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盡角弓鳴
第322章 還擊
看見他們的車過來，那老僕忙對著那輛車說了句話。
那兩個婆子會意，笑嘻嘻地走過去，一人一邊，架住龍香葉的胳膊：「老夫人快坐下，我們夫人可是孝順得很，親自以侯夫人之尊，給您泡腳呢。」說著，往下重重一墩，讓龍香葉坐下。
杜恆霜對自己的丫鬟知數吩咐道：「去找二小姐把她的護手借過來，就說我有急用。」
杜恆雪還想再勸，杜恆霜卻笑盈盈地打斷她的話：「雪兒，爹就是為我們出氣的。你不要客氣。」
兩個孩子已經睡得打小呼嚕。
「你們出去吧。這裡有我伺候呢。」杜恆霜往屋裡的下人面上看了一眼，吩咐道。
龍香葉翻了個白眼：「你想燙死我？」她才沒那麼笨，在她面前玩這種小伎倆，真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呢！
蕭士及在外面咳嗽一聲，提醒他們不要拖得時間太長。
大女兒已經嫁得好人，就是小女兒遇人不淑。
結果怎麼樣？
「你們要幹什麼？！——快快放手！」龍香葉又驚又怒，瞪大眼睛看著杜恆霜：「你不要亂來！」
就算再艱難，為了這些她愛著的人，都是值得的。
婆媳之間哪有那麼鬥智斗勇的過招？說來說去，還是看一個人的態度，就是男人的態度。
杜恆霜就道：「過了正月十六，我們要為雪兒操持歸宗的事兒，爹要不要過來瞧瞧？」
柱國侯的娘親改嫁給他二叔，這件事真是可大可小。
杜恆霜有些尷尬，嗔道：「爹，她好歹是及哥哥的娘親，您這樣說，讓及哥哥聽見，心裏會不高興的。」這麼說，那就是龍香葉還是不待見杜恆霜了。
何況這個兒媳婦還是個性子剛硬的，就連自己的兒子都被這個媳婦管得服服帖帖，自己又能怎樣呢？
杜先誠就微笑著道：「龍香葉這死婆子肯定從來沒有對你們說過，他們蕭家，還有一個太祖母，住在洛陽。」
龍香葉的丫鬟婆子都候在外屋。
杜先誠搖搖頭：「杜家宗族既然來人，我還是不要露面的好。」又對杜恆雪道：「先在你姐姐這裏住著，等我想法子，讓你住回杜家。」
杜恆霜淡淡地道：「給婆母泡腳，如何叫亂來？——您就是拿到金鑾殿上說，也是媳婦在理
杜先誠嘆口氣，摸了摸杜恆雪的腦袋：「雪兒心善，是個好姑娘。那孫家不是東西，你爹我卻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杜恆霜跟蕭士及帶著孩子和杜恆雪，坐了一輛大車，往京兆尹所在的里坊行去。
蕭士及當然也要跟著過去。
大錯已經釀成，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只希望他還能亡羊補牢，為自己被忽略的家人做一點事情。
杜恆霜充耳不聞，耐心地抓起一捧捧白雪，往龍香葉的腳背腳底擦來擦去，直到手裡的白雪化成雪水，才再換一捧雪。
龍香葉看見這一幕，心裏一沉，又覺得無限悲涼。人家做婆母，她也做婆母，為何就不能有個老老實實孝順的兒媳婦，對她言聽計從？——真是生兒子沒用，還不如生塊叉燒……
杜恆霜看見龍香葉這怪異的眼神，就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
杜先誠哼了一聲，沉吟半天，緩緩地道：「霜兒，既然那龍香葉看你不順眼，你的日子想必不好過。——這樣吧，我跟你說件事兒，你回去跟士及商議商議，看看他怎麼想。」
龍香葉的腳便浸到雪水裡面。
「外面冷，上來說話吧。」杜先誠撂開車簾，讓杜恆霜和杜恆雪兩姐妹到車上說話。
杜先誠聽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乖女兒……」
杜先誠看著杜恆雪笑道：「你是雪兒？聽說你在跟諸郎中學醫？」
蕭士及知道這件事是自己娘親挑起來的，很是頭疼，皺著眉頭道：「不如還是找二叔來吧……」
可是仔細看那人的樣子，臉上一部毛茸茸的八字元寶鬍子，深凹的雙眸，高挺的鼻樑，說話怪腔怪調，真是一點都看不出是大齊人，更看不出是自己的爹爹。
「這樣的腳，確實要好好保養。」杜恆雪笑著，用戴著牛皮護手的右手抓了一捧白雪，往龍香葉的腳底板擦上去。
不過今日她靈機一動，覺得這個東西恰到好處，正好可以拿來派上用場。
杜恆雪忙道：「我已經跟他們義絕了……」
她聽杜恆霜說過，她們的爹爹並沒有死，而是從佛朗斯牙回來了，還做了大齊唯一一個異姓王海西王。
「啊——
那輛大車的車簾掀開，卻正是海西王杜那茲，也就是杜恆霜和杜恆雪的爹爹杜先誠，對著他們招手微笑。
杜恆霜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見蕭士及已經回來了，就慢慢地將這件事說給他聽。
杜恆霜仔仔細細拿雪擦了半個時辰，才將滿盆的白雪都化為雪水。
蕭士及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拍拍杜恆霜的肩膀：「難為你了。不過，用雪擦腳，會不會不好？」
這是血淚換來的深刻教訓啊。
杜先誠挑了挑眉：「你說龍香葉那死婆子？她又怎麼了？」
在車裡坐定，杜恆雪壓低聲音，小聲叫了一聲：「爹……」
杜先誠對杜恆霜笑了笑，就看向杜恆雪。
第二天，龍香葉的腳就生了嚴重的凍瘡，可是她屋子又溫暖如春。因此整個冬天她，生了凍瘡的腳一直奇癢無比，整日里要忙著脫了鞋襪撓癢，也出不了門，更不見外人，又生恨杜恆霜，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一山不容二虎。她們兩人，必須有一個人要離開蕭家。一直到了二月，杜恆雪歸宗的時候，龍香葉的腳才漸漸好了，此是后話不提。
剛出了崇康坊，卻看見一輛更大的車停在路邊不遠的地方。
龍香葉眯起雙眸。是啦，兒子不聽話，是因為有個他太偏愛的妻子。她總算明白，為何那些婆母，都看不得兒子媳婦感情好。因為兒子媳婦感情一好，就沒有婆母的立足之地。
父女三人在車裡寒暄起來。
他離開長安的時候，這個小女兒還很小，小到他都不記得這個女兒是什麼樣子了。如今看見一個玉雪可愛的大姑娘站在他面前，杜先誠極是感慨。
杜恆雪一聽，如同半空中響了個炸雷，知道這人就是自己的爹爹杜先誠。
杜恆霜從車窗裏面看見，一時大喜，匆忙之間只帶了杜恆雪下來，來到那輛大車下面，笑著道：「海西王這是要去哪裡？」
杜恆霜淡淡地道：「如果每天用雪擦腳，反而不會有事。
龍香葉看著梅香端著一銅盆雪過來，氣白了臉，惱道：「你這是要凍死我！」
剛才她被冰得狠了，此時居然不覺得太冰，只是瞪著杜恆霜，如同她的生死大仇一樣。
若是兒子不甩她，她就算是計謀百出，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的兒子不爭氣……
人家夫妻倆人情深意重，自己還想著調教這個媳婦，真是痴人說夢！
知數忙應了，匆匆忙忙出去。
她終於認識到，婆母能夠折騰媳婦，原來都是有兒子在背後給娘親撐腰。
諸素素說，這個東西叫護手。
兩人僵持間，知數捧著護手快步走進來：「夫人，二小姐說這副護手從來沒有用過，是新的。」
杜恆霜想了想，道：「以後再說吧。你現在是侯爺了，不能如同以前一樣任性妄為。」
杜恆霜上了床，看見一床的大大小小，心裏又柔軟起來。
這兩個婆子力氣奇大無比，將龍香葉箍得動彈不得。
那丫鬟有些遲疑。
丫鬟婆子們進來，看見龍香葉滿臉潮紅，一雙腳浸在雪水裡，幾乎凍成冰。
幸福了兒子媳婦，苦了自己一輩子。
杜恆雪怔怔地看了看杜先誠，又看了看杜恆霜，才真正明白，什麼叫親爹……
「唉！你回來！」龍香葉急匆匆地在後面叫著梅香，梅香卻像沒聽到一樣，快步走出去，隨手將熱水倒入中庭，然後親自去院角撮了一銅盆白雪過來。
第二天是正月初二，杜恆霜一大早就起來收拾東西，要帶著孩子們，還有杜恆雪一起回京兆尹許家。
杜恆雪忙道：「我都聽爹爹的。」許是父女天性，她對杜先誠的孺慕之情來得十分自然。
這對護手外面鑲著牛皮，裏面是軟滑無比的蜀錦，中間填著鵝絨，既結實，又暖和，是諸素素專門教給杜恆雪做的，讓她冬日里整理葯圃的時候戴著這個護手的套子，可以防止凍手，也可以保護手上的皮膚。
杜恆霜瞧了瞧，龍香葉的一雙腳倒是保養的不錯，小巧精緻，白皙柔嫩。
杜恆霜就對龍香葉道：「婆母既然說要媳婦服侍泡腳，媳婦是一定要聽從的。不然就是不孝。——來，扶老夫人坐下。」說著，對自己
杜恆霜鬆開手。
杜恆霜就道：「爹，我們先走了。一會兒要去許家吃飯，然後早一點回去，不然婆母又要有話說了。」
「來，把老夫人的鞋襪除了，我來幫老夫人用上好的白雪擦腳。」杜恆霜套上牛皮護手，在暖炕前蹲下來。
龍香葉的腳底被白雪蹭到，冰涼中帶著刺激，又是極癢的地方，擦拭過幾捧雪，龍香葉已經又哭又笑起來，渾身打著哆嗦，一雙白嫩的小腳很快就變得赤紅。
他是為了一家大小有好日子過，才孤身離開長安，遠赴海外尋找樂土。
「什麼事？」杜恆霜和杜恆雪異口同聲地問道。
「那是自然。我杜先誠的女兒，怎會被人欺侮到那種地步？！」杜先誠說著，捶了一下座位，很是不高興。
可若是兒子裝聾作啞，並不偏向媳婦，甚至故意偏向自己的老媽，那婆母不需要多聰明，也能將媳婦治的服服帖帖。
杜恆雪看了杜恆霜一眼。
諸素素聽說了杜恆霜昨夜在龍香葉那裡的舉動，笑得前仰後合，不過還是命人給龍香葉送了一盒自己調製的蛇油凍瘡膏，給龍香葉擦拭。
龍香葉被兩個婆子按著胳膊坐在炕上，又上來兩個婆子，一人一邊抱住她的腿，將她的鞋襪除了下來。
蕭士及只好罷了，悶悶地上床睡了。
「你敢說我是惡婆母？！——你也太放肆了！」龍香葉大怒拍桌，眼光往屋裡一溜，卻看見屋裡的下人都躲躲閃閃，不敢上前。
龍香葉卻認為諸素素現在跟杜恆霜是密友，怎麼會幫自己？所以不肯用諸素素送的蛇油凍瘡膏，無端多吃了許多苦。
可惜，海外也不是樂土，而他留在中原的家，卻差一點家破人亡。
龍香葉一時悔不當初。明明知道兒子跟杜恆霜青梅竹馬，情根深種，自己還想著成全他們，讓他們成親，真是腦子進水了。
杜恆霜站起身，將手上的牛皮護手取下來，交到身後的知數手上，對龍香葉淡淡地道：「婆母以後再想讓我服侍，儘管吩咐一聲，媳婦隨傳隨到。」說著，又對著龍香葉福了一福，才帶著丫鬟婆子笑盈盈地倒退著出了屋子，禮數一絲不苟，一點錯處都抓不到。
杜恆霜笑道：「婆母可不能這樣
杜恆雪壓抑住激動的心情，大力點頭：「是啊……王爺，您有空去我姐姐家坐坐，我如今住在我姐姐家裡。」
她成全他們，誰來成全她？
若是兒子偏向媳婦，婆母就算是智多星，也免不了時時吃鱉。
龍香葉定定地看著杜恆霜，在心裏慢慢盤算起來。
一個老僕在車下張望。
杜恆霜接過來，套在自己的一雙手上。
沒法子，只好先讓她吃個小小的虧吧。
大家又想笑，又怕被龍香葉看見打板子，忍得十分辛苦。
杜恆霜覺得奇奇怪怪，嫌它沒有暖手筒舒服，一直沒有用過。
那些下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一點都不想摻和到婆媳鬥法中去。
杜恆霜笑道：「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說著，攀著車轅上了杜先誠的大車。
她們起先聽見龍香葉罵了兩句，後來就是一直咯咯的笑，不過中間又夾雜著嗚嗚的聲音，似乎是哭聲，總之好生奇怪。
蕭士及站在車下，笑著扶了她們倆一把，並沒有跟著去。
龍香葉的大丫鬟梅香忙道：「奴婢去取雪過來。」說著，從那丫鬟手裡接過銅盆，捧著往外走。
杜恆雪也跟著爬上去。
杜恆霜從暖閣走出來，對龍香葉的丫鬟婆子吩咐道：「天冷了，要記得給老夫人屋裡把炕燒得暖暖的，如果沒有炭，記得去外院去領。——進去服侍吧。」說著，帶著丫鬟婆子揚長而去。
杜恆霜看著高興，道：「看來爹爹對雪兒自有安排，我就放心了。」
杜恆霜露出詫異的神情：「不是要泡腳嗎？難道要用涼水泡？」想了想，杜恆霜又誇龍香葉：「婆母真是厲害。以前我爹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有種奇人練功，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冬天用雪水沐浴，夏天在大太陽底下站樁，身子好得不得了，不是我們這等凡夫俗子能比擬的。」一邊說，一邊對那端著銅盆進來的丫鬟吩咐道：「把熱水倒了，出去端一盆雪過來。」
恰好昨夜下過大雪，龍香葉的院子四角還堆著高高的雪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