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征蓬出漢塞
第384章 抽薪
那閑漢呲了呲牙，指著蕭士及遠去的背影，道：「如果不是第一次來長安，你怎會連大名鼎鼎的帝國雙璧之一的戰神都不認得？——再說，就算不認得『戰神』，你總認得柱國侯的服制吧？」
杜恆霜沒有接話，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等蕭士及面色如常了，才道：「不管老夫人是如何想的，既然她一直擔心這件事，我看，不如想個法子，一勞永逸地解決了，也不讓她再憂心了。」
「喲呵！還跟大爺我扛上了！——你難道不知道，這長安城是天子腳下，三品大官滿地走，四品五品多如狗嗎？！不認得這些官爺的服制，你來長安做什麼？送死嗎？！」那閑漢放下胳膊，滿大街比劃：「你看你看，那邊的幾個坐轎子的，就是去上朝的尚書和侍郎。還有這邊，騎著馬，佩著刀的，一定是兵部的。還有再前面，拿著胡餅邊走邊吃的，就是兩個給事中。級別雖低，可是卻是天子近臣，就連一品二品的大官見了他們，都是客客氣氣的……」
蕭士及猛地抓住杜恆霜的肩膀，欣喜若狂地道：「太好了！太好了！你這個主意太好了！」說著，竟然情不自禁地在杜恆霜臉上親了一記。
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樣，再不好，也是自己的親生子女，自己打得罵得，但是容不得一個外人來教訓自己的孩子。
「這樣好的大氅，我老金活了四十多年，也只在當年蕭家的老祖宗那裡見過一次。過了這麼多年，沒想到又在長安見到了。」那中年漢子老金拿手細細撫摩著銀狐皮子。
蕭士及冷眼看著這群人追過來，正要勒馬往旁邊讓一讓，卻見那少年在他馬前堪堪停下腳步，拽著蕭士及的馬頭，急匆匆地道：「這位官爺，請救我一命，定有重謝！」
再前面是一個穿著黃色衫子，戴著黑色蹼頭的高挑少年，手裡抱著一個包袱，低頭狂奔不止，生怕被後面的人追上。
誰不希望自己的
這是他的包袱，既然選擇跟他在一起，就要一起背這個包袱。
他匆匆穿過大雄寶殿，來到寺廟後面的禪房，推開最大的一間屋子，笑嘻嘻地道：「師父，我回來了！」
「……我為什麼要認得柱國侯的服制？！」那少年氣鼓鼓地道，沖那閑漢瞪眼。
老金點點頭：「小月仙，今天的大戲，就等著你來唱了。你是我們戲班子的頭牌，一切就看你的了！」
夫妻之間，有一個坎不能逾越，就是對方的父母。
那中年漢子打開包袱。
追到近前，一見蕭士及的服制，還有他帶的親兵，立刻就知道這是大官兒，不是他們能惹的，馬上打一個呼哨，轉身四下逃走，就如水滴一樣，很快就融入了朱雀大街行人的汪洋大海之中。
「好說好說！」那閑漢十分得意，就要拉這位少年一起去喝酒。
蕭士及雖然不圖對方一個「謝」字，可是看見這等沒良心的狼心狗肺，不僅不感謝他幫他解圍，反而怪他下狠手把他扔下馬，心裏著實膈應。
不是對方愛你，就可以把自尊放到腳下給你踩。
那少年想到今日的事，心道還真的惹出事了，不過小爺我吉人自有天相，已經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了，一邊想，一邊卻笑著把包袱送到那中年漢子跟前，道：「東西拿到了，師父瞧一瞧。」
蕭士及抬頭，看見七八個大漢正往這邊奔行過來。
可是龍香葉這個人，說實話，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較令人放心，也才能把很多事情控制在萌芽狀態。
說不定，很多人還會認為，他們去洛陽的路上遇到山賊，其實是兩方人策劃好的，故意為之，就是為了招安張目呢！
那少年笑著道：「我看這皮子確實不錯。今兒萬貴妃要來禮佛，我們要在佛前唱戲，到時候找機會獻給她就是了。」
那少年見蕭士及獃獃地不說話，似乎被自己的容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那少年抱著手裡的包袱，滿臉警惕地往後退了退。
等這兩人都出去了，杜恆霜才嗔道：「你發這麼大脾氣做什麼？你要再這樣，以後有什麼事，我都不告訴你了。」
居然是最最難得的銀狐皮子做的大氅。
「招安？」蕭士及看著杜恆霜，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勾了起來。
整個過程當中，蕭士及一直一言不發，既沒有呵斥那些追趕的人，也沒有理會坐到他馬背上的那個少年。
大當家的夫人認識龍香葉，龍香葉怎麼會吃苦頭呢？
「下去吧。」杜恆霜揮揮手，打發她們出去。
一套一套官經說出來，凸顯了長安人民的政治素質。
公道自在人心，這句話可不是白說的。
裏面是一件上好的狐皮大氅。
知數嚇了一跳，忙和彩兒跪在一起。
所以杜恆霜沒有在蕭士及面前譴責龍香葉見不得人的心思，她選擇解決問題，而不是去糾纏這個問題為什麼會產生。
他抬起頭，竟是一張芙蓉柳面，唇紅齒白，圓亮的瞳仁，就像是一汪白水銀里泡著一丸黑水銀，那股飛揚跳脫之意，直要破眶而出！
那馬嘶叫一聲，如閃電一般往前衝去。
那些追兵眼看就到了跟前。
「啊？這就走了？！」那少年目瞪口呆地看著蕭士及帶著兩個親兵縱馬遠去，忍不住跺了跺腳道：「長安城的這些官兒，真是不知所謂！」
馬鞭揚天一甩，往自己的馬屁股上狠抽一鞭。
「哎呦！我說你這是怎麼回事啊？——人家借你的馬背坐一坐而已，你至於要這樣下狠手嗎？」那少年揉著后腰站起來，一手抱住包袱，仰頭沖蕭士及嚷嚷，居然連聲「謝」字都沒有。
但是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做子女的，也不能將對方拋棄。
而且這樣做，從源頭上掐滅遭遇山賊一事的不良影響
有了這一層關係，就算龍香葉被山賊擄走的消息傳出去，也無大礙。
那少年快步離開朱雀大街，又拐了好幾個彎，最後來到大興善寺門前，伸手叩了叩門。
「在前面！就在前面！吃了酒不給錢，還想賴賬，沒那麼便宜！」
那閑漢看著那少年的身影融入越來越多的行人當中，漸漸失去了蹤影，才哼著小曲，背著手回家去了。
只要掐斷了這個「山賊」的源頭，以後不管有什麼閑話傳出來，大家也只會當做是無稽之談，或者一看就能看出來是誰居心叵測，硬是要往別人頭上扣屎盆子。
杜恆霜想了想，道：「知數，把前兒海西王府送來的藍底紅痕煙霞錦拿兩匹出來，給彩兒帶回去。一匹給老夫人，一匹給太祖母，就說是侯爺孝敬兩位老人家的。」這是要給彩兒找個由頭，讓她帶點兒東西回去，不讓龍香葉懷疑。
那少年這才信服地拱了拱手：「這位大爺，我對官兒不感興趣，可是您這見識，卻讓小人心服口服。——長安果然是人傑地靈，天子腳下，連一個普通老百姓都如此見多識廣，小人佩服佩服！」
「抓住他！抓住他！」
他起得早，街上還沒有多少行人。
杜恆霜笑了笑，沒有點穿蕭士及的心事。——就算是夫妻，牽扯到對方父母的事情，還是不要太心直口快。言多必失，說得太多，將來對景，總會讓對方心裏有個疙瘩。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小和尚打開門，看見是那少年，忙雙手合什道：「施主可回來了，令師快要急哭了。」說著，打開門，將他放進去。
「……什麼一勞永逸的法子？」蕭士及擔心地看著杜恆霜。難道她想把龍香葉送走？眼不見心不煩？
一陣陣的喊聲從前面傳來。
一個中年漢子轉過身，看著他搖頭：「你又跑出去了。出去就出去，帶幾個人跟著也
至少，這件事不會再被有心人鬧得滿城風雨了。
這跟愛不愛無關。
漂亮倒是其次，關鍵是那股洒脫自如的氣質，極是出塵。
當大家知道他們去洛陽的路上遇到的山賊大當家的夫人，其實是杜恆霜以前被山賊擄走的丫鬟，自然就會順理成章地想到，他們這一次遇到山賊，不僅沒有大的損傷，而且可以全身而退，就是因為知畫的關係。
那少年剛還得意洋洋看著那些追兵遠去，還沒來得及謝過蕭士及，就被對方從馬背上扔了下來，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兒。
退一萬步說，就算龍香葉渾水摸魚，跟人說被山賊擄走的是杜恆霜，知畫一站出來，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也沒法子再起波瀾。
更不會有人吃飽了撐的，想到別的地方去……
杜恆霜順勢依入他的懷裡，低聲道：「反正你現在閑著也是閑著，把這件事攬上身，也是為陛下分憂。對了，這件事，你一定要請示陛下，從陛下那裡得到密旨之後再行事，且不可自作主張。」
用膝蓋想也知道，有知畫在，杜恆霜一根毫毛都不會有事。
知數忙應了，和彩兒一起站起來。
等那些追兵都跑了，蕭士及才右手往後一抓，攬過對方的腰身，往地上一摜，將那少年就從馬背扔到地上。
杜恆霜坐到蕭士及身邊，握了握他冰涼的手，語聲輕柔：「我看，是時候了。你想個法子，把那伙山賊招安吧。」
天底下竟有生成這樣的男兒……
兩人談笑間解決了一件棘手的事兒，心情都很好，晚上歇得也很好，一夜無夢。
蕭士及看了杜恆霜一眼，心道老夫人憂心的是什麼事情，你會不知道嗎？
第二天一大早，蕭士及就換上朝服，騎著馬，帶了兩個親兵，往朱雀大街行去。
少年忙道：「壯士相邀，本不該辭。可是我出來有一會兒了，若是還不回家，家人該等急了。——以後再來領教壯士的
後面的追兵漸漸近了。
杜恆霜將心比心，也替蕭士及想過。試想若是龍香葉是自己的親娘，而蕭士及一副諷刺挖苦看不起的樣子，自己心裏也會很不舒服。——就算蕭士及沒有說錯，但是從他嘴裏說出來，自己就是會難過，會接受不了。
那少年一著急，一手抓住蕭士及的馬鞍，一手搭在馬屁股上，雙腿用力在地上一跺，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就上了蕭士及的馬，坐到他身後，連聲道：「官爺，小人得罪了！——這些人，完全是故意敲詐勒索，不是小人故意要吃霸王餐啊！」
朱雀大街寬敞通達，在長安城縱貫南北，正是南來北往的一條主要幹道。
可是眼前這個官爺，比自己生得還要美，至於露出這幅驚艷的樣子嗎？
父母的為人處事，就關係到對方的自尊。
蕭士及重重地嘆一口氣，苦笑道：「我這不是心裏煩么？——你說，這種話，她如何想得出來？」
人算不如天算，龍香葉決計想不到，知畫竟然就是那伙山賊裏面的大當家夫人！
杜恆霜這才放心。只要山賊被招安，知畫走到人前，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只要把那群山賊招安，自然就能讓知畫走到人前。
這些人都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
他長這麼大，對旁人這種驚艷的眼神早習慣了。
蕭士及有一瞬間的錯愕。
旁邊一個看熱鬧的閑漢袖著手，笑呵呵地道：「這位小哥是第一次來長安吧？」
這倒是個不動聲色的好法子。
再真的愛，都經不起這樣的踐踏。
蕭士及微笑著點頭：「我自然知道。你放心，我明兒就進宮，求見陛下，先徵求陛下的同意。」
粗看跟一般的狐皮沒什麼兩樣，可是仔細看去，那大氅上的白色狐毛根根分明，毛尖居然是銀白色的。就算是大白天，也如月光瀉地，灑下一片銀輝。
「快追！別讓這小子跑了！」
蕭士及勃然大怒，臉色黑沉，竟然將杯子都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