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210章 出手
一連好幾天，杜恆霜派了不同的下人，去宣義坊的宅子，找孫家人歸還杜恆雪陪嫁中的那一萬二千兩銀子。
杜恆霜笑了笑：「福氣嗎？這個是見仁見智吧。——孫家太太，我想請問您一聲，為何在過去的一年裡，您要將孫家絕大部分家事都讓我妹妹一個人做？就連她的兩個陪嫁丫鬟都能遊手好閒，她一個大小姐、少夫人，卻要給你們孫家做牛做馬。這是為何？」
沒人能預料未來發生的事情，每個人都只能在當時的環境之下，做出對自己和家人最有利的選擇。
最後中了探花，跟杜恆雪成親之後，孫家才真正「脫貧致富」。
杜恆霜無所謂地道：「我妹妹這樣好，以後自然有好男人疼她。這一點，我不擔心。——有我給妹妹掌眼，她下一次嫁得一定比現在好。」
孫正平本人一窮二白，年輕的時候差一點淪為乞丐。
方嫵娘明白杜恆霜的意思，她笑著道：「我明白的。你們要好好孝順你爹，我，已經不是杜家人了。」她已改嫁，名字已經從杜家的族譜上劃去，加在了許家的族譜之上。她如今的名字，其實應該叫許方氏。
杜恆霜彎腰將它抱起來，一邊摩索著它雪白的狐毛，一邊道：「許大人，您做您該做的事，我做我該做的事。總之一句話，我是不會讓雪兒再回到孫家。——我要雪兒和孫耀祖合離！」
孫許氏打蛇隨棍上，忙道：「謝就不必了。侯夫人若是心疼妹妹，多給她添妝就是了。您要知道，女人沒有嫁妝傍身，真是很可憐，時刻讓人看不起。」
光看這雙手，就知道杜恆雪在孫家吃了多少苦。
方嫵娘跟著笑了，杜恆霜就把有關許紹的事先放下了。等她跟許紹談完話，再做決定吧。
孫許氏聽說孫耀祖因為貪墨占田被下了大理寺的大獄，心知不妙。這一個多月來，杜恆雪一直不回來，杜恆霜不斷派人來他們家要銀子，她幾次求見許紹，連許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娘，您……是沒法子再跟爹爹在一起了，是吧？」杜恆霜輕聲問道。
大理寺的人看見這張匿名狀紙，就知道時候到了，立刻派衙差去太常寺拿人。
孫許氏忙道：「侯夫人，話不能這麼說。雪兒從小嬌生慣養，其實不是我們耀祖的良配。若不是我堂哥專門上門來求我，我絕對不會答應娶雪兒過門。」看見杜恆霜無動於衷，孫許氏話鋒一轉，又道：「我啊，還是喜歡雪兒的懂事乖巧，所以才親自教她，我是為她好，教她懂得為人媳婦的道理。她嫁到我們孫家之前，什麼都不會做，就知道死纏著我們耀祖。她嫁過來之後，我才教她做人的道理。」
若是許紹真的給孫家撐腰，他們這門親戚也要不得了。——不管許家再權大勢大，她都不會再跟一個害自己妹妹的人做親戚來往。
孫耀祖嚇得瑟瑟發抖，哆哆嗦嗦地靠牆站著，結結巴巴地道
許紹沒有動怒，他只是想起了在朔北吹著寒風的二兒子許言邦，深深地嘆了口氣。
知書低著頭，跟在她後面，一聲不吭地出了門。
孫許氏對杜恆霜的態度十分滿意，笑著坐下，問道：「侯夫人請老身過來，可是有事？」
小白狐顛著腳，從門外跑了進來，在杜恆霜腳邊盤桓。
孫許氏撇了撇嘴，板著臉道：「那我們也沒法子。家裡沒有別人，就只有你妹妹做飯洗衣了。不然難道你還讓我一個做婆母去伺候媳婦？你就不怕你妹妹不孝，被天打五雷劈？」
杜恆霜就道：「孫家太太，我想問一聲，您接雪兒回去，是不是還要讓她給一大家子人洗衣做飯？我妹妹的陪嫁也不少，你們孫家一家人用十輩子也用不完，為何不買個廚娘伺候？」
「是不是虐待，我倒不知。我只知道，我妹妹這一年來，在孫家做牛做馬。孫家太太為了省銀子，不肯用下人，所有的事，都讓我妹妹親手做。一家大小，包括下人的飯，都由她做。家裡所有的家事，從洗衣，到洒掃，也都由她一個人做。她的手，做得比我們家的粗使婆子還要粗，還染了一身的病，如今正在我家休養。而她的丫鬟知書，被孫耀祖偷上，已經有了身孕。——許大人，我妹妹還沒有身孕，他們已經開始抬舉知書了。您說說，這樣的人家，就是您口中的好人家？！」杜恆霜說著說著，忍不住又要掉眼淚，好不容易才忍住。
杜恆霜笑了笑：「難道我還要謝謝孫家太太，幫我們教養雪兒？」
杜恆霜將手裡的茶碗啪地一聲扣在桌上，冷笑道：「原來十萬兩銀子的陪嫁，也叫沒有嫁妝傍身？！我今兒才知道，孫家太太也教我一個乖。」
「喲，今兒咱們這些『江洋大盜』的牢里，怎麼會來了這樣一個細皮嫩肉的哥兒？！」幾個黑壯大漢看見孫耀祖，眼前一亮，嘿嘿笑著，圍了過來。
杜恆霜一聽，氣得咬牙切齒：「知書這個賤人！我妹妹就是毀在她手上！」
許家是大門閥，杜恆霜知道，所以她才要跟許紹先把話說清楚。合離一事，若是許紹阻撓，也是很難成功的。
許紹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對杜恆霜道：「咱們出去說話。」
「侯夫人，我今兒把話說到這裏，您跟雪兒說一聲，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讓她不要打錯了主意。如果乖乖跟我回去，我自然疼她。若是不回，哼哼……」孫許氏說著，站起來就要走。
直到她們離開二門，坐了小騾車往外院去了，杜恆霜才道：「許大人，您都聽見了吧？」
孫許氏正想點頭說是，看見杜恆霜兩旁的丫鬟婆子露出鄙夷的臉色，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改口道：「當
知書聽見杜恆霜這樣說，有些不安地咳嗽了一聲。
「別不是弄錯了吧？！我怎麼可能貪墨？——那些田地是我自己的家財所購！」孫耀祖十分憤怒。他從小雖然家貧，但是自從中了少年中了秀才，青年中了舉人和探花，他就一直是被人另眼相看，還從來就沒有這樣被人羞辱過。
孫許氏這才明白杜恆霜是故意嗆她，忍不住撂下狠話：「侯夫人這是出爾反爾了？我去找我堂哥評評理，你到時候可別後悔！」
孫許氏想換大房子的心更是急切，便在柱國侯府多呆了一會兒，想再找法子去見杜恆雪，將杜恆雪哄回去了，他們才好軟硬兼施，讓杜恆雪去要大房子。
許紹沒有再多說，拱手告辭。
杜恆霜拿了主意，來到許紹的外書房，微微福身一禮，便直言不諱地道：「許大人，我今日前來，是想問一問您，當初為何一意堅持要將我妹妹許配給孫耀祖？」
一切為了妹妹的利益，能不翻臉，盡量不翻臉。
杜恆霜早知道他們會賴著不還，便讓人遞了一張匿名狀紙，將孫耀祖告上大理寺，說他為官不清，貪墨占田，並且將她這一個月來調查的結果附上狀紙。
杜恆霜道：「我親眼所見。我妹妹親口所說。如果許大人還不信，可以去我家看看我妹妹，看看她的手，她的人，還有知書的身孕，以及孫家太太的跋扈！」
許紹早就跟大理寺和刑部都打過招呼。
許紹猛地抬頭，深深地看了杜恆霜一眼：「雪兒合離之後呢？你打算養她一輩子？」
當年她們回到洛陽，被杜家宗親欺負的時候，杜恆霜已經記事了，她也不怪方嫵娘。在那種情況下，娘親做出了對她們一家人最好的選擇。至於後來杜先誠沒有死，活著回來了，也是意外之中。
「老夫人，大爺怎麼還沒有回來？」她關切地問道，肚子已經微微隆起。
許紹垂眸，輕描淡寫地道：「沒有為什麼。那時候覺得孫家不錯，孫耀祖又一表人材，你妹妹對他也有意思，經常托丫鬟給他送湯送水，甚至送了一些貼身的衣物。你說，我還能怎麼做？」
許紹愕然半晌，忍不住惱道：「胡鬧！胡鬧！真是胡鬧！」
後來出了雪兒的事，杜恆霜就吩咐了柱國侯府的人，不許放孫許氏和知書離開，等她從京兆尹府回來再說。
方嫵娘不知出了何事，就將那時候給杜恆雪定親的事說了一遍。
他們先去看了杜恆雪。
知書蓬頭垢面地走進來，手裡端著一個食盤，上面是兩碗粟米飯
過來押解他的衙差面無表情地道：「讓你的家人拿出證據，大人自然會秉公處理。」說著，一索子將孫耀祖鎖到大理寺的牢里關了起來。
許紹聽得一愣，回頭問道：「你說這話，可有證據？」語氣間還有幾分懷疑。
杜恆霜點點頭：「孫耀祖跟我們侯爺比，更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至少，我住的宅子，是我們侯爺掙來的，不是我的陪嫁。」
那狀紙上將這一切情況寫得清清楚楚，希望有司衙門仔細查處太常寺博士孫耀祖的劣跡，將他罷官，最好是永不錄用。
這兩人昨天在柱國侯府住了一晚上，真有些樂不思蜀的感覺。
這女子正是杜恆霜。她一腔怒氣從柱國侯府過來，先去跟方嫵娘說話，問她當日到底是如何給杜恆雪定的親。
杜恆霜聽了方嫵娘的話，更確信根子在許紹那裡。她張了張嘴，看見方嫵娘詢問的眼神，想起娘親生的那個弟弟，又把嘴裏的話咽了下去，笑道：「沒事。娘只管照顧弟弟，妹妹那兒有我呢。」想了想，杜恆霜還是悄聲道：「娘，爹三年前回來過，您知道吧？」
那兵士偷偷笑了一回，便道：「老爺若是沒有什麼吩咐，老奴先下去了。」
許紹道：「孫許氏也這裏？」
許紹揮了揮手：「你下去吧。回家去住兩天，然後到我這裏來給二少爺帶口信。」
杜恆霜點點頭：「原來許大人覺得自己的臉夠大，人人都要看你的面子是吧？」
許紹一愣。他沒有料到，杜恆霜居然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杜恆霜做出愕然的樣子，道：「孫家太太，我們家雪兒可不是招贅，為何要讓我們家陪送大宅子給你們孫家住？——再說，就算陪送大宅子，也是我妹妹的陪嫁私房，如何能做你們孫家的公中之物？」說著便連連搖頭：「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杜恆霜一怔。看起來，許紹也不算是全無良心之人。只是，杜恆霜又問道：「許大人，我還有一個問題。您那時候，為什麼要逼著我娘儘快把我妹妹訂出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方嫵娘長長地嘆了口氣，搖頭道：「如果沒有你弟弟，我或許還能回頭。可是如今……」
杜恆霜也沒有攔著她們。
孫許氏當然不肯還。那一萬二千兩銀子，早就被她拿去置地了，在離長安一百多里的地方，她以孫耀祖的名義，買了兩千畝良田，正等著要第一次收租呢，她如何願意現在將田又賣了？索性便一口咬定：「你們夫人早就把陪嫁都拿走了，為何現在又來找我們要？當我們好欺負是不是？」
洛陽城外薄田五畝，洛陽城下城區一座破爛的一進宅子，就是孫許氏的全部陪嫁。就算按當下的時價來算，也只值三十兩。
許紹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淡淡地道：「柱國侯夫人今日是來向本人問罪來著？」又道：「孫耀祖有哪裡不好？孫家四代單傳，到現在也只有三口人。
「怎麼？你對這樁婚事不滿？」許紹微笑著道：「那孫耀祖年輕有為，又生得英俊瀟洒，還是前科探花郎，不知羡煞多少長安貴女。」言下之意，就是暗示杜恆霜不要太過份了。以她們杜家的身份，孫耀祖配杜恆雪，是綽綽有餘。
孫許氏一邊做農活，耕種那五畝農田，一邊每年都去許家富有的親戚那裡打打秋風，領個十兩到二十兩銀子，也能過一年兩年。
許紹從窗口挪回來，回到在書桌后坐下，過了許久才道：「雪兒在你府上？是她跟你說的？——如果不介意，我現在就跟你去柱國侯府看看雪兒。」
那兵士應了，剛走出許紹的外書房，就看見一個書童匆匆忙忙走進來，對許紹道：「老爺，柱國侯夫人求見。」然後便看見一個艷麗絕倫的女子帶著兩名花容玉貌的侍女從他身邊走過，很快就走到書房門口。
「娘，您先別急。我去跟許大人說句話，以後再跟您一五一十說清楚。」杜恆霜已經做好決定，杜恆雪一定要跟孫耀祖合離。但是要成功合離，必須先過許紹這一關。
許紹跟著杜恆霜走進來，默默地站在杜恆雪床邊看了她一會兒，特別是她那雙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手型細小、精緻，但是手上粗糙不堪，大大小小的傷痕、硬繭，著實看不出是以前那雙玉雪可愛的小手。
杜恆霜便讓許紹坐在屏風後面，自己命人去將孫許氏和知書請過來。
杜恆霜笑道：「娘是不是杜家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娘是我們姐弟三人的娘親。」
孫耀祖接到大理寺傳訊的時候，正在太常寺跟同僚品評新出的音律。
杜恆霜帶著許紹出來，問他道：「許大人還想去聽一聽孫家太太說話嗎？」
然後中了舉，才得到許紹的青睞，開始出銀子資助他。
孫許氏一心想著蕭士及說過的杜恆霜要給杜恆雪五十萬兩銀子的添妝，笑著道：「這要看跟誰比。比如跟侯夫人比，您妹妹的嫁妝，確實寒酸一些。」
許紹在屏風後面聽得額頭青筋直跳，臉色雖然沒有大變，但是熟悉他的人見了，知道他這副樣子，已經是暴怒的邊緣了。
孫許氏見這話入港，正中下懷，眼神閃爍著道：「家裡的房子太小，請個廚娘就沒地兒住了。——侯夫人不如給雪兒再陪送一座大一些的宅子，也好讓雪兒住的舒服一些，請個廚娘也能有地兒住。」
這一個月來，杜恆霜派人去洛陽，將孫家的底細打探得清清楚楚。
杜恆霜就告訴他，昨天孫許氏帶著知書過來要接雪兒回孫家，自己不肯，結果她和知書被龍香葉留下了。
就是這樣的人家，這一年來，卻在長安近郊的郊縣廣置了兩千畝良田！
許紹一動不動地看著杜恆霜，沉聲道：
「我爹還是天王老子呢！——誰鳥你……」
杜恆霜坐在上首，對孫許氏含笑點頭，指了指下首第一張位置：「孫家太太請坐。」
杜恆霜恨恨地道：「當然！我妹妹還沒有那麼不知廉恥！可恨知書這個賤人自己看上了孫耀祖，所以才多方設計，甚至將許大人您都玩弄於股掌之上！」有一個心比天高的貼身丫鬟，真是要了小姐的命了……
「不過，娘，爹爹以後可能會常駐大齊。我不想爹爹孤零零的一個人。」杜恆霜下了決心。娘有許紹，有小兒子，而爹爹什麼都沒有，只有她們兩姐妹。
杜恆霜便一邊準備柱國侯府一個月後的新居大宴，一邊著手對付孫家。
不說許紹本身就是位高權重，而且許家也是世家門閥，宗族勢力不是他們這種剛剛冒起來的新貴能比擬的。
杜恆霜皺了眉頭道：「那孫家太太是一定要我們陪送大宅子了？不然我妹妹就沒有好日子過，是這意思嗎？」
許紹淡淡點頭：「這事算是我虧欠雪兒。你放心，我會給雪兒討回公道。」
許紹聽了心裏一動，抬頭看著杜恆霜：「你說，這些事，是知書打著雪兒的旗號做得？！」
孫許氏是許家宗族的遠房旁支，是家中獨女，還有一點小小的嫁妝。她帶著嫁妝嫁給了孫正平，她的嫁妝，就是孫家的全部財產。
杜恆霜帶著許紹一起回到柱國侯府。
杜恆霜冷笑一聲：「孫耀祖這樣好，許大人為何不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非要將我妹妹嫁給他？我妹妹出身寒微，又單純良善，實在是消受不起這樣的有為郎君！」
就是這樣的人家，居然出了孫耀祖這樣一個會念書的種子。
一群被關在牢里好幾年的壯漢獰笑著撲過去，將孫耀祖扯開按在地上，一個一個輪流蹂躪起來。
許紹看了杜恆霜一眼，不以為意地背著手走到窗口：「女兒出了嫁，就是別家的人。再說那孫家，難道還敢虐待她不成？」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這個京兆尹，許家族長，難道是吃素的？
孫耀祖中了秀才，孫家的狀況才開始好轉。
杜恆雪吃了諸素素開的暖宮葯，正在昏睡。
「老爺說，孫家家風正派，從來沒有妾室偏房，特別是孫家老爺，在洛陽名聲端正，有口皆碑的。我又問過雪兒，她也願意嫁給孫耀祖。後來孫家上門提親，我就應了。怎麼啦？」方嫵娘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杜恆霜沒有對她說實話。
杜恆霜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對許紹道：「許大人，我妹妹這一年來，在孫家過得什麼日子，您知道嗎？」
方嫵娘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杜恆霜說的是杜先誠，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過了許久才輕輕唔了一聲。
那幾個大漢哈哈大笑地撲過來，將他一下子扒得精光。
現在聽見柱國侯夫人請她們過去，孫許氏以為是杜恆霜回心轉意了，歡歡喜喜地跟著丫鬟來到正院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