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征蓬出漢塞
第366章 借福
諸素素靜靜地看著她。
這就是慈母胸懷啊……諸素素在心裏感慨，低頭仔細查看徐奶娘的孩子，看多了，就覺得眼熟。但是再想到除了那個小世子以外，這些孩子都是白白胖胖，看上去都差不多，也許她是剛才看了三個孩子，有些看迷糊了。
諸素素哪裡會聽奶娘的話？依然緊緊把著孩子不放手，笑著看徐奶娘跟她搶孩子。
徐奶娘聽了這話，如同泥塑木雕一樣，直直地跪在地上，過了好久，才緩緩點頭道：「只要能活著，比什麼都強。」
原來還是關係戶。
諸素素想了想：「也不叫治不好吧。不過他的一輩子，就這樣錦衣玉食地養著，也能長大成人。若不是王府這樣的情形，一般人家還真養不起那種孩子。」
諸素素低頭，看見那孩子果然漲紅臉，一雙小手已經從襁褓裏面掙出來，在腦袋上胡抓亂打，幾下子就把那小老虎帽拽了下來。
諸素素大怒，指著喬奶娘道：「你們自己一個個偷懶耍滑，居然還怪在別人頭上！」
果然，徐奶娘對小世子的情形了如指掌，比自己的兒子的上心多了。
諸素素撫了撫額，看著跪在她面前的喬奶娘，淡淡地道：「好了，你回去吧。你的孩子不能再留在王府了。」
鹵門是剛出生的時候最大，然後會逐漸縮小合攏，到孩子周歲之後完全消失。
終於把孩子放到徐奶娘懷裡，然後問了問小世子的情況。
諸素素不以為意，道：「娘胎裡帶的病多了，這還是最輕的一種。我說了，無所謂治不治得好。以王府的條件，養大這個孩子是沒問題的。只是這孩子……就會很一般了，不會出類拔萃，更不會成為人中龍鳳。」她含蓄地降低毅親王對他嫡長子的期望值。
徐奶娘忙道：「他是臘月初十生的，到現在兩個多月了。」
「啊？」焦奶娘心裏難受得不行：「能不能把孩子留下？奴婢的孩子才兩個多月啊……」
看著徐奶娘雙眼紅腫的樣子，諸素素的聲音緩和許多。
焦奶娘哪有心思再跟別人說話，失魂落魄地抱著自己的孩子離開這間屋子，回自己住的廂房淌眼抹淚去了，一邊傷心，一邊給自己的孩子收拾東西。
喬奶娘蹭過來，看見諸素素直愣愣盯著對面徐奶娘的兒子瞧，笑著道：「諸郎中，你也覺得奇怪吧？徐奶娘的兒子剛來的時候，我可見過，又瘦又小，雖然比我們家小子大十天，可是看上去還沒有小世子剛出生的時候大呢。我們都說這孩子是來王府沾了福氣……」說著壓低聲音：「特別是借了小世子的福氣。」
四個奶娘的家人來得很快，都在院子里等著。
這四個奶娘就像經歷生離死別一樣，哭成了淚人兒。
自己親
焦奶娘這才發現諸素素的語氣有些不善，忙收斂了喜色，訕訕地道：「姑姑是出了嫁的，當然不算我家。我家只有公公婆婆，我男人，還有一個弟弟、小姑。弟弟剛剛說上媳婦兒，小姑明年出嫁。」說著家裡的情況，焦奶娘心情又好起來：「我家本來是做豆腐的，因孩子多，家裡吃了上頓沒下頓。我嫁過來才一年，家裡本是過得摳摳搜搜。弟弟說不上媳婦，小姑也沒有嫁妝，嫁不出去。我來王府才做了不到一個月的奶娘，我家裡就好多了。」
這邊諸素素又叫了樊奶娘和喬奶娘，不出她的意料，這倆人跟焦奶娘沒有多大差別，都是對自己兒子的事兒如數家珍，對小世子卻含含糊糊，很多事情都是亂說。
諸素素頓了頓，想起毅親王也在這屋裡聽著她們說話呢，忙閉口不提，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潤潤嗓子。
諸素素看見徐奶娘這時候流的淚，才發現這才是親娘應該流的淚，因為跟剛才毅親王妃流淚的樣子差不多，都是隱忍、壓抑的。不過毅親王妃的哭泣帶著傷楚。而徐奶娘的哭泣，卻是帶著一股深深的恐懼在裏面。
聽到那孩子哭得越來越厲害，徐奶娘極是心疼，對諸素素道：「諸郎中，讓奴婢抱吧。您看他氣得這個樣子……大概也是餓了，奴婢要餵奶了。」
焦奶娘喜滋滋地道：「我家裡人不多，有個姑姑是王妃的管事媽媽，正好王妃找奶娘，我姑姑就薦了我進來。」
諸素素走出來，道：「把孩子交給你們的家人帶回去吧。」
諸素素笑著點點頭：「是挺壯。不過，小世子還小，暫時還不需要小夥伴，也不需要下人。你們的孩子，還是送回去給家裡人帶吧。你們在這裏，唯一的事情就是給小世子餵奶。你也知道，小世子容易吐奶，身上又有毛病，只有少食多餐了。你們四個奶娘，才算是真正派上用場。」
喬奶娘站在離台階最近的地方，正在跟一個老實巴交的婦人交待：「每天要給他吃奶糕。我會送銀子出來，在孩子身上不要省。」說著，她摸了摸自己孩子的腦門。
每個人都在流淚，包括徐奶娘。
諸素素也知道這些奶娘是故意的。不然她給她們排好了班次，每人晚上都要帶一晚上小世子，四人輪班，到了最後，居然就變成只有徐奶娘一個人帶小世子了。
索性走到焦奶娘和樊奶娘身邊，仔細瞧了瞧她們兒子的鹵門，問清了她們孩子的出生日期，都比徐奶娘兒子要小，可是他們的鹵門縫兒都要小的多。
徐奶娘將孩子放到她手裡。
諸素素揮揮手：「你先出去，直接回你的屋子，不要跟別的奶娘說話，聽見沒有？」
這話一說，不僅徐奶娘臉色驟變，就連屏風後面的毅親王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兒。
毅親王聽見這話，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陣陣發黑。他要用力握住圈椅的椅背，才能讓自己不搖搖欲墜。
再說，小世子本來就比一般正常的孩子病弱。
十天前，她還記得小世子的體重成長正常。如果小世子真的是娘胎裡帶來的毛病，他從一出生就會吐奶，不會好好長了二十天，然後開始出毛病。
諸素素舉了舉這孩子，發現他的脖子居然還有些軟軟的，抬不起頭。
諸素素也瞪著焦奶娘，一時都忘了該說什麼，只在心底懊悔。確實是沒有做過娘的人，不知道孩子對女人意味著什麼。
諸素素懶得聽這些言不由衷的話。不過這件事，算是她犯錯在先，給了這些奶娘不該有的念想，她也要付一部分責任，因此她也沒有迫得太緊，只是道：「你好好想想。小世子這十天來瘦了那麼多，何嘗不是你們太過份的緣故？但凡你們能夠多顧念他一些，他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諸素素沒有注意到徐奶娘的舉動，她的注意力被那孩子頭上跳動的鹵門吸引住了。
諸素素揮揮手，讓她下去。孩子肯定是要送回去的，各家的信應該已經送出去了吧？
諸素素對她的孩子伸出手：「給我瞧瞧。」
諸素素有些不耐煩地問道：「說你自己家。你姑姑家不能算你家吧？」
毅親王這一次在屏風後面氣得七竅生煙。——你才大善人！你全家都是大善人！
諸素素深吸一口氣，點頭道：「饒了你也行，不過你的孩子就不能再待在王府，要送回去。」
先前嚎啕大哭的徐奶娘，跟現在隱忍流淚的徐奶娘，看上去判若兩人。
若是她曾經有過孩子，肯定就不會出這樣抽瘋的主意了……
喬奶娘的年紀是這四個奶娘裏面最小的，為自己爭辯的話也最多，聞言忙道：「諸郎中，這可冤枉我們了。這十天來，小世子都是徐奶娘一個人帶的。小世子有了不好，關我們什麼事？」
看見諸素素盛怒的樣子，喬奶娘終於軟下來，一個勁兒給諸素素磕頭。
「哇——！」諸素素懷裡的孩子似乎很不想讓她診脈，開始掙扎扭動起來。
徐奶娘卻很是關切，追著問道：「諸郎中，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說著，眼巴巴地看著諸素素：「就算有不妥，諸郎中杏林國手，應該能有法子救救他吧？」
這是做奶娘的嗎？
沒走多遠
「是啊。」焦奶娘抱回自己的孩子，臉上的氣色好了許多，笑著拍了拍孩子的襁褓，道：「王爺和王妃是大善人，對我和我的孩子都很好。」
諸素素又看了那鹵門一眼。兩個多月，這縫兒可不小。
徐奶娘用力拽了幾次，都沒法把孩子從諸素素懷裡抱走。
「臘月二十生的。」喬奶娘老實多了，不敢再頂嘴。
戴在他頭上的小老虎帽被他掙得耷拉下來，蓋住他的眼睛。
諸素素從她身邊走過，眼角的餘光在喬奶娘孩子的腦門上掠過。
「徐奶娘，你孩子多大了？」諸素素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問道。
諸素素一邊默默懺悔，一邊道：「那你家裡有幾口人？是做什麼營生的？」
諸素素仔細瞧了瞧這個孩子，發現是這四個孩子當中，生得最俊俏的。眉目清朗，鼻子高直，最重要是四個孩子里最實沉的。
諸素素鬆口氣，覺得自己的傻主意並沒有完全不起作用。
徐奶娘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抱著孩子來到外面的迴廊下。
諸素素唰的一聲站起來，指著奶娘的鼻子道：「你別忘了，你是來做奶娘的！你看你的樣子，你像是奶娘嗎？——就記得自己的孩子吃喝拉撒，你應該負責任的那個孩子呢？他哭鬧的時候你在哪裡？他吐奶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要如何減輕他的痛苦？他一天比一天瘦的時候，你有沒有覺得愧疚難過？——我真是瞎了眼了，居然會挑你這樣的人做奶娘！」
毅親王在屏風後面惱得把自己的袍子都快揉成鹹菜了。
焦奶娘跟打開話匣子一樣：「多虧了王妃慈善。以前聽人說，給大戶人家做奶娘都要拋下孩子，把自己的奶給別人的孩子吃，自己的孩子只能吃米糊，我是不願意的。可是聽說王府里做奶娘，不僅不用拋下孩子，還能帶進來一起照看，我們全家都高興壞了……」其實還有呢，在這裏帶自己的孩子，都不用自己洗尿布，有那麼多的下人伺候，她真是覺得輕鬆多了。
「……呃，怎麼啦？諸郎中？可是我說錯了話？」焦奶娘終於發現諸素素的不對勁，看著她漲紅的面頰，焦奶娘心裏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焦奶娘一聽諸素素的話，猛然警醒過來，知道自己太過忘形。那些話，本不該當著人說，但是憋在心裏久了，諸素素又不是王府的人，她才無意中說了出來。
諸素素一下子明白過來，為何她有些地方想不通！
徐奶娘彎腰謝過，坐到諸素素身邊的綉墩上。
諸素素笑著嘆息：「小世子啊，確實有些不妥。」
徐奶娘忙道：「諸郎中，還是把孩子給我吧。他脾
咦，居然還敢頂嘴！
諸素素笑著哄他：「別哭啊，我給你把帽子取下來。」說著就要取下帽子。
怎麼會這樣？
諸素素這一次沒有攔著，看著焦奶娘把她的孩子從桌上抱起來，如珠似寶地抱在懷裡。
焦奶娘張了張嘴，想說諸素素不是王府的人，可是想起王爺和王妃對她言聽計從的樣子，她只好把話又咽下去，垂淚道：「奴婢把孩子送回去。奴婢已經是毅親王府的下人，不能走的。」
諸素素抱著胳膊，面無表情地站在迴廊下，看著院子里的情形。
幾個奶娘沒有法子，只好一步一挪來到家人身邊，把手裡的孩子依依不捨地放在家人懷裡，一個個都在低聲叮囑自己的家人，要如何帶孩子，自己的孩子有多少習慣，恨不得讓家裡人再給自己的孩子找個奶娘。
諸素素放下胳膊，走下迴廊的台階。
「臘月二十？」諸素素皺起眉頭。比徐奶娘的兒子還小十天呢，可是喬奶娘兒子鹵門縫兒就沒有徐奶娘兒子的大。
如果有怨氣，他們怎麼放心把小世子交給她們帶呢？
徐奶娘這一次才真正面色大變，她緊緊抱著懷裡的襁褓問道：「諸郎中，為何要把孩子送回去？不是說要陪小世子一起長大嗎？——我家長生日後可以給小世子使喚的，您看他生得多壯？」
「徐奶娘，坐。」諸素素甚至給徐奶娘指了個位置。
毅親王有種想把那個挑選奶娘的人抓來大卸八塊的衝動。
諸素素心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她想抓住，卻又覺得太過虛無縹緲，完全摸不著頭腦。
可是聽在徐奶娘耳朵里，卻像是別有涵義一樣，聽得她臉上的血色霎時間褪得乾乾淨淨。
「喲，你這孩子也太胖了，瞧這沉甸甸實沉勁兒。你孩子多大了？」諸素素笑著問道。
「兩個多月？你不能給個具體的數？你孩子什麼時候出生的？」諸素素看了徐奶娘一眼。
諸素素看著焦奶娘笑，拍了拍桌子。
「諸郎中，怎麼啦？」喬奶娘心裏直打鼓，不知道自己又出了什麼錯。
最後一個進來的，是徐奶娘。
「不想把孩子送走？那好，你收拾東西，和你孩子一起回去吧。」諸素素也不想再跟她羅嗦，指著大門道：「你出去，現在就走，不用再來了。」
徐奶娘道：「兩個多月啊。」
可是再一想，挑選奶娘這件事，其實是王妃和諸素素一起最後拿主意的……毅親王只好鬱悶地抿緊唇，繼續聽著外面的說話。
喬奶娘也是同前面的焦奶娘和樊奶娘一樣，立刻就淚流滿面，給諸素素磕頭求饒，想把孩子繼續留下來，同樣保證她會好好餵養小世
諸素素在屋裡沉吟。
「這種病，無所謂治不治得好。」諸素素索性直言不諱，也算是給屏風後面的毅親王打個預防針吧。
諸素素搖搖頭，笑道：「沒事。」
其實她們三個是樂得輕鬆，恨不得都讓徐奶娘包圓算了。最多在徐奶娘自己的兒子哭泣的時候，才抽空喂一喂。她們自己在王府吃得好穿得好，還不用做活，每天只要吃、睡，然後帶孩子就可以了。可以說，她們在家裡做月子的時候，都沒有過得這樣舒服過，自然頗有樂不思蜀之感。
諸素素臉上火辣辣的，再也受不了，厲聲喝道：「住口！」
徐奶娘的手捂住了嘴。
徐奶娘緊緊抱著孩子，纖瘦的手背上爆出青筋。
這些人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徐奶娘也整個人都歪在地上，失神地道：「怎會這樣？怎麼會是娘胎裡帶來的？」
焦奶娘的心都要跳出來腔子，忙道：「諸郎中，還是我來抱著孩子吧。」
喬奶娘不服氣，嘟噥道：「本來就是啊。那徐奶娘把小世子把得緊緊的，白天黑夜都只要她一個人喂。我們……當然不跟她爭了。」
「真的治不好了嗎？」徐奶娘的聲音有些飄忽。
「焦奶娘，你孩子身上的衣裳、襁褓，還有尿布，都是毅親王府準備的吧？」
諸素素搖搖頭：「我只是郎中，不是神仙。我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諸素素的本意，是在說那些先天缺陷的病她治不了。這種病，就算是到了後世，同樣沒法治。
「你回去給孩子收拾東西。我已經遣人去你們的家裡報信，讓他們派人過來接孩子。」諸素素對徐奶娘很是和顏悅色。
可是徐奶娘的兒子，簡直是鹵門「逆生長」。不應該他年紀最大，鹵門縫兒也最大啊，明明應該最小才對。
「諸郎中……諸郎中……我……奴婢不敢了，奴婢知錯了，求諸郎中高抬貴手，奴婢一定會好好帶小世子，比自己的孩子還要用心！」焦奶娘嚇得跪了下來，把孩子放在地上，連連給諸素素磕頭。
「因為這病是娘胎裡帶來的。」諸素素淡淡地道。
諸素素已經不再懊惱，她這個提議是徹底錯了。——要不要重新換奶娘呢？她強行讓她們把孩子送走，會不會讓這些奶娘心有怨懟呢？
徐奶娘也跟著笑，道：「他兩個多月了，長胖也是應該的。」說完似乎不想談自己的兒子，追著問諸素素：「諸郎中，小世子怎樣了？剛才我好像又聽見他哭了一場。」
但是現在這個小世子，確確實實有娘胎裡帶來的毛病，這一點，她還是比較自信的。因為她今天剛剛全身檢查過。
那孩子兩隻眼睛被帽子擋住看不見了，便哭得更加厲害。
「你怎麼啦？」諸素素注意到徐奶娘臉色的變化，很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