘴，自己坐了車，來到陳月嬌和金姨媽的新宅子里訴苦。
杜恆霜很是驚訝。
方嫵娘一想到許紹跟她說，對方是因為他答應幫襯孫耀祖，才一口應下婚事，心裏就不舒服。
聽了許紹的話，孫耀祖的娘孫許氏再無顧慮，爽朗地笑道：「許老爺的話，我們自然是聽的。
杜恆霜道：「光內院就得五十桌。」外院是男客，有蕭義負責，杜恆霜還能輕鬆一下。
方嫵娘點點頭，目送著許紹離去，自己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夜空出神。
她心悅孫耀祖，想嫁給他。
許紹捻須微笑，頻頻點頭道：「耀祖如今高中三甲第三名探花，起步本來是從八品的太樂吏，不過他既然是雪兒的未婚夫，一個從六品的國子監丞是跑不了的。」
來到杜恆雪的綉樓房裡，杜恆雪還在燈下刺繡。
杜恆霜和孩子平日里都是吃的自己院子里小廚房的飯菜，是絕對不會讓外人插手的。
再加上這一次，許紹的大兒子許言輝，也考中二甲。他的家世在那裡，就算是二甲，他將來授官的時候，也必然比孫耀祖要強上許多倍。
方嫵娘是個急性子，又不喜歡把話存在心裏打啞謎，只是掰著杜恆雪的肩膀問道：「跟娘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你老老實實跟娘說實話，不管是誰，娘都會幫你想辦法。」
如果娶了杜恆雪，就完全不一樣了。孫耀祖會是許紹的女婿，就能名正言順得到許紹這樣一個大助力，實在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蕭泰及不虞地道：「你表妹和姨媽是被大嫂趕出去的。難道你還想在這樣的日子里惹大嫂不開心？」
多少世家大族後院的陰私，都在一條條人命填就的枯井裡。
為此，許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釋懷，對杜恆雪變得淡淡的，再也沒有了以前毫不掩飾的疼惜。
一想到許言邦陰鬱的眼神，連方嫵娘都有些心慌。
孫家夫婦喜得合不攏嘴，連聲道：「那就勞煩許老爺了。我們明天就讓媒人合八字，下聘禮！」
他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許紹做出了這樣的保證，自然是將孫耀祖的前程攬在自己身上。
第二天，孫許氏很快就得到八字的結果，果然是「上上大吉」。
他什麼都沒有帶走，背上背的小包袱里，只裝了杜恆雪遺落的那件大紅猩猩氈。
杜恆霜別出心裁，讓諸素素給兩個孩子畫了兩張惟妙惟肖的畫像，托來人一起給蕭士及帶了回去。
諸素素這一手畫技，從來沒有在旁人面前表露過。她也叮囑杜恆霜，不許跟別人說是她畫的，只說是外頭請的一個精於丹青的異人所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