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213章 重逢
門口兩個丫鬟打起竹絲門帘，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
許言邦謙遜了兩句，便從懷裡掏出一個長條型的白玉匣子，道：「蕭夫人，我就不繞彎子了。我在朔北偶爾得到數朵蒼山雪蓮，聽說這玩意兒對婦人最是滋補，專程帶來，想給雪兒補補身子。——她現在還好嗎？有了身孕沒有？」
他緩緩偏過頭，視線落在那個言笑盈盈，正從門外走進來的女子身上。
數天之前，她在東次間擬訂侯府新居大宴賓客的名單，是蕭士及過來，親自在她的單子上，加了「許言邦」這個名字。
那女子輕提裙踞，一雙掐金滿綉蝴蝶落花繡鞋從裙底露出來，輕輕巧巧跨過門檻，進到中堂上。
「這柱國侯府如果是蓬蓽，我那朔北都護府，就只能說是狗窩了。」許言邦大笑著拱了拱手，在杜恆霜下首第一個位置上坐下來。
許言輝因是嫡長子，年歲更大，還能收斂一些，而且他針對的只有杜恆霜，杜恆霜對他的怨氣還不算很大。
杜恆霜見許言邦這一趟回來，跟以往判若兩人，也很感慨，道：「許都護如今也是一方大員，獨掌朔北都護府，擔負著大齊北面國境的重任，也是位高權重了。」
許言邦一下子愣住了。他的時間不多，這一次是趕著回來，連他爹許紹都不知道他回來了，本打算送完禮，然後偷偷去看一看杜恆雪，就離開長安回朔北。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杜恆雪。
當蕭士
許言邦見了，也不由自主放鬆神色。在總是凜冽如刀的杜恆霜面前，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生怕有一絲錯處被對方拿著。
蓮青色暈綠緞綉雙林絹蝶戀花半臂，軟銀輕羅留仙長裙，頭上綰著墮馬髻，斜插一朵淡粉色山茶花，膚白如雪，目似點漆，嬌俏溫軟，正是杜恆雪。
許紹有兩個嫡子，許言輝和許言邦，比她們大好幾歲，從小就看不起她們，又因她們的娘親做了他們爹爹的填房，佔據了他們親生娘親的位置，更是對她們看不順眼，成日里橫挑鼻子豎挑眼。
杜恆霜見許言邦關切之意溢於言表，手裡捧著茶碗轉了轉，垂眸吹了吹茶沫，笑著道：「還行。聽說許都護要訂親了？太原王氏，乃五姓七望之一的世家門閥，跟許都護也是門當戶對。許都護有這樣好的雪蓮，應該留著做聘禮。我妹妹已為人婦，不好接受許都護一個外男的禮物。」
杜恆霜半晌沒有說話，一隻手握著兔肩紫毫筆，直到那墨都滴到面前的宣紙上，才醒過神來，淡淡問道：「這是為何？他還嫌雪兒不夠慘？欺負得雪兒還不夠嗎？」言罷有些嗔怪地斜睨蕭士及一眼，像是在責怪他將雪兒的事情告訴外人。
「娘，娘，舅舅在哪裡？舅舅在哪裡？」平哥兒和安姐兒兩個小人兒一前一後抱著門柱跨過門檻，朝杜恆霜
沒過多久，一個小丫鬟就在門口回報：「夫人，許都護來了。」
杜恆霜雲淡風輕地笑道：「都過去了。現在也算是苦盡甘來，我很知足。」
許言邦覺得剛才的茶香滿口頓時變得苦澀起來，不過他在外兩年，歷經生死，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不知道如何說話，如何表達自己的彆扭男子，便只訕了訕，又道：「蕭夫人何必這麼說呢？無論怎麼說，我也是雪兒的二哥。做大哥的關心自己的妹子，有什麼見不見外的？再說，我已這輩子已經沒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太原王氏跟我有什麼關係？——夫人想必是聽錯了。」
兩人東拉西扯地寒暄起來。
蕭士及笑了笑：「他來不來，是他的事。我們請不請，是我們的事。總不能擔心他不來，我們就失禮吧？」
許言邦不是嫡長子，沒有傳宗接代的壓力。他說不打算成親，大概他爹許紹也是沒法子的。不然不會放任他一個人跑到朔北從軍去了。
「沒想到蕭夫人也歷經坎坷，好在蕭大哥和蕭夫人都是吉人自有天相，沒能讓那賤人得逞。」許言邦感慨地道。
杜恆霜挑了挑眉，看著蕭士及淡笑不語。
杜恆霜一手一個抱緊了一雙幼兒，臉上的笑意立刻變得溫柔而親切，和剛才像帶著面具一樣溫婉的笑容完全不一樣。
許言邦雖然在朔北，但是蕭士及和杜恆霜的事，他也略知一二。
「當年他與我在朔北一起並肩作戰，
杜恆雪一雙眼睛只落在杜恆霜身邊的兩個孩子身上，眼角的餘光瞥見堂上還有一個男子坐著，忙低首行禮。
她可是知道，許言邦自從去了朔北，就再也沒有回過長安。
杜恆霜抬頭，看見一個穿著大齊玄色戰袍，暗紅色騰蛇鎖邊的男子站在中堂之上。目光沉靜，眉眼瀟然，高挺的鼻樑，抿緊的薄唇，眉鋒之間一個「川」字若隱若現，似乎總是不由自主地鎖緊眉頭。見杜恆霜看過來，他微微笑著拱手道：「蕭夫人。」
杜恆霜命人烹了茶，自己端坐在中堂，心神不寧地等著。
那時候，許紹還是幫著杜家姊妹，經常呵斥他的兩個兒子，也因此讓杜恆雪對他生了孺慕之心，將他當親生爹爹一樣依賴。
沒想到許言邦接到帖子，居然親自來了。
杜恆霜笑著點頭坐下，命人上了茶。
許言邦慌忙站起來，拱手行禮道：「是……孫夫人？」
杜恆雪在後面追著進來，輕笑著道：「平哥兒、安姐兒，你們小心點兒。這門檻高得很，小心摔著。」
出嫁的女子，能隨便離開夫家嗎？
如今見她風姿更盛當年，那股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那份近鄉情怯的拘謹頓時消散不少。
杜恆雪一愣，抬起頭細看，不由倒退兩步。——怎麼會是許言邦？！
兩年未見，他變了許多，膚色從以前的白皙，變成了現在的古銅色，眉更濃，下頜更
杜恆霜沉吟半晌：「請許都護進來吧。」
「哦，瞧我這記性，忘了說了，這是朔北都護府的許都護，就是許家二哥，雪兒，你還記得嗎？」杜恆霜故意笑著道。
杜恆霜護妹心切，欺負她自個兒不要緊，但是如果誰欺負她妹妹，她可是會跟人拚命的。為了杜恆雪，杜恆霜沒少跟許言邦杠上，還讓他吃了不少虧。
杜恆霜看在那難得的雪蓮份上，便允了，道：「既然如此，就請他一請吧。不過，你覺得他會來嗎？」
蕭士及忙跟她解釋：「你別多心，他不知道雪兒的這些事，我也沒有說過。就是他每一次給我來信，總是要問一下雪兒近況如何，還說，算著日子，雪兒也出嫁一年多了，是不是有身孕了？他告訴我，他在朔北，尋到數朵蒼山雪蓮，對婦人最是滋補，想託人給雪兒帶回來……」
蕭士及只好道：「……其實是他想回來……回來看看雪兒。」
杜恆雪扯了扯嘴角，福身道：「怎麼不記得？——許二哥可還好？」
陳月嬌鳩占雀巢，將正主藏於自己的田莊，然後抱著蕭士及的牌位成婚，企圖弄假成真，最後被杜恆霜死裡逃生，敲響夔龍皮鼓告御狀，終於將陳月嬌仗斃于承天門前的事情，已經如同一闕傳奇，傳到朔北都護府。
許言邦點點頭：「知足常樂。蕭夫人是明白人。」
杜恆霜笑著款款而起：「許都護竟然親自大駕光臨，敝舍
語氣熟悉中帶著幾分疏離，和杜恆霜記憶里那個總是跋扈飛揚的男子相比，變得沉穩許多。不過那沉穩中，總是帶著些淡淡的惆悵。
杜恆霜便依了蕭士及的話，給遠在朔北的許言邦也發了一份請帖。
杜恆霜少年時是在洛陽大司馬府許紹家裡渡過的。她的娘親方嫵娘改嫁給許紹，她和妹妹杜恆雪就是兩個小拖油瓶，跟著娘親來到許家住下。
「朔北都護府？」杜恆霜恍然，是許言邦來了？
許言邦可不一樣，他比杜恆霜大兩歲，比杜恆雪大五歲。當方嫵娘改嫁給許紹的時候，許言邦是個半大小子，經常欺負杜恆雪。
「為何要請他？」
杜恆霜莞爾，便道：「那就多謝許都護了。」說著，便吩咐下人：「去把平哥兒和安姐兒叫來，見一見他們的舅舅。」這是把許言邦真正當繼兄了。
許言邦知道杜恆霜從小就伶牙俐齒，和她鬥嘴，自己從來沒有贏過。
許言邦倒也沒有在意。他跟杜恆霜、杜恆雪兩姐妹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真的不算有多和睦。只在後來，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後，雖然還是改不了那兇巴巴的習慣，但是在心底里，早就把杜恆霜和杜恆雪都當自家人了。
那婆子忙下去傳話。
正好諸素素為了給杜恆雪醫治她被孫家「補身湯」引起的暫時性宮寒之症，在四處搜尋上好的雪蓮入葯。
聽見這把無數次在他夢裡出現過的聲音，許言邦促不及防，心頭如同被大鎚猛擊，頓時酸澀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