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盡角弓鳴
第342章 來客
兩個人默不做聲地跪在這裏，很快一個下午就過去了。
龍香葉緊緊地閉了嘴，跟楊氏一起分別跪在兩個蒲團上。
杜恆霜一直沒有說話，坐在床沿，看著兩個很快就睡過去的孩子出神。
那小丫鬟忙咚咚跑出去領人進來。
楊氏見龍香葉這樣激動，詫異道：「這可奇了。你既然這樣忠貞，難道不知道守節應該不著艷飾、粗茶淡飯嗎？有些講究的人家，連高屋大廈都不住，只在墳前結廬而居呢。」
剛才在房裡的時候，楊氏又逼著龍香葉脫下銀鼠大襖，灰鼠皮裙。她沒有蘆花襖，最差的也是絲綿襖子。所以楊氏也只好網開一面，讓她換上絲綿襖子和裙子。
杜恆霜嗔道：「還用你說？你仔細準備你的祭祖吧。不用管我這邊的事兒。」
楊氏笑了笑：「守節之人，不能穿綢，不能穿皮裘，只能穿布。不能食葷腥，只能吃素。更別說首飾。你見過哪個守節的節婦滿頭珠翠的？最多插一支銀簪。還有，房裡陳設也以素凈為主，跟衣飾一樣，只能用白、藍、青這三種顏色。另外，凡有熱鬧之事，一定要迴避。不能有吹拉彈唱之舉，當然也不能聽戲見戲子……」
他們剛吃了午食，要小睡一會兒。
蕭士及失笑，索性從背後伸出雙臂，攬住杜恆霜的纖腰，道：「我代我娘向你陪不是。」又道：「你看，太祖母不是去勸我娘去了？以後一定會好的。」
蕭士及想起他們小時候，爹爹剛剛死在獄中的時候，他們一家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幾個孩子那麼小，也都是有過餓肚子的經驗的，也就不說什麼了，揮揮手，讓梅香下去。
也就是從二當家嘴裏，他們知道長安有人要對付杜恆霜和她的孩子。
知畫笑著扶著杜恆霜去裡屋坐下。
杜恆霜放下族譜，對著門口的小丫鬟招了招手：「你來做什麼？」
龍香葉瞠目結舌。這是什麼話？她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結廬
一個小丫鬟在門口探頭探腦，似乎有話要說。
這樣的衣裳在屋裡穿還行，在這空曠的祠堂里，就跟沒穿一樣，那颼颼的冷風吹得她骨頭都快結冰了。
「啊？真的？」杜恆霜很是驚訝地回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是正月里祭祖，商販都沒有開市，所以他們的吃食，都是從長安帶來的，整整拖了一大車的各種食材，整治個七八桌酒席綽綽有餘。
那廚娘忙道：「夫人放心。奴婢們臨來的時候，蕭大總管給奴婢抄了酒席菜饌的單子，到時候照著做就行了。那些菜不麻煩，很快就能做好。」
蕭士及忙道：「我當然不會騙你。對我娘那邊，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不過到底不想說這件事，蕭士及還是轉了話題道：「明天就要祭祖。洛陽的大司馬會過來觀禮，還有洛陽大大小小的官兒，大概也都會過來。你到時候多準備些賞封兒。這些人來了，禮肯定也會到的。」
杜恆霜也覺得有些餓了，點點頭道：「就來一碗吧。」
「你還想發財？不都填進去就不錯了。那些賞封兒，你可得用最大的，不然讓人小看我們。」蕭士及細細叮囑杜恆霜。
杜恆霜知道知畫有話要跟她說，忙將屋裡的丫鬟婆子都遣出去。
杜恆霜嘆口氣，低著頭，一根手指在蕭士及橫過來的手臂上慢慢滑動：「如果沒有太祖母這個人呢？你當如何？——是不是就是一個死結？要麼，我自求下堂，要麼，你休了我？」
那管事是從柱國侯府帶過來的，自然知道輕重，忙道：「夫人放心，小的一定親自掛上去。」
而且那時候杜恆霜和蕭士及也覺得沒有必要，所以歐養娘也只好折衷，把這些有關守節的事兒再也不提。
「不能。」楊氏淡淡地道，自己閉著眼，繼續數著手裡的念珠。
杜恆霜拿起帕
「還有規矩？！」龍香葉又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想起來，杜恆霜的歐養娘也曾經提過類似的話，她當然是不肯聽的。讓她學豪門大戶的行動舉止，她是願意的。但是讓她粗茶淡飯，她是絕對不肯的。
蕭士及不信，看了梅香一眼：「我記得老夫人的身子很弱的。以前大病過好幾次。」
梅香笑了笑，含蓄地道：「侯爺，您放心，老夫人身子好著呢。別說是一頓不吃，就算兩三天不吃，老夫人也不會有事的。」
楊氏搖搖頭：「是了，祥生去的早，你們蕭家沒有長輩，你就算做錯了，也沒人敢對你說個『不』字。沒關係，現下我既然回來了，就不能讓你繼續錯下去。——你剛才說了要守節，咱們就要做出個真正守節的樣子。發於內，才能形於外。孝順和守節一樣，都是要既講行，又講心的。你明白嗎？」一邊說，一邊挑了兩套看上去很素凈的衣裳，讓龍香葉換上。
杜恆霜盯著那人的大氅看了一會兒，才抬頭笑道：「……請問你是……」
杜恆霜端起茶麵子吃了一口，就看見人進來了。
正月里的寒風很厲害，從門縫裡吹進來，浸得祠堂里冰寒刺骨。
龍香葉整個人恨不得撲在火盆上向火。
廚娘一一應了，退下不提。
「知畫，你可要好好告訴我。這些年，你都是在哪裡過的。」杜恆霜拉著知畫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
「夫人，累不累？奴婢這裏剛沖了上好的茶麵子，夫人要不要來一碗？」知數笑著問道。
蕭士及就帶著梅香來到外屋，沉吟著問道：「別的還好說。可是讓老夫人今日不吃飯，會不會對老夫人的身子有礙？」
原來是因為他們山賊的二當家，突然不見了。
楊氏瞥了她一眼：「正經
龍香葉忍無可忍，惱道：「太婆母，您這是怎麼啦？難道是想餓死我？我這一天，就早上喝了點兒燕窩粥，到現在還餓著呢！」
蕭士及知道，人只要有水喝，還是能夠支撐數日的。他們在朔北跟突厥人交手的時候，經常輕騎簡裝，深入大漠，身上最寶貴的東西，就是一羊皮袋的水。只要有水，他們就能活著從大漠出來。
杜恆霜掙了掙，伸手撥開他的手，淡淡地道：「我沒有生氣。」
「要見我？」杜恆霜略一思忖，就覺得自己明白過來：「大概是有事相求，讓她進來吧。」杜恆霜以為是跟那些官員的女眷一樣，藉著跟她套近乎的機會，給她們的夫郎或者兒子尋找更好的升遷機會。
蕭士及記得龍香葉身子好像特別虛弱，家裡一有大事，龍香葉就病得起不來床。
蕭士及心裏很不舒服，但是也知道，這事不能怪杜恆霜。他貼著杜恆霜坐下來，扶著她的肩膀，低聲道：「……別生氣了。」
祭祖是大事，不過好在他們蕭家人還不多，只剩他們這一房人。
杜恆霜沒有說話，只是在把兩個孩子安置到床上。
對於龍香葉來說，守節是一定要守的，但是享福也是一定要享的。她不知道從楊氏嘴裏說出來，這兩者居然是矛盾的。
蕭士及笑了笑：「其實這種事，我以前也做過。當然不是在咱們家裡，而是那時候為毅親王辦事的時候。如果我跟你說，我還主持過好幾次『仙人跳』，就是為了拿住一些官兒的把柄，你信不信？」
杜恆霜這才放下心來，又吩咐廚娘準備晚飯，還有，給祠堂裏面正在跪祖宗的曾太夫人和老夫人各送一碗參湯，暖暖身子。她也不想讓兩位老人就此凍得生病。
兩人商量好了，都去各行其事。
這還叫沒有生氣？
自從那一天擊退山賊，杜恆霜就沒有跟蕭士及在私下裡說過話。
龍香葉不敢再硬抗，乖乖換上，然後跟著楊氏去祠堂。
大當家先前不滿二當家企圖奪取他的山寨，所以挑了一個由頭，一拳將那位二當家幾乎打得半身不遂，關了起來。
穿的是綾羅綢緞、裘皮棉花。臉上的皮子白皙紅潤，一點都沒有遭過罪的樣子。
裏面已經放了一個火盆。
楊氏還在感嘆：「你以後不要穿綾羅綢緞了。」
說起這件事，杜恆霜倒是笑起來，道：「那我們豈不是會發一筆不大不小的財？」
既然能有水喝，餓一次也無所謂吧。
楊氏推開門，帶著龍香葉進來，對梅香道：「你回去跟你們侯爺和夫人說一聲，就說，我們會在這裏跪半天。晚上不用給我們準備飯食。」
杜恆霜看著那管事去了，又叫了廚娘過來，吩咐道：「明日來的客人都是官兒，你知道要怎樣整治酒席吧？」
知畫有些不好意思，聽著杜恆霜的話，只在一旁「嗯嗯」兩聲。
外面又有洛陽城的官兒來拜訪，蕭士及到外面見客去了。
蕭士及走過來，站在她身後，也看著剛剛睡著的兩個孩子微笑。
「你……你這個打扮，難道是你嫁人了？」杜恆霜又驚又喜，拉著知畫的手，不知該從何說起。
龍香葉餓得頭暈眼花，對楊氏央求道：「太婆母，孫媳婦實在撐不住了。能不能給點兒吃的再跪？」
那小丫鬟極是伶俐，忙跑進來道：「夫人，外面有個夫人要見夫人一面。外門上的門子問夫人見不見。」
龍香葉饑寒交迫，卻無計可施。只好咬牙死撐。
梅香見蕭士及不信她的話，不敢再說，忙低下頭：「嗯」了一聲：「奴婢會給老夫人和曾太夫人送茶水。」
蕭士及雙臂一緊，將杜恆霜緊緊摟在懷裡，低頭在她的後頸項親了一口，道：「當然不會。就算沒有這個真的太祖母，我也會去找一個『太祖
看見龍香葉瞠目結舌的樣兒，楊氏就知道這個「節婦」肯定不懂這些規矩，便也只笑笑，安慰她道：「還好，咱們先去跪祠堂。等祭祖結束，咱們回長安，我再好好教教你規矩。」
「啊！」杜恆霜唰地一下子站起來，快步走到那少婦身邊，急切地問道：「是你？真的是你？」
可惜他們審二當家沒有審幾次，二當家就神秘地從他們的牢房裡消失了。
龍香葉一愣，忙道：「我兒子現在是柱國侯，家裡有的是銀子，又不是穿不起？」
杜恆霜就在後院將所有的僕婦叫過來，仔細吩咐明天的事情。
如今從楊氏嘴裏又聽到這些似曾相識的話，龍香葉心裏的不安更加嚴重。
「你是說，你會……？」杜恆霜遲疑著問道。這也太膽大包天了吧？連這種事都能做假……
她今日來洛陽，時間有限，不能說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打算長話短說。
「別的規矩我不懂。我守了數十年的節，只懂這個。」楊氏淡淡地道，說話間，已經帶著龍香葉來到蕭家祠堂。
楊氏沒有多說，一個人跪在自己的蒲團上，看著面前香案上的靈牌默默出神。
「這可是陛下的御筆，一定要小心伺候。要是出了岔子，你有幾個腦袋都不夠賠的。」杜恆霜一再叮囑。
知數下去做茶麵子，杜恆霜拿起蕭家的族譜細看。
梅香去蕭士及和杜恆霜的房裡回報了楊氏的話。
只見進來的是一個嬌俏的少婦，一身淡藍色緙絲兔毛大氅穿在她身上，既暖和，又華貴，樣式很是好看。
來的人這位少婦，正是一年半前，她以為已經死在山賊手下的貼身丫鬟知畫！
杜恆霜無語半晌，拿青蔥般的手指頭往蕭士及額頭上點了點：「你呀，以後可別把這種心事用在我這裏。我可是看得出來你是真情，還是假意。」
杜恆霜要管事將陛下賜的匾掛到祠堂的門框上，蓋上紅綢，等明日正式祭祖的時候，再來揭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