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盡角弓鳴
第318章 試探
其實最聰明的女人，應該就是萬貴妃吧？
萬貴妃撲通一聲跪在永昌帝跟前，滿臉是淚：「陛下救救臣妾……平樂公主要殺臣妾，還要殺掉臣妾唯一的女兒……」說著，泣不成聲地以額搶地。
平樂公主束著手，從上首高台上慢慢走下來，對著羽林軍拍了拍手。
果然，平樂公主是毅親王那一邊的……
因為她知道，只要永昌帝繼續漠視她，她就毫無勝算。她只有忍，只有等，等到永昌帝終於注意她的那一天。
毅親王扶著慕容蘭舟上了步輦，離開皇城。
太子妃尷尬地站在那裡，對著永昌帝苦笑。
站在她身邊的兩個女子，則分別是柱國侯夫人杜恆霜和京兆尹夫人方嫵娘。
羽林軍唰地一聲收回長戩，對著永昌帝齊聲行禮：「陛下！」聲震屋宇。
她的跋扈和嬌縱，委屈和怯弱，都是恰到好處地吻合永昌帝那些說不出口的心思。她其實就是永昌帝一桿指哪兒打哪兒的槍……反正打好了，當然皆大歡喜。打得不好，一個「不跟她一般見識」，就能輕描淡寫地掩蓋過去。
有些話她也沒法說得特別明白。
那宮女躬身離去，諾大的廣場上，只剩下毅親王、毅親王妃和平樂公主三個人。
說話間，內侍一聲大喊從殿外傳來：「陛下駕到！」
毅親王滿頭大汗地撲過去，挽住慕容蘭舟的手問道：「你怎樣？你沒事吧？」說著，又低頭看了看她的肚子。
「陛下……陛下……臣妾一心想著陛下江山永固，對春祭無比看重，才受不了有人故意擾亂春祭，動搖我大齊國運。——一時昏了頭……」萬貴妃淚如雨下，對著永昌帝哀泣。
平樂公主面色平靜，對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
之前歐陽紫在的時候，她是謹小慎微，在大婦手下戰戰兢兢討生活的柔弱女子，博得了那時候還是齊國公的齊伯世的憐惜和歡心。
正中間的女子大腹便便，正是毅親王的王妃慕容蘭舟。
今日之事，事發突然，能夠調動起來
毅親王心裏一沉。果然是挖的坑，還是他非跳不可的坑。
「好了，都是誤會。你起來吧。大庭廣眾之下，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永昌帝溫言道，雙手伸出，親自將萬貴妃扶了起來。
孩子是保住了，可是毅親王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永昌帝雖然最疼千金公主，也不得不承認，歐陽紫的兒女，比萬貴妃的兒女要有出息多了……
平樂公主深吸一口氣：「我明白。」
在外人看來，萬貴妃這招棋簡直是糟到極點，也蠢到極點。
來到兩儀殿外的廣場上，平樂公主吩咐自己的宮女去傳步輦。
平樂公主微笑著嘆口氣：「二哥，你在軍中聲威日盛，不僅大哥忌憚你，父皇也……」
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她一直苦讀兵書，跟著二哥送給她的師父習武學文，努力磨練自己。
一個「處斬毅親王妃」的命令，就讓毅親王在宮裡的人手全軍覆沒。
這一點，她平樂公主認識到了，萬貴妃很明顯，也早就認識到了。
她沒有兒子，做什麼要跟身懷六甲的毅親王妃過不去呢？如果她要算計他們，大可以嫁禍到太子頭上，讓他們兄弟倆自相殘殺不是更合適嗎？
萬貴妃破涕為笑，偎在永昌帝身邊。
萬貴妃的身子沉沉下墜，就如同石頭一樣摔倒在地上。
看來從永昌帝一進兩儀殿，她就醒了……
太子妃見狀，忙走過來，攔住平樂公主的肩膀，笑嘻嘻地道：「我們平樂公主早就在心裏過意不去了，是不是？就是麵皮薄，說不出口而已。來，兒臣代平樂公主向萬母妃賠個不是吧。」
慕容蘭舟笑了笑，正要說話，一個怯生生的帶著委屈的聲音傳了過來：「陛下……」
「我大齊必定國運昌隆，綿延萬世！」萬貴妃笑著介面道。
平樂公主看見暈過去的萬貴妃，冷冷一笑，鬆開手。
永昌帝的腳步停了下來，威嚴地問道：「這是做什麼？羽林軍怎
「去吧去吧。」永昌帝揮揮手：「小心照應著。」頓了頓，又道：「去傳朕的步輦，送毅親王和王妃回府。」
永昌帝又招手將蕭士及和杜恆霜叫了過來，看著他們懷裡一人抱著一個孩子，笑著問道：「這就是你們的雙生子龍鳳胎？」
歐陽紫性烈如火，從來容不下半點不平。別人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平，她一定要立時反擊回去。讓她等到第二天都不行。
萬貴妃緊緊抓住了永昌帝的心，才能在他的縱容下，做出那麼多不合體統的事。
永昌帝大概是發現身邊的內侍有不少都被毅親王買通了，才一直想著要肅清身邊那些屬於毅親王的人。
千金公主齊歡之，一個小妾所出的庶女，事事都在她之前，她忍了。萬貴妃在內朝作威作福，大力提拔他們萬家的人入朝做官，她也忍了。大哥身為太子，對她漠視到底，她也忍了。只有二哥毅親王，還記得有個妹妹在宮裡，一直派人打點照應她。從小到大，如果沒有這個二哥，她的日子還要更加難過。
三人一路無語。
平樂公主嘟著嘴，兩手扭著衣帶，一臉不情願的樣子。
一時慈父之心發作，他仔細考較了平樂公主半個月，發現她真是很聰明，才識膽略不比她的兩個嫡親哥哥差，雖然長於深宮，但是一點都沒有削磨她的銳氣。她和她娘歐陽紫雖然生的一模一樣，但是性子完全不同。
平樂公主目送他們離開，然後回到兩儀殿內。
慕容蘭舟拍拍他的手，沖他笑了笑。
永昌帝笑著仔細瞧了瞧，不斷點頭：「真是兩個齊整孩子。」說著，給平哥兒和安姐兒各自賞了一堆宮裡的上用綾羅綢緞，還有一些古玩珍器：「拿去玩吧。今兒嚇著兩個孩子了。」算是委婉地向杜恆霜和蕭士及道歉。
這樣明顯得罪人的事她也做，一點都不怕毅親王懷恨在心，以後自己百年了，跟她們母女過不去……
數個宮人
平樂公主一下子變了臉，一手將太子妃推開，跺著腳道：「你叫她母妃？！——你是不是崔真真啊！」說著，一陣風一樣轉過兩儀殿的側門，回自己宮裡去了。
毅親王嚇得趕緊躬身，直道「不敢」。
可是她沒有這樣做。
他忽視這個女兒有多久了？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為了進一步試探平樂公主，他將內朝的羽林軍交到她手裡。
杜恆霜也只好堆起滿臉的笑容，忙恭聲道：「萬貴妃娘娘言重了。臣婦不敢，不敢。」
毅親王嘆了口氣：「也不一定。你只要一口咬定，是為了你二嫂就可以了。再說，父皇其實也容不得萬貴妃一人獨大。他抬舉過好幾個妃嬪，但是都不能跟萬貴妃分庭抗禮。你這一次出手，又是打著娘親的招牌，父皇應該會三思的。」總之，成敗在五五之數。
永昌帝十分感慨。
永昌帝滿意地捋了捋鬍子，抬手讓他們出去。
可是這也足以證明，在她眼裡心裏，從來都只有一個人，就是自己吧？她沒有想過別的利益關係吧？這樣純的一顆心，冰雪聰明的一個女子，真是委屈她了……
「今日過後，父皇大概也不會對我再委以重任了。」平樂公主有幾分惋惜。那羽林軍到她手裡，還沒捂熱呢：「不過，我也趁機教訓了那妖婦一頓。她同樣吃了個啞巴虧。——總想著慷別人之慨，在父皇那裡賣好。從今往後，我要讓她每賣一次好，就吃一次虧！」平樂公主揮了揮拳頭。
這幾年來，毅親王不僅在外面聲威日盛，就連在宮裡，也布下不少幫手。一句話，他的手，伸得有些太長了。
平樂公主輕笑一聲，道：「父皇真是說得沒錯。一家子大年初一就喊打喊殺，也只有我們尊貴的萬貴妃娘娘才做得出來呢。」
永昌帝皺起眉頭，低頭看了看萬貴妃，問道：「剛才不是說你要斬殺蘭舟和柱國侯夫人？怎麼變成是平樂要殺你了？」又抬頭看了
平樂公主卻有超出常人的隱忍。她的堅韌心志，和千金公主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除了忍，還有什麼法子呢？
萬貴妃匍匐在永昌帝腳下，越發瑟縮。
崔大郎盯著蕭士及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永昌帝收起笑容，道：「平樂實在是太膽大妄為了，等朕罰她。」然後對著兩儀殿內的眾人笑呵呵地道：「家務事！家務事！讓眾卿見笑了。」
平樂公主忙道：「父皇，讓二哥和二嫂坐兒臣的步輦吧。——兒臣的步輦是女兒家用的，二嫂坐著更舒服些。」不動聲色地幫毅親王解圍。
怦的一聲巨響，砸得她後腦勺鼓起一個大包，生生又疼醒過來。
萬貴妃也怯生生地道：「柱國侯夫人，今兒是本宮一時氣憤，口不擇言，還望柱國侯夫人不要往心裏去。」
杜恆霜笑了笑，往旁邊讓了一步。
坐皇帝的步輦？——那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永昌帝眯起雙眸，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平樂公主。
毅親王眼裡閃過一絲笑意，面上還是一派焦急，對站在慕容蘭舟兩邊的杜恆霜和方嫵娘點了點頭，道：「多謝柱國侯夫人和許夫人照應內子。」
平樂公主斂身行禮，帶著毅親王和毅親王妃往殿外走去。
永昌帝杏黃袍飄拂，帶著一群高官顯爵快步來到兩儀殿內。
杜恆霜點點頭：「這是平哥兒，那是安姐兒。」
方嫵娘也放開慕容蘭舟另一邊的胳膊，走到杜恆霜身邊，跟她站在一起，對永昌帝行禮。
永昌帝忙道：「蘭舟不用多禮，你有身孕在身，朕說過多少次了，不用這些虛禮。」
毅親王順勢上前一步，扶住慕容蘭舟的胳膊。
兩儀殿內的人應景地大笑起來，跟著祝誦。
羽林軍嘩的一聲，如同流水一樣，又退出兩儀殿，殺氣騰騰地站在殿外的迴廊底下。
眾人轉頭，看見居然是萬貴妃走過來了。
毅親王臉色有些不好看，不過還是過來拱手道：「父
永昌帝微笑著拍了拍萬貴妃的手，以示安撫。
還是在一個多月前，他偶爾發現平樂公主在御花園習劍舞，看見她翩翩的身姿，和皇后歐陽紫一般無二的眉眼，他才恍然，這個女兒，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在皇宮裡面，只有一個主子，就是永昌帝。
永昌帝滿意地點點頭：「也好。你去安排吧。」
等到了齊伯世做了皇帝，歐陽紫英年早逝，萬貴妃被封為唯一的貴妃，獨掌鳳印，才真正顯示了她的能耐。
一進門，就看見站在兩儀殿中間，被羽林軍團團圍起來的三個女子。
永昌帝看見她回來了，對她招招手，讓她過去，溫言道：「你啊，也是性子太爆了，跟你母后一模一樣。來，給萬貴妃賠個不是，今兒的事，就揭過了。」
他們在內朝四處奔走送信的時候，自然都落在有心人眼裡。
底下的朝臣連忙躬身行禮。
永昌帝笑著道：「好了好了，一場誤會而已。今年春祭真是熱鬧，哈哈哈哈……」
很多人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對萬貴妃唯唯諾諾，不敢有絲毫不敬。
她的能耐，就是她能揣摩永昌帝的心思，永昌帝那些說不出口的心思。
被平樂公主拉脫的頭髮已經重新綰了個墮馬髻，蓋住那一片缺發的地方。身上的大紅遍地金狐毛大襖顯得分外刺眼。
平樂公主靜靜地看著永昌帝。這是她的父皇，不過，自從她的娘親去世之後，這人就不是她的爹爹了。在他眼裡，第一重要的，是大齊江山，其次，是他的繼承人太子殿下。再次，應該是萬貴妃吧，後面還有萬貴妃的女兒千金公主，然後是她二哥毅親王齊義之。最後的最後，才是她平樂公主齊嫣之。
平樂公主微笑著看向毅親王妃，卻是對著毅親王低聲說道：「……二哥，陛下懷疑你，你在宮裡的人手，今日暴露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半，你也棄了吧。」
慕容蘭舟扶著腰，對永昌帝微微躬身，柔順地叫了一聲：「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