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183章 喚醒
現在蕭士及回來了，這些事情，也該讓諸素素知道了。
然後又得知心心念念的良人已經戰死沙場。
諸素素正給杜恆霜指著牆角的一株小野花，跟她說那叫「矢車菊」，要是采一大把回來，插在五彩的陶罐里，有種別樣趣致的美。
諸素素氣得忙將杜恆霜拉過來，對安子常道：「你別太過份！霜兒她丈夫既然還活著，你這樣做，讓她以後如何面對她的夫君？」
諸素素撐著頭，看著杜恆霜，想起陳月嬌的樣子，納悶道：「那個女子可不容小覷呢。霜兒就算醒了，她能面對這個現實嗎？」
他不在乎女子是否貞節，也不在乎是不是嫁過人，生過孩子，可是他在乎這個女人的心是不是在他身上。
諸素素卻想得更多。本來她不知道陳月嬌嫁給了蕭士及的牌位，現在知道了，她馬上想到杜恆霜的孩子。
調羹觸到她的唇，她才微微張開嘴，無意識地含了一勺飯咽下去。
諸素素在旁邊瞪眼看著，笑道：「你還行啊！說吧，都餵過多少個女人才練出來這一手絕活兒？」
安子常移開身子，頗有得色地看著諸素素紅粉菲菲的面頰，偏著頭笑道：「以前都沒有仔細看過你。今日一見，你也是難得的大美人啊！」
諸素素伸出胳膊擋開他，不客氣地喝道：「做什麼呢！做什麼呢！別動手動腳占我們霜兒的便宜！——我警告你，若是真心喜愛霜兒，就不要趁她自閉的時候，占她便宜。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
聽見安子常的話，諸素素也沒有多加思考，隨口道：「回來了？誰回來了？」
安子常伸出手，想幫著諸素素攙扶杜恆霜一起進屋。
兩個人說笑一陣，再看杜恆霜，她還是溫柔地笑著，眼光迷迷濛蒙，思緒不知道沉浸在什麼地方。
「切，你就吹吧。」諸素素嗤之以鼻，也坐下吃飯，然後含著一口飯粒問安子常：「為何想到要給霜兒喂飯？說，老
安子常縮回手，眯著眼笑道：「後悔？你要如何讓我後悔？我看看值不值得。」
諸素素啐了他一口：「你眼裡的人多了，我才不信你是真心待霜兒。我跟你說，霜兒跟我不一樣。你跟我胡說八道沒關係，可是若是讓霜兒聽見，她可不會像我一樣好說話。」
「杜大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安子常伸出手，從諸素素手裡接過碗筷：「讓我來。」
安子常跟著笑：「一般人聽見這樣的事，大概有兩種想法，一個是蕭家仗勢欺人，給死人娶小姑娘。還有一個是，這小姑娘大概跟蕭士及有私情，不然怎麼會在蕭士及死後，還要執意嫁給他的牌位，給他帶孩子？」
杜恆霜那時候本來還在病中。一場大火和追擊，讓她剛有起色的身子又垮了下去。
安子常點點頭，惋惜地道：「真是可惜。這一次我不得不附和你，你診脈的手算是保住了。」然後微笑著道：「其實天下間女子無非兩種，一種是有價的，一種是無價的。有價的那種，有價格高低之分，算不得誰比誰高貴。無價的那種，卻是真正可遇不可求的。」
安子常頓了頓：「……蕭士及。蕭士及活著從北方回來了。今天剛得到的消息，我還在兵部見了他一面。不過沒有說話。」
她睜開眼睛，看著一隻毛茸茸胖乎乎的小白狐從木樨樹上掉了下來。
本來夫君只有自己一人，可就像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的男人多了個老婆出來。
自從杜恆霜將自己自閉之後，諸素素使盡渾身解數，用了許多種辦法，想讓她醒過來，但是都不得其門而入。她真的不知道，杜恆霜將她自己的意識藏到哪裡去
諸素素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說得好。這話可以原封不動放到男人身上。男人也分兩種，有價的和無價的。——男人出來賣，比女人還可怕。特別是有些男人又不肯真的賣，只好通過尋老婆的形式批發地賣。妻子一定要家世好，聰明漂亮，還要有很多嫁妝。如果不聰明也不漂亮，也無所謂，有家世，有嫁妝，就能彌補前兩個缺陷。總之娶個老婆，就要給他錦衣玉食的生活，最好還要岳家提攜他能夠做官。這哪裡是老婆？這是再生父母好不好！」
安子常嘆一口氣，望著一臉微笑，眼神看著別處的杜恆霜道：「唉，我寧願她能跳起來打我罵我，也好過這樣每天自說自話。你說，她還能醒過來嗎？」
安子常靜靜地跟在她們後面，過了良久，才道：「……他活著回來了。」
不知為何，每一次，他覺得自己和杜恆霜的距離很近了，可是很快就有各種事情發生，將他們分開。
輸都不知道是怎麼輸的。
至於出到哪裡，她一無所知。
因為她沉浸在醫術的世界里，安子常就沒有告訴她，蕭士及死後，蕭泰及「借襲」了爵位，而蕭家還給蕭士及娶了陰婚，給蕭士及帶孩子。
她看見一個中年女子言笑盈盈地從木樨樹後頭轉了出來，在她面前站定，看著她笑。
到底是天作孽，還是自作孽？
本來有一手好牌，卻不知怎麼搞的，一張張被人掀了牌底，輸的精光，就跟自己失手亮了牌一樣。
被一個大帥哥這樣近距離的調情，諸素素不爭氣地紅了臉。
諸素素不肯，道：「我來喂吧。這一向都是我喂的。你從來沒有給人餵過飯，不要越幫越忙。」
安子常已經習慣諸素素說話的方式，聽了只是微微地笑。
在她自己的意識里，杜恆霜知道自己一直是坐在一個座椅模樣的大石頭上。在她面前，有一個清澈的大湖，湖邊種著一株高大的木樨樹。
待
安子常不以為意地道：「所以我不希望你強迫霜兒醒過來。你不知道，那是不是比蕭士及戰死還要更大的打擊。」
「安國公，這可如何是好？本來蕭大哥若是真的戰死，我們就不用為平哥兒和安姐兒擔心。橫豎陳月嬌跟一個冷冰冰的牌位生不出孩子，她就算佔了正室的名頭，其實一點危害都沒有。」諸素素分析道：「可是現在蕭大哥回來了，若是她再跟蕭大哥生出自己的孩子，那平哥兒和安姐兒豈不是就靠後了？」
杜恆霜輕輕嘆口氣，她知道，自己又白等了一天，那株木樨樹今天似乎是不會開花了。
「小心！」杜恆霜大驚，跑上去不顧一切地接住了那隻小白狐。
安子常大笑：「太好了！跟我想到一起去了！」說著，安子常走近幾步，靠近諸素素，在她耳邊輕輕嗅了一下，低笑道：「其實，你不用吃醋。我對你，也是很有興趣的。」
安子常的眼神黯了黯，慢慢離開牆根兒邊上，在前面帶路，慢條斯理地道：「是，蕭士及還活著，但是，你覺得霜兒還回得去嗎？」
杜恆霜將小白狐抱在懷裡，抬起頭。
安子常一邊給杜恆霜喂飯，一邊懶洋洋地笑道：「因為我想喂，就餵了。——現在不喂，以後恐怕就喂不著了。」
安子常橫了她一眼，也不說話，接過小碗，拿起調羹，往奶白的鯽魚湯里舀了一勺，拌到飯里，然後夾了兩顆菜蔬放到碗里，和著拌了魚湯的飯一起喂到杜恆霜嘴邊。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坐了多久，
諸素素給杜恆霜圍上一個圍脖，然後去廚房端了剛做的新鮮飯菜過來。
杜恆霜似乎依然無動於衷，就是睫毛閃了兩下，便又恢復了那幅古井無波的狀態。
漸漸的，太陽從西邊沉下去，月亮爬上天空，灑下一片銀白的月輝。
諸素素笑了一回，轉頭看見依然沉默微笑的杜恆霜，又收起笑容，憐惜地看著杜恆霜：「以前，我以為我的運氣是最差的，沒有之一。現在我發現，我不是最差的，只能算最差之一。真正運氣最差的人，大概是霜兒這樣的。」
諸素素小心翼翼地扶著杜恆霜上台階，進到屋裡，領她坐到錦杌之上。
杜恆霜能走，能動，能說話，能吃飯，但是她的意識已經不在這裏。
諸素素是學醫的，她知道，人在肉體最痛苦的時候，會暈過去。這是一種身體本能的自我保護。同樣，人的精神在最痛苦的時候，也會把自己的心門關閉起來，自動斷絕和外界的聯繫，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是一種自我保護。這樣做，可以避免人忍不住做出傷害自己身體的舉動。
杜恆霜似乎聽見了這話，眼神又連閃幾下。
吃完飯，諸素素叫一個粗使丫鬟過來收拾桌子，然後扶著杜恆霜去院子里遛彎。
有很多女人願意把心交給他，可是他唯一想要的那顆心，似乎永遠都遙不可及。
安子常好笑：「你看我是給女人喂飯的人嗎？——要喂，也是她們喂我，好不好？」
這一連串的打擊太大，杜恆霜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安子常定定地看著杜恆霜雪白的面頰，淡櫻粉的雙唇，黑到發紫的雙眸，挺秀的鼻樑，精緻得小臉如同一幅畫一樣美好。可是這樣的美好，卻不屬於他，安子常有絲淡淡地失落。
他們在密切注意杜恆霜的一舉一動，看看蕭士及還活著這個消息，對她有沒有更深的觸動，能不能一下子將她從她封閉的
「小白，你又調皮了。」一個悅耳的女聲傳過來。
諸素素撇了撇嘴：「都是娘生爹養，吃五穀雜糧，我可不信有人這樣大公無私，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再說了，若是真的只為兩個孩子著想，直接給孩子做養娘就行了，何必一定要抱著牌位成親？——這其中要沒有別的盤算，你把我診脈的手跺下來！」
兩人雖然在閑聊一般，但是兩個人的視線都是集中在杜恆霜身上。
諸素素衝著他揮舞拳頭：「我會神不知鬼不覺讓你生不出孩子！」
那小白狐個頭不大，像只初生的小狗一樣可愛。
一年前，杜恆霜和諸素素被安子常救到他的田莊，本來專心等著蕭士及回長安的消息。等他回來，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諸素素一愣，狐疑地問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安子常的樣貌很是有意思，他俊美陰柔，但是又絕對是一種陽剛的陰柔。對，就是這種陽剛和陰柔糅合在一起的氣質，讓他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總也不開，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隱隱有個感覺，如果這株木樨樹開花了，她就能出去了。
安子常大笑著放下調羹，換了一雙包銀的竹筷，道：「我就是不說，看你能熬到什麼時候！」
諸素素猛地回頭。她的動作太猛，居然將杜恆霜推了一把。
諸素素翻了個白眼：「你正正經經說話會死啊？總是說一半藏一半。——我偏不問你是為什麼，我憋死你！」
她正要閉上眼睛，耳邊就聽見了咯吱的一陣欷簌聲。
結果等了兩個月，等到的是蕭士及戰死沙場的消息。
安子常一個箭步搶在前頭，貼在牆根兒站著，讓杜恆霜一頭扎在他懷裡。
現在的她，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就是個活死人。
杜恆霜往牆邊撲過去。
不過，安子常堅持，如果杜恆霜不能清醒過來，她們就不能出這個田莊一步。
杜恆霜端端正正坐著，嘴角含笑，目光不知看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