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征蓬出漢塞
第389章 樹欲靜
「正是。」
永昌帝回過神來，訕訕地自責道：「……朕這個父皇，真是做得不稱職。——這樣，先把歡兒的婚事放一放，你趕緊給我挑駙馬的人選，讓朕好好挑一挑。我大齊唯一的嫡公主，一定要嫁得風風光光！」
蕭泰及笑了笑：「我大哥生得比我高大強健多了，崔大人這話實是謬讚了。」
「人情可不好欠。」杜恆霜笑著搖頭。
萬貴妃怔了怔：「她為什麼不願意嫁人？——天底下的女人不都是要嫁人嗎？那些說不嫁人的，其實就是嫁不出去的。」
萬貴妃將碟子捧過來，給永昌帝接著他吐出來的石榴子核。
自己的女兒——天之驕女，居然也淪落到要跟人「並嫡」的一天！
「並嫡？」永昌帝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龍香葉這段日子倒也安穩，只是不斷攛掇蕭泰及去他舅舅家，也是他岳父家一趟。
在龍香葉的親兄弟龍文平家裡坐了一會兒，剛喝了幾口茶，外面就有人進來回話。
萬貴妃突然也說不下去了。
永昌帝覷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並沒有一口回絕她，而是緩緩地道：「你在這裏一心為歡兒打算，她若是領情還好。若是不願意，你還能強逼著她嫁人？」
蕭士及從宮裡回到柱國侯府，立即對杜恆霜道：「陛下准了我的請求。我點齊人馬，下午就走。」
萬貴妃順勢倒入永昌帝懷裡，任他搓弄。
萬貴妃強笑著應了，送永昌帝離開她的寢宮。
「那好，你自己要小心。這一路過去，多帶些人馬。那邊雖然有知畫，可是他們山寨也不是都聽大當家的。你要見機行事，格外小心。」杜恆霜依依不捨，要親自給蕭士及收拾東西。
蕭士及摸摸她的肚子，笑著道：「早去早回。我想早些把這件事解決，不然心裏老是懸得慌。」
永昌帝的眼神帶著些鄙夷，還有幾分疏離。再嘆口氣，意興闌珊之意溢於言表，似乎跟萬貴妃有著無法溝通的遺憾。
杜恆霜就在旁邊坐下，以手支頤，看著蕭士及收拾包袱，一邊道：「千萬要小心，還有知畫。不管能不能成功招安，你要保證不要傷了知畫的性命。她肚子里也有孩子。」
永昌帝斜睨萬貴妃一眼，笑
杜恆霜看蕭士及似乎已經胸有成竹，也不再多問，送他出了房門，目送他離去。
是她，她一出現，就把自己的溫柔婉約襯得小家子氣十足，把自己和陛下之間的默契打得粉碎。
聽這口氣，對蕭士及還是信任有加……
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根本就不像是要跟他合作的態度。
「我為何要告訴你？——崔大人，您有話就說，如果是對我蕭家家財感興趣，您找錯了人。去找我大哥比較合適。」
永昌帝閑適地躺在胡床上，笑著拽了一把萬貴妃的披帛。
這話問得連萬貴妃都無語。
好像自己從來都沒有懂得陛下一樣。
永昌帝剛才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他是絕對不會逼自己的女兒的。
崔三郎靜靜地坐在廂房裡，長長地吐一口氣，道：「這條路子似乎行不通啊。」
蕭泰及嗤笑一聲，道：「崔大人，我也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有一句話——不可能。」說著，轉身就往屋門走去，敲著關得緊緊的廂房門，道：「放我出去！」
別的女人長大需要嫁人，他的公主不需要。想要男人，養幾個面首在宮裡，還怕別人說閑話不成？再不成，出家做女冠，照樣能夠開開心心一輩子。
那個世界，屬於他和歐陽紫，還有很多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
崔三郎當然知道，如果有內應的話，蕭家就不攻自破了。
嫁出去伺候公婆，給男人打理家業、小妾，還要給他帶來榮耀和富貴，很有意思么？
蕭泰及心裏一沉。這人是崔三郎。他認得他的樣子。他大嫂杜恆霜將崔三郎的胳膊射斷了，為了向崔家賠禮，蕭家專門訂了一桌酒席，還是蕭泰及帶著人送過去的。
崔三郎嗤笑一聲，覺得自己自從胳膊斷了，似乎腦子也不夠用了。
「……崔大人到此，有何吩咐？」蕭泰及拱手行了禮。他知道崔三郎的胳膊已經不中用了，所以並不是很怕他。
她的女兒千金公主齊歡之，不是她這樣小戶人家
萬貴妃怔怔地看著永昌帝越來越淡的笑容，手裡的拳頭越握越緊，緊得她養了很久的細長指甲深深摳進手掌心裏。她只有藉著那痛，才能讓自己不要失聲尖叫起來。
說起雲麾將軍蕭銑，永昌帝的臉色很是難看，悶聲道：「他啊，也太過分了。朕傳旨宣召，他居然敢抗旨不尊！」
他早說，他們沒有足夠的好處來誘惑蕭泰及跟他們合作，過來談話也是做無用功而已。
萬貴妃趁機道：「陛下宮裡的劉內侍對陛下一向忠心耿耿，陛下不若派他去瞧一瞧？」劉內侍是萬貴妃的人。
蕭泰及走進屋裡，看見一個面色蒼白，俊逸有禮的男人坐在那裡。
「還行。早上柱國侯入宮，請旨要出去辦事。朕看他實在閑得發慌，就准了。——唉，我大齊堂堂柱國侯，居然要去跟鼠輩打交道，真是憋壞他了。」雖然語音遺憾，但是也有幾分欣喜。
蕭泰及不知要做什麼，但是看龍香葉神神秘秘的樣子，還是挑了一天生意不忙的時候，親自去了一趟。
永昌帝笑了笑，搖搖頭：「歡兒是朕的女兒，不是一般的女兒家。如果她不想嫁人，朕可以說，沒有人能夠逼她。——哪怕她想在娘家待一輩子，我大齊皇室，養個公主還是養得起的。」
她無可奈何地低下頭，讓永昌帝自己去品味。
永昌帝自己就是男人，對男人的心思再明白不過。
不明白的，是眼前這個傻乎乎的女人。
蕭士及忙攔住她：「你別忙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我來收拾就行。」
崔三郎摸著下頜，深思地看著蕭泰及：「你大哥不在長安。他去哪裡了？」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更加痛恨歐陽紫。
崔三郎頓了頓，緩緩點頭道歉：「是我的不是，蕭兄弟莫要見怪……」
「也不能這麼說。有本事的人，總是有些脾氣的。宮裡沒本事的弄臣那麼多，誰都能逗朕開心，何必要去捉弄那些有本事的人？」永昌帝張口又吃了一顆石榴子。
「那蕭家的財產，總有你一半了？」
蕭士及走了之後，杜恆霜只說要養胎，在家
蕭士及點頭：「知道了，我會小心的。就算不成，我也能把知畫救回來的。」轉身看見杜恆霜擔心的臉，蕭士及笑著走過去撫了撫她的面頰，溫言道：「別瞎想了，肯定沒事的。上一次，其實我已經跟大當家說得差不多了，只是要找個合適的時機讓他們下山。——如今也是等不得了，希望大當家能給我個人情。」
她怎地忘了？
萬貴妃轉過頭，趁永昌帝看不見她正臉的時候撇了撇嘴，轉身拿了石榴子過來的時候，已經換了滿臉的笑容，道：「陛下聖明。這有本事的人，也不止柱國侯一個人。鎮守江陵的雲麾大將軍，聽說不比咱們帝國雙璧差呢。」
想來想去，還是這樣做更容易，所以他還是來了。
蕭泰及心中雖然不悅，但是並未發作出來，沉聲問道：「什麼交易？——我蕭泰及人微言輕，連官身都不是，家裡又無餘財，很難讓閣下佔到任何便宜。」
崔三郎上下打量著蕭泰及的樣子，點頭道：「你就是蕭泰及？——坐，跟你大哥生得挺像。」
到時候，不僅是杜恆霜，就連蕭士及，都會被他們整得死無葬身之地。
龍文平便站起來道：「泰哥兒，有人要見你，跟我進來。」說著，將蕭泰及帶到一處廂房，自己親自在外面守著，不讓人接近。
無奈他們崔家大房的老太爺極力讓他一試，硬說蕭泰及就是蕭家的軟肋。只要把握住他，就能暗中做手腳。
萬貴妃笑著應了，拿過一盤石榴，用小銀刀劈開，將裏面的石榴子摘出來，一粒粒喂到永昌帝嘴裏，笑著漫不經心地道：「陛下最近很忙嗎？總是不見人影兒。」
永昌帝疏離的眼神，如同一把刀一樣，將她的體面和恩寵血淋淋地剝了下來，讓她看清那寵愛後面藏著的不堪。
「好了，咱們廢話不說了。我今天來，是來跟你做個交易。」崔三郎懶懶地道，連客套都省了。
蕭泰及失聲而笑：「敢叫崔大人知曉，我們蕭家，早就分家了。」
蕭泰及搖頭：「岳父大人，這種事，以後不要找我。——我是蕭家人，不會吃裡扒外！」說著，氣沖沖離開了龍家。
「臣妾想來想去，還
「這麼著急？」杜恆霜很是不舍：「不能明天再走嗎？」
永昌帝淡笑著看著她。
不管她做再多的事，為他考慮再多，她永遠也進不了他的世界。
這樣的身份，這樣的人家，除非她自己願意，否則沒人能夠逼她在姻緣上做任何妥協。
她始終不是那個能夠和他並肩站在一起的人。
「你問我，我問誰？——我大哥又不是我兒子，他去哪裡，難道要向我報備？」蕭泰及對崔三郎越來越不客氣，實在是被崔三郎的態度膈應到了。
永昌帝也站起來道：「朕還有事，先走了。」臨走又吩咐萬貴妃：「嫣兒的婚事，不能再拖了，你一定要仔細挑選，最後把名單給朕過目，朕要親自給嫣兒挑一門好婚事。」
結果蕭泰及並不像崔家大房的老太爺所說的那樣容易攻破。
萬貴妃心裏既苦澀，又高興，還帶著淡淡的失落和揪心的疼痛。
崔三郎看了他一眼：「你跟你大哥不是親兄弟嗎？」
萬貴妃心道來了，放下手裡的碟子，細聲細氣地道：「陛下剛才還體恤柱國侯，怎地不體恤雲麾大將軍？——陛下傳召，他怎敢不來？但是他確實沒來。這件事，會不會有些蹊蹺？陛下要不要派個信得過的人，去江南瞧一瞧，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總比咱們在這裏瞎猜來的好，陛下您看是不是？」
回到崔家三房的宅子，崔三郎將今天見面的情況給崔家大房傳了過去。
萬貴妃瞠目結舌：「這可如何使得！——不嫁人……」
永昌帝立時應了，宣了劉內侍過來，吩咐道：「你代朕去江陵看看雲麾大將軍，就說朕想他了，看看他何時上京。你可以和他同路回來。」
杜恆霜知道蕭士及是為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當
「啊？嫣兒已經二十二歲了？！」永昌帝又大吃一驚，一臉急色地在宮裡來回踱步：「如何這麼大年歲了？朕怎麼從來都不知道？！」好像只是一夜間，那個默默無語的小姑娘，已經長成為一個大姑娘，不，已經是老姑娘了……
外面守著的龍文平過來開了門，笑著問道：「都談妥了？」
很快這個消息就輾轉傳到太子妃手裡。
「當然不會白欠的。如果他現在下山，說不定很快就有一場天大的富貴等著他。」蕭士及笑了笑，沒有多說。
沒過幾天，蕭泰及去外面鋪子上的時候，接到一個乞丐送來的一封信。
那一天，他混在狀元樓送菜的師傅裏面，親眼看著這個文質彬彬的男人將滿桌酒菜一腳踹翻，很是霸氣……
萬貴妃猛地明白過來。她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她用自己的心態，來揣摩自己的女兒和永昌帝。可是永昌帝，已經不是前朝大周的齊國公齊伯世，他是大齊的開國皇帝。自己的女兒，也不再是齊國公的庶女，而是大齊開國皇帝的公主，是貴妃娘娘的女兒。
「這些事，你問問歡兒的意思，然後再來想法子吧。」永昌帝笑了笑，帶著幾分自傲，安慰萬貴妃：「你也別太在意了。嫁不嫁得出去，是普通人家應該考慮的事情，不是我大齊公主要考慮的事情。她是朕的公主，這輩子，她只要安富尊榮就行。」
萬貴妃緩緩點頭，如同以往一樣溫順體貼：「陛下說得是。既如此，臣妾就暫時不考慮歡兒的婚事。但是平樂公主的婚事呢？說起來，平樂公主比歡兒還大三歲。歡兒今年十九歲了，平樂公主已經二十有二了。」
劉內侍笑眯眯地應了，領旨出宮往江南去了。
「蕭泰及居然不肯跟我們合作。」太子妃冷笑一聲，在心裏暗道，想脫身？沒那麼容易，看看關芸蓮答不答應……
「哦？」崔三郎似乎不知道這件事，沉吟道：「你分到多少家財？」
萬貴妃笑著道：「柱國侯再厲害，也得陛下用他才行。陛下不用他，他就算是有濟世之才，也只能在家裡閑著發霉。」
上面只寫著一句話：「有人知道關芸蓮是怎麼死的。——你想撇清，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