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182章 失心瘋
春暉堂的下人都看傻了眼。
蕭士及搖頭，淡淡地道：「娘想多了。我既然沒死，這『陰親』自然不作數。她們母女倆從哪裡來，還是回哪裡去吧。」
毅親王回朝之後，就馬上和慕容蘭舟成了親。
她都嫁給他了，已經上了蕭家的族譜，他居然能說出這種話！
他在京兆尹府嘆了口氣，趁方嫵娘又喜又悲的時候，安子常騎馬離開了京兆尹府，來到郊外自己的田莊。
包括老夫人的大丫鬟荷蕊和梅香……
就是有時候看見平哥兒，會想起自己早逝的大兒子，會忍不住哭一場。
堂上的下人忙行了禮，如流水一樣退了下去。
蕭士及道：「我帶兩個孩子回家，然後我要去兵部報備。」
霜兒說過，好男人流血不流淚。他記得她，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龍香葉不知道該怎麼說，兩眼瞟著陳月嬌和金姨媽，希望她們出來說句話。
不然的話，以蕭士及的條件，就算是做妾室，陳月嬌也未必夠格啊……
「……自從知道蕭大哥戰死的消息，她就將自己封閉起來，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諸素素嘆息一聲，將那梳子放下，扶著杜恆霜站了起來。
龍香葉這邊聽見蕭士及提起蕭瑞生，馬上明白蕭士及是在拿那件事威脅她，一時倒也不怕他，但是也不敢再幫陳月嬌說話，揮揮手道：「我不管了。讓你們鬧去。我頭疼，梅香，扶我去歇息！」說著，扶著梅香的手，離開暖閣，回自己的內室躲著去了。
從剛學走路的幼兒，到嬌俏活潑的垂髫幼童，又到亭亭玉立的如花少女，最後到美艷端凝的新嫁娘。
他剛回來，身上風塵僕僕，還有些味道，就連他自己聞著都不舒服。
陳月嬌一臉悲憤莫名的神情，怔怔地看著蕭士及，似乎心都要碎了。
因為他們搬了家，大哥的牌位被迎到這邊伯爵府的祠堂裏面，只有大嫂的牌位被人有意無意地遺忘了。
陳月嬌胸口的疼好了一些，一雙霧蒙蒙的眸子垂了下來，不敢看著蕭士及。
荷蕊和梅香一邊一個架著陳月嬌，金姨媽在旁邊哭得泣不成聲。
而陳月嬌就會很大度溫柔地在旁邊勸解。
「……是，我當然是。」蕭士及咳嗽一聲，清了清喉嚨，才啞著嗓子道。這孩子可真聰明，才三歲，就從大人的隻言片語，推測出了蕭士及的身份……
蕭士及從軍三年，又從小習武，他這一腳，力量當然不同一般。
來到王府門口，他才看見原來毅郡王已經晉了位，他如今已經是親王了。從郡王到親王，這個跳躍可是不小。
蕭士及靜靜地等龍香葉嘮叨完，才淡淡地道：「是，這樣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女子，我真是無福消受。還請兩位自便，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龍香葉咳嗽一聲，有些不自在地道：「是，你是應該去霜兒墳前拜祭一番。不過，我覺得你也應該跟月嬌說說話。——來，還不過來給月嬌賠不是。你剛剛那做的是人事嗎？怎麼能打女人呢？況且又是你妻子……」
雖然明面上是誇她的話，可是陳月嬌還是聽得心裏一抖，總覺得有些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忙捂著胸口，忍著劇痛道：「大爺謬讚了，月嬌沒有大爺說得這麼好。不過，月嬌既然過了門，嫁給了大爺，這輩子除非我死了，我是不會離開蕭家半步的！」
她對蕭士及全無防備，壓根沒想到剛一見面，蕭士及就賞她一記窩心腳！
蕭士及被兩雙軟軟的小胳膊抱住頸項，鼻間聞到的是兩個孩子清爽中還帶著乳香的味道，心裏也被熏得軟成一片。
她知道，那一定是大嫂的牌位。
平哥兒和安姐兒毫不猶豫地道：「爹爹！當然是爹爹！」說完緊緊抱住蕭士及的頸項，像是生怕他丟下他們。
安子常在門邊背著手瞧了許久，才輕手輕腳地走過來。
陳月嬌抱著他的牌位也要成親
「老大！你還不快進來！」暖閣里傳來龍香葉的呼喊聲。
不知不覺中，陳月嬌在蕭家說話，已經隱隱有了主母的風範。
安子常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在蕭家的下人看起來，不僅龍香葉看重陳月嬌，兩個孩子依戀陳月嬌，就連伯爺蕭泰及和伯爺夫人龍淑芝，都對陳月嬌很是客氣。
「士及！——你小子還真活著！」毅親王一掌拍在蕭士及肩上，激動萬分，想笑，卻笑不出聲，想哭，卻又覺得哭不出來。
蕭士及對杜恆霜的下人一向溫和，聞言忙道：「歐養娘不必這麼說。」頓了頓，又道：「你們先下去吧。我晚些時候會帶平哥兒和安姐兒回老宅，你們回去收拾收拾東西，跟我一起回去。——平哥兒、安姐兒需要人照顧。」
自從陳月嬌抱著蕭士及的牌位嫁到蕭家，金姨媽總有大半年的時間客居在蕭家。反正蕭士及已經死了，陳月嬌是她住的那個院子的主母，金姨媽住在那裡，大家都睜隻眼閉隻眼，當是可憐陳月嬌年紀輕輕就要守寡了……
大哥這一趟過來，肯定是從老宅過來的。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大度柔順的主母，一個照面就被大爺打趴下了。
蕭士及就對蕭義點點頭，讓他在外間等著，自己低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平哥兒。
蕭士及終於嗤笑一聲，對龍香葉道：「娘，您說得對，這麼好的姑娘，跟普渡眾生的觀世音菩薩一樣，居然什麼都不圖，好端端一個大姑娘，就自願嫁給我的牌位。這種人，說出去都沒人信。娘啊，您兒子何德何能，得觀世音菩薩垂青，我可不敢在家裡供一尊菩薩。」
龍香葉就對自己的大丫鬟荷蕊和梅香道：「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把大奶奶扶起來，送到暖閣去？再派一個婆子去請郎中。唉，自從諸郎中去世了，咱們家就沒請到什麼好的郎中了。」
龍香葉一再提及「牌位」兩個字，蕭士及終於黑了臉，將兩個孩子在胳膊上挪了挪位置，冷然道：「這是哪門子的好？！——這明明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可是兩個孩子聽見這句話，一點都不嫌棄他身上的味道，反而齊齊歡呼一聲，不約而同抱住了他的頸項，歡喜著道：「我們有爹爹了！我們有爹爹了！」
對他來說，動手遠比動口要迅速。他不耐煩跟人拌嘴，能用拳頭窩心腳解決的問題，從來不會再跟人羅嗦。
龍香葉也道：「你們這樣通情達理，真是我們蕭家的福氣。月嬌是個好孩子，對前頭夫人的兩個孩子視若己出，實在是少見。」說著，又對蕭士及道：「你還不快過來？跟月嬌一起跟我磕個頭，給我敬碗茶，然後就帶著你媳婦回去，兩人好好敘敘舊吧。——上一次結陰親，只是草草辦了一下。老大你既然回來了，咱們再大辦一次喜事，請親朋好友熱鬧一番，也好去去咱們蕭家的晦氣！」
蕭士及見自己在這裏這麼久了，蕭家內院的下人都過來行過禮了，這個二弟妹卻還沒有露面，只在心裏微曬了一下，就問道：「娘叫我進來，有何吩咐？」
她是做娘的，哪裡真正願意自己女兒年紀輕輕就守活寡？再說她們家又不是窮的揭不開鍋，要賣女兒的那等貧苦人家，真不明白女兒那時候為何會一意孤行地要嫁給蕭士及的牌位結陰親。
然後蕭士及去兵部報備，再去毅郡王府參見毅郡王。
平哥兒正揚著頭，一臉孺慕，又有些迷惑地看著他。
不僅金姨媽生氣，連龍香葉也惱上來了，數落著蕭士及道：「你剛死裡逃生回來，我本不該說你。可是你也太不像話了。——你看看月嬌，她什麼都不圖，十五歲的時候，就立志為你守寡，抱著你的牌位嫁給你。幫你帶孩子，操
蕭士及收回思緒，整了整臉色，一邊胳膊抱著一個孩子進了暖閣。
說起諸素素，自然想到跟諸素素一起葬身火海的杜恆霜。
蕭士及也沒有問，他們也沒有說，跟歐養娘、知數等杜恆霜以前陪嫁的下人匯合了，一行人沉默地離開了伯爵府。
蕭士及見說到兩個孩子，低頭看了他們一眼，問道：「我問你們，是跟著那位陳姑娘，還是要跟著爹爹？」
蕭嫣然見大哥沒有一口拒絕她，才放下心來，送了大哥一行人出去。
蕭士及搖搖頭：「不必了。那裡什麼都沒有，你就在這裏住著吧。——等大哥把那邊安頓好了，你要還想過來住也行。」
小孩子這樣的一個期望，任誰都無法說一個「不」字，更何苦蕭士及本來就是他們的親爹，一時喉嚨間都有些發堵。
兩個孩子在蕭士及臂彎面對面坐著，對這種感覺十分新奇。
但是對於陳月嬌來說，就這三分的力氣，也夠她受了。
那記窩心腳兜胸踹過來，正正好好踹在她心臟下面一點點的地方，將她踢得倒飛出去，撞在靠牆的供桌上，將那供桌撞的稀里嘩啦響。那裡的幾根肋骨應聲而斷，痛得她歪在地上，身體蜷成蝦米狀，四肢近乎抽搐起來。
蕭士及點點頭：「嫣然長大了。」
蕭士及想了想，將杜恆霜的牌位給安姐兒抱住，自己彎下腰，伸出另一邊胳膊，稍一用力，將平哥兒也抱了起來。
龍香葉見自己說了那麼多話，蕭士及都不肯認陳月嬌是妻子，覺得在金姨媽面前丟了人，一時惱了，拍著桌子道：「我是你娘，我說了算！——我給你娶的媳婦，你不能不要！」說著，又苦口婆心地勸：「你不看在我份上，不看在月嬌份上，也要看在兩個孩子份上。他們把月嬌當親娘，忽然讓他們跟月嬌分開，你知道對他們的傷害有多大？——就算是霜兒活著，也不忍心讓兩個孩子難過的。」
看見蕭士及抱著兩個孩子出來，忙上前輕輕叫了一聲「大哥，你回來了」。眼裡有盈盈的淚水，卻並沒有掉下來，比以前大方多了。
一行人進了暖閣，只留下蕭士及、平哥兒、安姐兒，還有蕭義，以及歐養娘和知數，候在外面的上房裡。
龍香葉又心軟起來，嘆息道：「老大，這件事，是有些草率。不過堂也拜了，族譜也上了，你就湊合湊合，以後再去查她們的家世宗譜吧。實話跟你說，我一想起月嬌願意抱著你的牌位成親，我就心疼得不得了。真是個好孩子……」
再說，蕭士及活著回來，最高興的人，除了陳月嬌，大概就是金姨媽了。
龍香葉抬頭看見蕭士及將兩個孩子都抱在胳膊上，忍不住道：「你抱得動嗎？他們兩個人可沉了，我一個孩子都抱不動，一抱我就腰酸背痛。幸虧你弟弟還沒孩子，不然一堆孫子、孫女一起撲上來，可要了我的老命了。」一幅言若有憾，心實喜之的樣子。
諸素素回頭對著安子常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他別嚇著杜恆霜。
她知道蕭士及一定會活著回來，她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會回來。
陳月嬌一邊想著，一邊巴住了供桌的桌腿，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蕭嫣然本來想著提醒他們，可是再一想，以大嫂的氣性，未必願意看見伯爵府的這些人，讓她在老宅，說不定還自在些，就沒有說話。
陳月嬌見天帶著孩子過來，
「她還是這樣？」安子常在旁邊蹲下，仔細瞧著杜恆霜。
近一年來，陳月嬌作為蕭家的大奶奶，沉靜溫柔，少言寡語，每天只帶著兩個孩子在後院待著，除了自己的院子，就是來老夫人的春暉堂陪老夫人說話，同時讓老夫人跟兩個孩子有更多的相處時間。
他們一路行來，不僅龍淑芝沒有露面，就連蕭泰及都沒有人影。
陳月嬌猛地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聽說蕭士及活著回來了，毅親王喜得連鞋都來不及穿，光著腳從炕上下來，急步跑到院子里迎接他。
蕭嫣然知道蕭士及嘴裏的「家」，指的是他們以前的宅子，現在伯爵府的人，都把那宅子叫「老宅」，忙道：「大哥，我跟你回老宅住。」
相處下來，龍香葉覺得無聊的時候，有陳月嬌，還有兩個孩子做伴，她覺得還行，至少不那麼無聊了。逗逗兩個孩子說說話，跟陳月嬌東家長、西家短的嘮嗑，蕭泰及和龍淑芝又對她是真正拍著捧著，她的日子過得很順心。
蕭士及冷笑一聲，託了托自己胳膊上的安姐兒，讓她坐得更穩一些，並沒有接話。
夜深人靜的時候，上一世「陳月嬌」的情緒有時會浮上心頭，能夠讓這一世佔了「陳月嬌」身體的「杜蘅」感同身受。那是一股無邊無際的寂寞，寂寞到壓抑，壓抑的深處，卻是極度的渴求。就像是酒徒看見美酒，饕餮看見美食，有股欲罷不能的迫切……
金姨媽收起戚容，滿臉堆著笑道：「老夫人放心，我都省得。這孩子既然已經嫁給大爺了，就是大爺的人。是打是罵，都是大爺說了算，我就算是做娘的，也只有勸著女兒聽大爺的話，不要淘氣讓大爺鬧心就成了。」
本來以為戰死沙場的神武將軍蕭士及居然活著回來了！
雖然是小心翼翼地問話，可是平哥兒那雙和蕭士及一模一樣的幽深黑眸里，閃著希望的光芒。
現在好了，看來好人還是有好報啊。
龍香葉便揮了揮手，對著堂上的下人道：「都下去吧，一個個杵在這裏做什麼？你們的管事婆子呢？不用我再來一一招呼了吧？」
「娘想過沒有，哪有正經女子，會哭著喊著非要跟一個陌生男人的牌位成親？！——她明明是失心瘋了，才做出這等事！娘也跟著發瘋！找一個瘋子來帶我的孩子，娘，您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要把二叔請來主持公道？！」
這一瞬間，霜兒的一生在蕭士及眼前掠過，如同一把刀一樣，在他心裏狠狠剜了一刀。
金姨媽從旁邊竄出來，撲倒陳月嬌身邊，半跪在地上，抱著她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兒啊！你還好吧？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可讓為娘怎麼活啊！」
現在她卻有了孫子、孫女。這股感覺讓她覺得很奇妙，再加上杜恆霜在世的時候，孩子還小，基本上不許她過多的去杜恆霜的院子里探望孩子。所以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稀罕。
龍香葉也被蕭士及突然爆發出來的怒氣嚇得不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站在離供桌不遠的地方，瞠目結舌地看看蕭士及，又看看在地上捂著胸口不斷啜泣的陳月嬌，聽見金姨媽的哭聲，半晌才臉色鐵青地道：「你這個逆子！怎麼能動手打人呢？」
龍香葉對孩子其實沒那麼大耐性。當年她自己的三個孩子，蕭士及是由她丈夫蕭祥生一手帶大的，蕭泰及和蕭嫣然都是養娘和下人一起帶大的。她自己當年忙著惶恐，忙著悲戚，忙著自怨自艾，沒有多少時間來真正教養孩子。
平哥兒和安姐兒才滿了三歲不久。
蕭士及果然接著說道：「娘，您都聽見了吧？人家說死也不走呢。娘剛才明明說她什麼都不圖，可是為何又不肯離開我們家？不是什麼都不圖，只為了給我帶孩子嗎？
「是啊。那是結陰婚，沒有這麼多講究。可是您卻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將她上了我們蕭家的族譜！」蕭士及說到這裏，已經很有些憤怒了。
蕭士及斷然打斷龍香葉的話，冷笑道：「我絕對不會打我的媳婦，可是我不保證不打女人。」
抱著兩個孩子，他發瘋一樣想她。
若是霜兒還在，若是霜兒還在，他們一家四口，不知要樂成什麼樣兒……
如果內宅婦人的這些伎倆都能矇騙於他，他早不知道在戰場上死過多少次了，哪裡輪到他立下這麼多功勞，最後百戰榮歸的這一天？！
龍香葉氣得發抖，伸出手臂指著蕭士及，惱道：「已經成了親，拜了堂，上了族譜，你還待怎樣？這麼好的女子，什麼都不圖你，只要嫁給你的牌位給你守節，給你帶孩子，我真不明白你為何不肯認她做妻子？」
上一世的時候，無論「杜蘅」，還是「陳月嬌」，蕭士及都沒有動她們一根毫毛，哪怕跟「杜蘅」最後鬧成那個樣子，蕭士及被「杜蘅」氣得幾乎吐血，也沒有彈她一根手指頭。而「陳月嬌」，上一世的時候，一直就像個沉默的影子，站在蕭士及看不見的地方。
金姨媽卻有些眼神閃爍。
龍香葉也抹起眼淚，對蕭士及道：「你媳婦兒去世了。我知道你心裏苦，可是你也不能把氣撒到別人頭上。」一邊說，一邊跟在荷蕊和梅香身後進了暖閣。
龍淑芝嫁進來才剛剛一年，還沒有坐胎。
蕭士及也不再看陳月嬌和金姨媽，低頭看著自己臂彎的兩個孩子，無限溫柔地道：「走，爹爹帶你們回家。」說著，頭也不回地抱著孩子離開暖閣，來到外面的屋子裡。
蕭嫣然也趕來了，和蕭義站在一起說話。
蕭嫣然跟著蕭士及後面出了春暉堂，問道：「大哥，你們要去哪裡？」她有些遲疑，也看見了安姐兒懷裡抱著的一個牌位。
清脆的童音在上房裡回蕩，聽得在一旁站的蕭義都忍不住又拿袖子抹了抹淚。
陳月嬌從地上撐著抬起頭，正好看見春暉堂前團團圍成一圈的下人，都瞪著眼睛看自己被大爺打得起不來身，一時又羞又氣，知道自己這一年多來掙的臉面全都給丟盡了。
凡是今日站在堂上的這些下人，一個都不能留。
蕭士及連忙抬起頭，望著上房的藻井屋頂，硬硬地咽下自己痛徹心肺的苦和難以言說的痛。
這個消息如同春風一樣，吹遍了長安的上上下下，甚至波及到整個大齊的朝堂官員當中。
可是這一次，在蕭士及歷險歸來的第一個照面，她就被賞了一記窩心腳。
平哥兒有些激動，規規矩矩坐在蕭士及臂彎，顫聲道：「剛才……剛才……祖母說，母親是抱著您的牌位嫁進來的。我知道，母親是嫁給我和妹妹的爹爹……所以，我可不可以說，您就是我和妹妹的爹爹？」
慕容蘭舟苦等他這麼多年，終於嫁給了他，現在慕容蘭舟已經是親王妃了，只比太子妃略差一點。
田莊的院子里，一個白衣女子坐在一張竹椅之上，雙眸含笑看著院牆邊上一株高大的木樨樹，嘴裏念念有詞，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所以今天甫一見他，她滿心滿眼都是他，根本沒有想過蕭士及會這樣待她。
龍香葉感慨著拉過金姨媽的手道：「親家，真是對不住，我兒子剛剛死裡逃生，有些心神不穩，您不要放在心上。」
歐養娘和知數忙應了，立即回去收拾東西不提。
春暉堂上的下人臉上的神情一時精彩無比。
「還犟嘴？難道月嬌不是你媳婦？我跟你說，月嬌可是我們蕭家三媒六聘，六禮齊全地娶進來的正室夫人。你這樣怠慢她，
歐養娘和知數這時候才過來給蕭士及行禮。
他痛得彎了腰。
蕭士及淡淡地道：「原來也不是什麼都不圖嘛。名份，娘，您知不知道，名份這個東西，有多重要。您口口聲聲說她是我的妻子，那請問娘有沒有查過她們的家世宗族？知不知道她們祖籍何處？上三代、下三代都有哪些親戚朋友？家裡曾經有沒有婚約？她們是否身家清白？」
歐養娘滿臉羞慚地道：「請大爺恕罪，奴婢沒有照顧好大少奶奶。」
若不是他抬腳踢出去的時候，胳膊上抱著的安姐兒有些心慌，下意識抱住了他的脖子，軟軟香香的小女兒讓他頓生猶豫，又不想讓兩個孩子看見太過血腥的畫面，才在出腳的時候，只使出了三分的力氣。不然的話，以他能跟突厥人肉搏的力氣和本事，那一腳肯定要讓陳月嬌腸穿肚爛、血濺當場了。——在北方的戰場上，被蕭士及一腳踢死的敵人也不在少數。
這些下人看見了自己最狼狽的一幕，以後自己怎麼當家作主，在後院支持中饋？
龍香葉剛說嘴，就被蕭士及打了嘴，訕訕地道：「女人嘛，總是名節要緊，要的不過是個名份。她既然嫁給了你，也是嫁過一次的人了，以後怎麼能再嫁出去？」
蕭士及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微微頷首道：「娘我已經見了，知道您身體健康，過得如意，兒子也放心了。等下兒子去自己媳婦墳前上香，自然會和她多多說話。」
金姨媽哪裡敢生蕭士及的氣。
這話把龍香葉給問傻了，她張著嘴，愣了半天才道：「你剛回來，不應該跟我，跟你媳婦多說說話？」
蕭士及想起來剛才好像沒人跟兩個孩子介紹過自己的身份，臉上的神情不由緩和下來，反問道：「你覺得呢？」
另一個青衣女子坐在她身後，手裡拿著一把木梳，一邊給她梳頭，一邊道：「霜兒，等下咱們吃拌香瓜。你上次多次了一口，我覺得你是喜愛那個味兒的。」
說實話，他是沒有證據，證明陳月嬌別有所圖，但是他有正常的常識，正常的推理能力。就跟打仗一樣，你如果不能見微知著，料敵于先，是絕對不可能打勝仗的。蕭士及恰好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將領。
杜恆霜雖然在笑，嘴裏在說話，可是她的目光渙散，毫無焦距。
一連串的話，問得龍香葉暈頭轉向，訕訕地道：「……不過是結陰婚，哪有這麼多講究？」
平哥兒膽子大一些，問出了安姐兒不敢問的問題：「您……您……是我們的爹爹嗎？」
龍香葉看著春暉堂的下人一個個激動得滿臉通紅，不知道是因為看見大爺回來興奮的，還是看見陳月嬌挨打興奮的，不由皺了皺眉頭。——這樣下去，月嬌以後怎麼在蕭家立足？老大回來，以後這個伯爵府都是他，月嬌就是妥妥的伯爵夫人。她要主持中饋，怎能讓下人看見她如此狼狽的一面？
白衣女子是杜恆霜，青衣女子正是一直陪著她，給她治病的諸素素。
蕭士及從來就沒有小看過女子。他不是從小長在婦人之手，只知道在內宅廝混的男子。他在外行走，曾經在黑道上也混過很多年。有多少女人都是說一套，做一套，在各種冠冕堂皇的借口下面，有著各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說不得，以後她當家了，要把這些下人統統換掉。
龍香葉對平哥兒和安姐兒，還是多投入了幾分關心。不過這種關心持續的時間不長，她還沒有做好準備，來做一個慈祥的祖母。所以沒過多久，她就有些膩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