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征蓬出漢塞
第397章 察覺
聽到「休書」兩個字，丹娘一見到衛星峰就失了的魂魄頓時收了回來，她柳眉倒豎，對衛星峰壓低聲音道：「你還有臉提休書？——你既然休了我，還說什麼靜候佳音？！你到底想做什麼？！」
衛星峰怔怔地看著丹娘，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白幫青面的千層底皂鞋停在了她面前。
「他們跟我來了。」
「……丹娘，你為什麼要來長安？我不是讓你在家裡待著嗎？你沒有看我給你的『休書』？——我讓你靜候佳音啊！」衛星峰上前一步，湊到丹娘跟前，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丹娘瞪著衛星峰，十分失望，道：「你真的就是為了榮華富貴？」
丹娘從來沒有來過長安。在鄉下的時候，她去過最遠的地方，是他們那裡的集鎮。
丹娘倒抽一口涼氣：「你敢？！」
「丹娘，我說過，我要讓你和孩子，過上富貴已極的日子。你放心，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衛星峰的眼神有幾分狂熱。
「這裡是你送回去的銀票。我們母子三人在鄉下，用不著這些銀子。既然你休了我，我不想跟你有半絲瓜葛。——拿去！」丹娘將那銀票塞到衛星峰手裡。
衛星峰忙一抄手，將丹娘抱在懷裡，用力扶著她，半拖半拽往外走。
衛星峰本來還想勸丹娘帶著孩子回鄉，在家鄉住幾年，等他站住腳了，他自然會想法子把丹娘母子接到身邊。
如果他沒有猜錯，有人發現了
「哼，你不過是看我是孤女，寄住在你家，好欺負！不用你付出任何代價！」
丹娘冷笑一聲，啪地一聲打掉衛星峰抓住她胳膊的手，毫不留情地道：「你當我不曉得？什麼富貴已極的日子？——不過是跟窯姐兒一樣賣身換的銀子和名氣而已！」
他滿臉心痛，特別是他滿溢著痛苦的眼神，看得丹娘心都顫了。
這話深深地傷了衛星峰的心。
衛星峰往自己腦袋上狠狠捶了一拳：「都是我不好！」說著又在心裏暗忖：「大王山的山賊不是被柱國侯招安了嗎？如何還要去攔路劫道？！」連忙細細地又問了一下山賊劫道的情景。
丹娘悲從中來，再一次捂著嘴，哽咽出聲。
現在想來，若是丹娘他們真的回去，可能他這輩子就永遠見不到他們了。
「……丹娘。」似乎歷經千辛萬苦，才叫出這兩個字。
丹娘蹲在地上，捂著臉，淚水如流水般往下淌，在地上很快積起一個小小的水窪。
衛星峰唇角露出一絲晦澀的微笑，很快又抿緊唇，似乎剛才的微笑只是丹娘的錯覺。
或者說，這個世上除了自己以外，還有誰知道丹娘他們母子三人的存在？！
她以為，兩人曾經是貧賤不移的恩愛夫妻。現在才知道，那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
帶著孩子一路問詢，來到長安，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勇氣。
這個人
「你們住在哪裡？帶我見見他們。」衛星峰心情也很激動。這個時候，他什麼別的事情都不願想，就想見到他的骨肉。就像當年，他明知自己的志向是什麼，還是抗拒不了丹娘對他的吸引力，違抗自己的心意也要跟她拜堂成親。
「你看我敢不敢！」衛星峰臉色沉了下來。
委屈、悲苦、傷心、為難、痛恨，以及到了這個地步，依然懷有的對那個棄她若敝履的男人深切的愛意。
丹娘抬起頭，看著衛星峰，深吸一口氣，臉上努力露出一絲笑容：「……是我的錯，我不該來長安。我本想……本以為，你是被逼的。可是我來了長安才知道，你原來從來就沒有認我做你的妻子。」
聽見魂牽夢繞的聲音，丹娘抬起淚眼，看見正是衛星峰站在她面前。
站在繁忙的大街上，看著行人摩肩接踵，卻再也等不到那個在她迷路的時候，可以帶她回家的人。
「你來了，孩子們誰照看？」衛星峰一邊大步往前走，一邊問道。
「不是！」衛星峰猛地嘶吼出來。
丹娘掙扎兩下，卻實在掙不開衛星峰強有力的臂膀。
這位大爺，壓根就沒有想過要跟她做「貧賤夫妻」。
他的理智和決斷一見到丹娘，總是潰不成軍。
就讓他快樂地享用他的富貴吧……
「榮華富貴有什麼不好？」衛星峰反問道：「別人能得到，為什
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何遠遠地看了他一眼，她所有的怨懟和痛恨都煙消雲散。
衛星峰這才明白過來，以往跟他不怎麼來往的柱國侯府，前些日子，為何給他送了好幾封帖子，讓他過府做客。
在衛星峰凌厲的目光下，丹娘沒出息地瑟縮兩下，低下頭，喃喃地道：「……我們住在柱國侯府。」
衛星峰無地自容，卻知道事到如今，他說什麼都晚了。他傷了丹娘的心，丹娘是什麼性子，這個世上沒人比他更清楚。本來他還想著，只要丹娘不來長安，只要她不知道這一切，就是可以挽回的。
丹娘揉了揉自己被衛星峰抓疼的胳膊，嘟噥道：「我們來長安的時候，半路遇到大王山的山賊，是一位夫人救了我們。她把我們母子三人託付給柱國侯夫人，說她跟柱國侯夫人很熟。」說著，抬起頭，看著衛星峰道：「今兒就是柱國侯夫人想法讓我過來見你一面的。」
待聽見丹娘把當時的情況詳細說清楚，衛星峰馬上明白過來。——什麼大王山的山賊？！明明是有人假扮，要丹娘他們母子三人的命！
衛星峰的手頹然垂下。
「那是為什麼？！還是你就是個無恥之徒，只會佔女人便宜！連我這種沒有家世的孤女你都不放過！」丹娘終於哭喊出來，崩潰地往地上倒
「……若是你一早是這個打算，為何要跟我成親？！」丹娘再也忍不住心裏的難過，握著拳頭問道。
想到深處，衛星峰悚然而驚，手裡的拳頭漸漸滲出汗來。
那人彎下腰，握著她的肩膀將她託了起來。
有誰會處心積慮，跟丹娘他們母子三人過不去呢？
這一瞬間，衛星峰做了決定。他握住丹娘的肩膀，誠懇地道：「丹娘，我想孩子。你不要回去了，就留在長安吧。」
丹娘冷眼瞧著他，覺得自己的心慢慢涼了下來。以前那些柔情蜜意，好像是上輩子的事兒，如今想起來，是那麼的遙遠和不切實際。
丹娘從手指縫裡看見這雙鞋，一下子呆住了。——這是她曾經給他做的鞋。同樣的鞋，她家裡還有很多。一年十二雙，每一雙鞋，都寄託了她無盡的思念和心意。
她趕緊低下頭，哽咽著道：「……你放手。你已經休了我，你不能再碰我。」
「什麼？！」衛星峰大吃一驚：「你們住在柱國侯府？這是怎麼回事？你怎會認識柱國侯府的人？！」
「你這個樣子，是要把自己哭死嗎？——你何必為那個負心人哭呢？他不值得，不值得你這樣哭……」那人伸出手，將丹娘捂著臉的手拉開。
因崔家的關係，衛星峰很注意跟柱國侯府保持距離，他以為柱國侯府是要拉攏他，所以都婉拒了。
丹娘猛地想起她現在還住在柱國侯府，忙用了大力掙脫衛星峰的懷抱，抬手捋了
這一次，她匆匆忙忙從千金公主府逃離，一心只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衛星峰越遠越好。她漫無目的，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穿行，走得兩腿酸軟，回頭一看，每個街口似乎都一模一樣。她終於發現自己迷了路。
衛星峰的雙眸眯了一下，勾著嘴角淡淡一笑，伸手托起丹娘精緻的下頜：「丹娘，你要記得，他們是我的親骨肉。若是你不說實話，信不信我把孩子從你身邊帶走？！」
丹娘輕哼一聲，福了一福：「這不勞您操心。——我會帶著孩子回鄉，再也不會打擾你衛大爺。我祝衛大爺跟新夫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如果沒有他們在身邊，他就算爬得再高，又有什麼趣味呢？
街上的人群匆匆來去，沒有人注意到街道的拐角處，有兩個人在竊竊私語。
他後退兩步，目光慘然地道：「丹娘，你不明白。像我們這樣出身的人，想要出人頭地，不付出代價是不可能的。不然一輩子都是被人踩在腳下，做別人的墊腳石。有時候，想做墊腳石都做不到。你真的希望我們的兒子、女兒，跟我們一樣長大，然後跟我們一樣苦苦掙扎嗎？」
衛星峰握著銀票怔了半晌，又把銀票塞回到丹娘手裡，厲聲道：「別鬧了！你不要銀子，孩子們怎麼辦？得了病要請郎中吃藥，靠你種地和做穩婆那點子錢，還不把他們的小命都送了？！」