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盡角弓鳴
第348章 過往
蕭士及去浴房洗漱，過了很久才出來。
諸素素想了想，又將藥箱取下來，放到桌上，從裏面拿出一些藥膏，遞給楊氏道：「曾太夫人，這些膏藥您差人烤熱了，給老夫人孵上。一天換一貼就行。我回去再送個柳條嚼子過來，您給老夫人套在脖子上，讓她別亂擰來擰去的。」
杜恆霜一怔，沒有多問，默默地跟他回到自己的院子。
杜恆霜回頭，看著龍香葉的上房問道：「真的沒事嗎？」
最多自己跟蕭士及不過了，她也不想為了自己的幸福，就讓龍香葉去死。
居然看見龍香葉已經閉著眼睡過去了，也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假睡。
杜恆雪歸宗，是杜恆霜一手籌辦的，需要請洛陽杜家宗族的族長、耆宿，杜恆雪以前的夫家孫家人，里坊的里正，以及長安和洛陽的官府中人到場。
她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楊氏咳嗽一聲：「扶龍氏到床上歇息。這些天，這屋子裡不能斷人，一天十二個時辰，每次至少兩個人在這裏陪著龍氏。」
蕭士及看著杜恆霜焦急的面容，心裏一時五內俱焚。
「諸郎中，我娘真的沒事了嗎？」蕭士及木著臉問道。
杜恆霜忙掀開被子，笑著道：「喲，我可要起來了，不能賴床。等會子平哥兒和安姐兒進來，可要羞我了。」
杜恆霜摸了摸她身邊的位置，還有餘溫，好像剛走不久。
龍香葉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一臉怯怯的樣子。
在方嫵娘最困
蕭士及前面悶頭出了月洞門，看見杜恆霜一臉擔憂地立在門口。
杜恆霜不由自主跟著笑了笑，撐著身子從床上坐起來，問道：「你起得這麼早？孩子們呢？」
如絲般的長發披散在背後，帶著微微的捲曲，還有一股玫瑰味兒。
方嫵娘也是個烈性子，當然是不肯的。
蕭士及深深嗅一口，從背後抱住杜恆霜，在她頭髮上親了一記。
被子從她胸前滑落下來，蓋在她的腿上。
這些年來，方嫵娘一直和杜家宗族並無來往。
蕭士及從床旁邊的掛衣架上將杜恆霜的貼身小襖取下來，給她披上。
龍香葉被諸素素的反應氣得差一點岔氣，撫著胸猛烈地咳嗽起來。
他出來的時候，杜恆霜已經睡著了。
蕭士及慢慢地從龍香葉床前的腳踏板上站了起來，臉上的神情一片死寂，眼底深處無波無識，一幅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
諸素素被問得啞口無言，訕訕地道：「嗯，是這個理兒。幸虧我沒這樣的老娘……啊，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天，生怕說出這句話，就應在自己身上。
杜恆霜這一次要將杜恆雪歸宗回杜家，必須要跟杜家現任族長，也是她的大堂哥杜恆機打交道。
當年方嫵娘帶著杜恆
蕭士及嘴角彎起一個愉悅的弧度，伸臂抱住杜恆霜，將她放平在床上，再給她蓋上被子，躺下緊緊擁著她，一起睡過去。
裏面半天沒有聲音，她急壞了。不管怎麼說，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婆母龍香葉去死。雖然跟龍香葉這種婆母過日子有很多的不適應，但是在生與死面前，杜恆霜從來就沒有恨她到要她死的地步。
蕭士及想起他們在洛陽的時候，杜恆霜並沒有機會去見杜家的族人，便問道：「妹妹歸宗的事兒，準備得怎樣了？要不要我幫忙？」
按照規矩，女兒是要嫁出去的，不能繼承家業。如果要繼承，可以招贅。
「也不知道這拖後腿的老娘有什麼好在乎的……要有下次，大家都遲一點過來……」諸素素往龍香葉那邊翻了個白眼。
她的大伯父和二伯父雖然都死在高句麗的戰場上，但是他們都有兒子，不像杜先誠，只有兩個女兒。
兩人不約而同，都對昨日慈寧院龍香葉那邊的事兒閉口不提。
「素素在裏面呢。別擔心，就算有事，也是天意。」蕭士及深吸一口氣，說話的聲音裡帶著些許的鼻音。
龍香葉愣愣地，被丫鬟攙扶
「是沒關係。但看蕭大哥這麼著緊他老娘，您說我能不慎重點兒嗎？」諸素素嘟嘟囔囔地，將藥箱收拾好，蓋好蓋子，再背在背上。
「你醒了？」帳簾掀開，露出蕭士及俊美無儔的面容，眼底滿是笑意。
杜恆霜笑了笑，回頭撫了撫蕭士及的面頰：「怎麼跟個孩子一樣。」輕輕推開他，自己往浴房裡面洗漱去了。
但是因為他們這一趟回洛陽的時候，在路上耽擱了行程，她也沒有時間去找杜恆機細談，只是命人給杜恆機送了一封信，讓他提前帶著人到長安柱國侯府。
諸素素笑著搖頭：「完全沒事。她的脈象跳動有力，叫喊中氣十足。脖子處雖有勒痕，但是傷並不重。因為，」諸素素頓了頓：「因為老夫人的肌膚特別細嫩，稍微碰一下就會有紅痕出現，並不是傷得特別嚴重的表現。事實上，若是那紫紅勒痕真的是因為吊脖子引起的，老夫人的喉嚨一定會受到重創，她的聲音從此會變得沙啞如破鑼。」而龍香葉的聲音依舊清脆響亮，毫無阻障，完全看不出咽喉受創的癥狀。
她深愛蕭士及，自然不願意看見蕭士及傷心難過。
走到月洞門前的蕭士及猛然回頭，看向龍香葉，聲音中帶著隱忍的痛楚：「娘，是不是……我被逼死，您就滿足了？！」
「那真是太遺憾了。」諸素素低嘆著搖搖頭，將藥箱背在
當然，後來方嫵娘嫁給洛陽大司馬許紹做填房，杜家族人再也不敢欺負杜恆霜和杜恆雪，也不敢再打杜先誠遺產的主意。
「霜兒……沒事，咱們回去吧。」蕭士及窒了窒，跨出門檻，伸手攬住杜恆霜的肩膀，帶著她往回走。
鬧得最激烈的時候，她根本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差一點被杜家族人將她們一家三個女人都趕到大街上無家可歸。
杜恆霜動了動，眉頭皺得更緊。
蕭士及緩緩點頭，連說三聲：「好，好，好。」說完頭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侯爺，老夫人怎樣了？」杜恆霜迎上去，急忙問道。
龍香葉聽了諸素素的話，立時瞪起眼睛，一隻手捶著床，惱道：「你跟你那好姐妹一樣，就等著我死，這府里才是你們的天下了吧？——我告訴你，我龍香葉沒那麼容易死！」
蕭士及笑道：「他們也起來了。我帶他們剛去湖邊打拳，這會子剛回來。歐養娘說，他們背上都是汗，帶著他們去浴房擦洗換衣裳去了。」
楊氏接過膏藥，遲疑著問道：「你不是說，沒關係嗎？」
蕭士及坐到床邊，伸出手去，輕輕撫上杜恆霜的眉間，將她眉間擰起的弧度輕輕熨平。
龍香葉看見蕭士及的神情，一下子愣住了，怔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明明是你們要逼死我，咋變成我逼死你呢？」
龍香葉一看急了，從床上跳起來要追過去：「老大！老大！及哥兒！及
將心比心，她能體諒蕭士及的心情。
杜恆霜梳洗完畢，從裡屋出來，和蕭士及一起吃早食。
但是因為杜先誠已死，杜家人居然連招贅都不允許，強逼著方嫵娘將杜先誠的私產歸到杜家宗族，要不就要平分給杜先誠的三個嫡親侄子，大伯父家的兩個兒子杜恆機和杜恆材，還有二伯父家的杜恆欄。
屋裡的人只有楊氏不吃這一套，自顧自吩咐下人，出去打水的，搬鋪蓋的，整理箱籠的，井井有條。
看得出來，她是想等他的，但是實在困得受不住了，就靠在床板壁上睡過去了。
身子半扭著，腦袋耷拉在肩膀上，眉頭緊皺，似乎在睡夢中也在緊張，不得放鬆。
第二天醒來，杜恆霜有些怔忡，愣愣地看著床頂帳子繡的荷花紋發獃。
諸素素極不耐煩，拍著桌子道：「甭管誰逼死誰！您老人家不要再鬧了！——把你家老大逼死了，你還想安享榮華？到時候被人滿門抄斬都不一定啊！你以為官兒是人人能做的？！」
龍香葉是蕭士及的親娘，她不喜歡她，但是也知道，如果龍香葉死了，蕭士及一定極難過。
杜家宗族的族長，如今是杜恆霜娘家大伯的嫡長子杜恆機，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
楊氏笑著搖搖頭：「話不能這麼說。總是他的親娘。若是一個人看見親娘要死了，還一幅鐵石心腸的樣兒，他還算個人嗎？——諸郎中，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